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夫人在練書法,而且是在練草書。


    手腕懸空,筆走遊龍,氣勢如虹。


    呂嬤嬤每當看見這樣的郭老夫人,就會想起已經去世的郭老太爺,就會想起郭老太爺的感慨“我這個閨女應該是兒子才是”。


    郭老夫人寫完了一張紙,放下了筆。


    呂嬤嬤忙遞上濕帕子。


    郭老夫人一麵欣賞著自己的筆墨,一麵問呂嬤嬤:“初瑾走了沒有?若是沒有走,讓廚房好生地備幾個菜,跟過來的丫鬟婆子都打發個封紅。”


    這不年不節的……可見老夫人是真高興!


    呂嬤嬤笑著應是,決定自己親自去辦這件事。


    郭老夫人卻問起周少瑾的飲食起居來:“……說是早膳隻用了半碗粥,幾個鹹菜,兩個饅頭?那燕窩可斷不得!”


    呂嬤嬤連聲應是,笑道:“您不用擔心,我們四太太就是個有福氣的。二太太懷孩子的時候,我記得好幾個月沒下床,袁夫人雖說好一點,可前三個月那也是吃什麽吐什麽,四太太雖說吃的少,也吃得清淡,可這快三個月了,除了有些嗜睡,可是能走能動,這就比什麽都好。”


    郭老夫人聞言想了想,笑道:“可別說,你這話還有點道理。你說她從小母親去世了,可她母親在的時候善待初瑾,四房把初瑾帶回來的時候也把她給帶回來了。按理說,她這寄人籬下的,怎麽也得受點委屈吧?可初瑾打小就是個有主見的,待這妹妹沒話說。周家老爺也爭氣,幾年下來就升到了正四品。到了說親的年紀吧,唯一能讓人詬語的就是沒個正經的娘親教養,偏偏被四郎看到了眼裏,記在了心上,什麽也不求,什麽也不要,隻求周家能把閨女給她。


    “嫁到我們家之後,這孩子的事一直沒有動靜。


    “我雖說安慰她,可這心裏還是有些打鼓。


    “那麽單薄的身子,萬一生不出來可怎麽辦?


    “長房和二房一家一個兒子,二叔那裏更是絕了嗣,這就是要過繼一個也沒人啊!


    “我前兩天還和彭太太說起來,想問問她認不認家裏有秘方的醫婆。誰知道這話還沒有說出口,她倒懷上了。


    “我想來想去,這孩子雖然命運波折,可總能否極泰來,還真是個有後福的。


    “說不定我們程家能娶了她,也是個錦上添花的事。”


    呂嬤嬤聽得心裏一顫一顫的。


    這要是把四太太當成了福星,以後誰還敢說句四太太的不是?


    她忙笑道:“老夫人您待人看物是從來沒有出過錯的,您說了一準沒錯。”


    郭老夫人嗬嗬地笑,朝著廳堂看了一眼,道:“到時辰了沒有?四老爺應該回來了吧?你們去跟他說,到我這裏來問過安之後就不用再過來了,好好地和少瑾說說話,二太太去看阿笙家的睿哥兒了,可巧初瑾過來了,她們姐妹正好可以說說體己話。”


    呂嬤嬤笑著說是,心裏卻道:不是您老人家看著廖大太太過來了,想著自己拿了私房銀子買了燕窩天天給四太太進補,顧忌著二太太心裏不舒服,妯娌間生了罅隙,然後讓珍珠也拿了匣子燕窩讓二太太帶去給三姑奶奶,支了二太太好讓廖大太太和四太太說話的嗎?怎麽又成了湊巧了?


    難怪袁夫人覺得老夫人偏心啊!


    這老太太偏起心來,那可真是偏得厲害!


    連廖大太太跟過來的丫鬟婆子都要打賞。


    呂嬤嬤笑著陪郭老夫人說了會話,惦記著老夫人剛才的吩咐,待珍珠進去,就退出了宴息室,去安排宴請周初瑾的事。


    周初瑾並沒有打算在這裏多做逗留。


    她婆婆去了方家。


    是方二太太把人叫過去的。


    聽她婆婆身邊服侍的人說,好像是方萱那邊出了點什麽事。


    婆婆是個要麵子的人,不管是廖家還是方家,但凡有點不體麵的事,她是無論如何也要包著裹著的。


    當著外人的麵自然沒什麽。


    可她又不是個喜歡多嘴的,婆婆也這樣待她,她心裏不免有些不舒服。


    隻是這話也不必當著少瑾的麵說。


    她如今過得好好的,別被這些事壞了心情。


    周初瑾現在隻求周少瑾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生下這個孩子就好。


    她歎著氣摸了摸妹妹的頭。


    官哥兒卻瞧中了周少瑾床頭金釣上垂著的流蘇,伸了手要去拽。


    周初瑾握住了他的手,不讓他去拽。


    官哥就在母親的懷裏又蹦又跳的,一副不甘心的樣子。


    周少瑾看著有趣,笑道:“姐姐,你就讓官哥拽好了,橫豎不過是個流蘇,壞了再打一個就是了。”


    周初瑾聞言哭笑不得,道:“你以後有了孩子難道也這樣寵著不成?”


    周少瑾赧然,到底還是讓丫鬟取了流蘇遞給了官哥。


    官哥拿在手裏就往嘴裏塞。


    還好周初瑾眼疾手快奪在了手裏。


    周少瑾目瞪口呆。


    呂嬤嬤就在這當口笑著走了進來,奉承了周初瑾一番,又狠狠地誇了官哥兒,這才說明來意。


    周初瑾原準備應下的,眼角看見周少瑾遮著嘴打了個哈欠,立刻改變了主意,笑道:“多謝老夫人留膳。隻是我出門之前和婆婆說好了早點回去的,隻能改日再來打擾老夫人了。”


    呂嬤嬤有些意外,但周初瑾的話也在意料之中,她沒有多想,去回了郭老夫人。


    周初瑾趁機起身告辭。


    周少瑾還想留留姐姐。


    周初瑾卻不讓她下床,道:“你好生歇了,我過幾天得了閑再帶著官哥來看你。”


    周少瑾點頭,商嬤嬤送了周初瑾出門。


    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周少瑾靠在大迎枕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等她睜開眼睛,已是掌燈時分。


    程池已經回來了,換了件家常的青蓮杭綢直裰,鳥黑如漆青絲綰著,也沒有插簪,斜斜地靠在床頭,正拿著本書在看。


    床邊立地的宮燈瑩瑩地照過來,給他鍍上了一層光,那拿書的手指根根如玉,修長似竹。


    周少瑾鬼使神差地半支了身子,親了親他的手。


    程池放下書,低低地笑了起來,愛憐地摸著她的臉,道:“什麽時候醒得?我都不知道。”


    是因為看書看得太入神了嗎?


    周少瑾道:“你手裏拿得什麽書?”


    程池給她看。


    是本《水經注》。


    周少瑾曾經翻過,覺得枯燥無味,程池卻看得入迷忘我。


    她抿了嘴笑,道:“怎麽突然看起這類的書來?”說著,坐了起來。


    程池就給她背後放了個迎枕,笑道:“我前兩天見到宋閣老了,聽宋閣老的意思,好像還是想疏浚黃河。我雖然不在河道總督府了,但若是能幫得上忙還是願意幫忙的。”


    周少瑾還是端午節前宋閣老家嫁女兒的時候她遇到過宋夫人,已經有些日子沒見著了。她拉了程池的手,低聲道:“你是不是還很遺憾當初楊大人沒能疏浚黃河?”


    程池點頭,道:“楊壽山太急了,如今章蕙兼著河道總督,哪裏有精力管這邊的事?隻怕宋閣老要失望了。”


    周少瑾側身抱了程池的腰,依偎在了他的懷裏,安慰他道:“總有機會的!皇上不會看著黃河泛濫不管的。”


    程池嗬嗬地笑,任周少瑾身上的香氣縈繞在他的身邊,低頭親了親周少瑾的頭頂,笑道:“那你前世黃河可曾疏浚過?”


    她想了想,道:“好像沒有聽說過……到是有一年黃河水很厲害,據說十室九空,好多賣兒賣女的,那年那一帶逃到京城來的,家裏的仆婦說,走出去全是那邊的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到了開封呢!”


    程池沒有說話,神色有些黯然。


    周少瑾從他懷裏抬頭,仰望著他。


    他的五官分明,輪廓清逸……她怎麽看怎麽覺得好看。


    程涇和程渭雖然和程池長得像,卻不像程池這麽有氣度,要說長得像,程池好像更像二叔程劭。


    想到這裏,一件事從她的腦海深處竄了起來。


    她“哎喲”一聲坐了起來,心怦怦地亂跳,如擂鼓,要不是程池躲得及時,就撞到了程池的下頜。


    程池也顧不得這些,忙道:“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不是,不是。”周少瑾慌亂地搖頭,緊緊地抓住了程池的手,道,“我想起一件事……也不知道對不對……就是覺得奇怪……”


    程池略一思忖,低聲道:“是前世的事嗎?”


    周少瑾猛地點頭。


    程池就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溫聲道:“別急,別急。我們慢慢說。我去給你倒杯茶……”


    周少瑾拉著程池的手不放:“我不想喝茶。”


    程池想了想,妥協地把她抱在了懷裏,道:“你想到了什麽事?”


    熟悉而又溫暖的懷抱,溫煦而又柔和的聲音,給了周少瑾很大勇氣。


    她低聲道:“我記得二叔父是在娘之前去世的。之前我不清楚,隻知道二叔父不喜歡做官,在翰林院裏當個侍讀,淡泊名利,清貧自守……我嫁了進來才發現,二叔父實際上簡在帝心,和皇上布衣之交,隻是很多人不知道罷了。按理,二叔父去世,皇上應該有恩詔才是。可前世,二叔父去世的消息過了很久我們才知道。我也就罷了,廖家和程家卻一直走動。二叔父去世了,姐姐當時已經開始主持廖家在京都中饋,應該去拜祭一番才是。但姐姐知道的時候二叔父已經下葬,連七七都過了。”


    ※


    親們,今天的更新。


    明天的加更依舊定在中午的十二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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