“你們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去上課嗎?”程許指著自己的腿,不以為然地對大蘇道,“你見到了章先生就照實說,說我被祖母懲罰,不良於行,下午才能去族學上課。章先生雖然為人嚴厲,卻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你隻管去幫我請假,他一定會同意的。”


    大蘇還有些猶豫。


    程許已道:“你還不快去——再過兩刻鍾就要上課了,到時候你就算是去幫我請假,按著族學裏的規定,我也算是缺課。章先生向來秉公執法,到時候可不會管我是因何而請假!”


    族學裏的規定,大蘇比程許還要熟悉。


    他不敢耽擱,隻好應“是”,飛奔著去了族學。


    歡喜卻嚇得瑟瑟發抖,道:“大爺,您今天上午真的不去族學上課嗎?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肯定會把我掃地出門的……”


    程許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惹了我不高興,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掃地出門?根本不用等夫人知道!”


    “信,信,信!”歡喜哭喪著臉道,“我這不是怕夫人知道了……那我們現在去哪裏?回多稼閣碧玉那丫頭肯定會跟夫人通風報信的,夫人知道了,太夫人也就知道了。要不去春澤軒?家裏還有客人沒有走,二房的老祖宗最喜歡那裏了,就怕他老人家會在那裏待客……要不去聽鬆風處,不行,不行,二房的識大爺常在那裏出入,您去了,那裏服侍的小廝肯定會告訴他的,他瞅了機會肯定會告訴太夫人的……還有哪裏能去……”


    程許沒好氣地拍了他一巴掌,道:“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們當然是回多稼軒去。母親聽說我沒有上課,隻會擔心我的腿,哪裏會想到我沒有去上課?祖母知道了也不要緊,你別看她老人家板著臉,實際上心底最柔軟不過了,知道我因為腿疼沒有去上課,定會派人悄悄的來看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要學的地方還多著呢!”


    “要不怎麽大家都誇大爺聰明呢!”歡喜狗腿地道,“我娘說我跟著大爺,這腦子都比從前好使了。”


    “你小心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程許大笑,然後低聲道,“喂,我問你,要是你得罪了一個姑娘家,有什麽辦法讓她不再生你的氣?”


    歡喜愣住。


    他比程許還小半歲,因是在程許身邊服侍,平日裏那些丫鬟見到他哪個不是笑語盈盈……得罪人……那也是別人得罪他。


    歡喜仔細地想了想,他好像還真沒有得罪過誰!


    就算是有,誰還敢給他臉色看。


    難道還有人敢給大爺臉色看?


    歡喜想起前幾天在玉如屋外偷聽到的話。


    大爺,不會是真的喜歡上了周家二表小姐吧?


    這麽一想,他又覺得是應該的。


    周家二表小姐那麽漂亮,誰看見不喜歡啊!


    他還看見過五房那邊的那個旁支程舉偷偷地躲在樹林子裏窺視周家二表小姐呢!


    不過,怎麽討周家二表小姐歡心,他還真不知道。


    周家二表小姐可是千金大小姐,總不能像前院掃地的小柳似的,自己得罪了她,花了五個大錢買了兩包瓜子,小柳就又和自己歡歡喜喜了……


    想到這裏,他試探地道:“要不,您給周家二表小姐買點東西?”


    這次輪到程許驚愕了。


    他敲著歡喜的頭,道:“你怎麽知道我得罪的是周家二表小姐?“


    “這,這,”歡喜總不能說是聽到了玉如和碧如說私房話,情急之下,他靈機一動,道,“家裏的這幾位小姐,我想了想,除了周家二表小姐,您也不可能得罪其他的人啊?”


    程許知道他可能是聽了什麽風聲。


    念頭閃過,他張大了嘴巴。


    連歡喜都猜到了,祖母……肯定也猜到了……


    但祖母卻讓他從今以後免了昏省。


    也就是說,禁止他和周少瑾見麵……這可怎麽辦?


    程許頓時如坐針氈。


    他想了想,喊了“歡喜”,道:“我們去四叔父那裏去!”


    歡喜聽著畏縮了一下,道:“去,去四老爺那裏?”


    “是啊!”程許喃喃地道。


    周少瑾誤入三支軒,還是四叔父程池幫她解的圍。


    自己的心思,四叔父肯定知道。


    從小,他就很佩服他的這個四叔父。


    別人都在寒窗苦讀的時候,他卻在外麵遊山玩水,訪道尋仙;別人在考場奮筆疾書的時候,他卻放浪形骸,流連在青、館樓楚館……照理說,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四叔父縱然不被遣出家門,也會被懲戒訓斥,可不管是父親還是祖母,好像都管不住四叔父似的,隻能拿好話哄著他。就是二房的老祖宗程敘,也拿四叔父沒有辦法——五年前,四叔父決定下場科考,當時大家都覺得這件事很好笑,三房的沂叔父更是調侃道:“若是四郎都能金榜題名,那我們這些十年寒窗苦讀的豈不是都要跳莫愁湖!”


    誰也沒有料到,僅僅三年,四叔父就從秀才,舉人,一路考到了春闈,成為至德十五年壬辰科的兩榜進士。


    當時家裏人的眼睛落了一地。


    可更讓人意外的是,四叔父中了進士之後竟然沒有參加翰林院庶吉士的擢選,出了瓊林宴就直接回了金陵城,好像他去考個進士,就是為了堵住二房老祖宗等人的嘴,讓他們不再管束他似的。


    然後,他依舊想幹什麽幹什麽……有段時間甚至梳著道髻穿著道袍讓祖母害怕他是不是要出家做道士。


    這樣的一個人物,在程許眼裏,就像章回小說裏仗劍走天涯的俠客,快意恩仇,磊落不羈,令他向往不已。


    如果他和周少瑾的事能說服四叔父,那父親和祖母那裏……肯定能事半功倍!


    雖說自他啟蒙之後因刻苦攻讀和四叔父之間來往的比較少了,可他還記得小時候四叔父常帶著他到處玩耍的情景……四叔父一定會幫他的!


    程許一時間覺得自己的前途又充滿了希望。


    他拔腿就往程池位於九如巷東邊的宅院“小山叢桂”去,一麵走還一麵對歡喜道:“四叔父為什麽要住在那麽偏僻的地方,還叫什麽‘小山叢桂’?太湖石壘成的小山倒不少,可桂花樹卻一棵也沒有看見。難道之前曾經種過一片桂花樹,然後全被砍了?可為什麽要砍了呢?我們族學裏的秦子安,就是那個長得高高瘦瘦的家夥,據說他們家種了一百多棵桂花樹,就成了村裏的富戶,可見這桂花樹也是挺值錢的……既然桂花樹都砍了,為什麽不換個名字?也不知道這名字是什麽時候取的?誰取的名字……”


    小山叢桂在長房和二房的交界處,花園的最北麵,距九如巷的後街隻隔著堵牆。


    他絮叨著,卻沒人回應。


    程許回頭,就看見歡喜有些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


    “你這是怎麽了?”程許奇道,“一副死了娘老子的樣子?”


    歡喜苦著臉嘀咕道:“死了我娘老子隻直管辦喪事就是了……我怕什麽!”


    “你這是什麽意思?”程許停下腳步,蹙著眉峰望著他。


    歡喜隻覺得脖子一涼,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上次五房汶大老爺身邊的多福幫汶大老爺借著程家的名義放印子錢,後來鬧到了四老爺那裏,四老爺把多福按在地上打了個半死,汶大老爺不僅不敢為多福說一句話,還得在一旁陪著笑臉,事後還要請四老爺吃飯……”


    “這關你什麽事?又沒有打你?”程許微慍,道,“何況四叔父管著家裏的庶務,這種人不往死裏打一頓,殺雞給猴看,難道要等到別人告到官衙裏去了再幫汶叔父收拾爛攤子不成?”


    問題是事後他被四老爺叫去問了句“聽說歡慶是你胞兄”,就被晾到了書房裏……站了快兩個時辰才出來。


    如果不是四老爺身邊的大丫鬟南屏提醒了他一句“要不是這事牽扯到大爺身邊的人,我們家四老爺才不會管呢”,他還不知道四老爺這是在警告他呢!


    歡喜一直沒敢告訴程許。


    當時多福給他們幾房的貼身小廝都遞了話,讓他們隨個份子,有財大家一起發。他在外院管車馬的哥哥歡慶沒有跟他知會一聲就以他的名義隨了份子……


    他都不知道的事,四老爺卻知道。


    這幾年他頭頂就像懸了把寶劍似的,嚇得他乖乖的一點犯規逾矩的事都沒有做。


    等會見到了四老爺,也不知道四老爺會不會記起當年的事來……


    歡喜小腿肚子打著顫,跟著程許去了小山叢桂院。


    四老爺住的地方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來的。


    上次歡喜來的時候惴惴不安的,走的時候誠惶誠恐的,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小山叢桂院是個什麽樣子。這次有程許掠陣,他心中略安,才敢打量四周的景致。


    正如大爺程許所說,小山叢桂院的太湖石壘成的山挺多的,東一群,西一堆的,形態各異,玲瓏有之,厚重有之,輕巧有之,質樸有之,加之大樹參天,野草叢生,還有清泉潺流其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走到哪處深山老林了,卻沒看見一顆桂花樹。


    他們剛踏上院子裏的青石小道,四老爺身邊的小廝清風就一身青色道袍出現在了小道上。


    “大爺!”他向兩人行禮,“您怎麽過來了?請到花廳用茶,我這就去通稟南屏姐姐。”


    程許停下了腳步,道:“四叔父不在嗎?”


    不然為何讓南屏來待客。


    清風笑道:“四老爺和顧六爺去了雞鳴山,說是後天才回來。”


    程許大失所望,道:“那好,等四叔父回來了,你就派人去跟我說一聲,我要事要找四叔父。我今天就不進去了。”


    清風笑著應“是”,送程許和歡喜出了小山叢桂院。


    ※


    轉眼又到了周末。


    祝大家周末愉快!


    o(n_n)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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