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珞話音剛落,洞口就伸出個腦袋進來。


    三十來歲的男子,平淡無奇的五官,清瘦中等的個子,要不是神色間還流露著幾分與說話聲音相同的輕佻,陳珞怎麽也沒辦法把他和遊俠客三個字聯係到一塊。


    “這可不行!”他挑眉望著陳珞,頗有些不耐煩地道,“我們可不是無名之輩,我們是很講信用的,收了你們的銀子,就得把事情辦好了。快!站起來!我們走了。”


    他見陳珞沒有走的意思,上前就拉了陳珞的胳膊,還道:“你就算是不想活了,也等我把你救出去了再說。不然我是拿不到餘下的酬勞的。你說你連死都不怕了,還不至於要連累我拿不到銀子吧?隻是可惜了委托我們的東家,付了那麽大一筆銀子,等閑人家可以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了。”


    陳珞聽著心頭一跳。


    他知道王晞給他請了人,可沒想到花了這麽大的價錢。


    他想到她每次看到他都流露出來的那份“物有所值”的表情,若是她知道自己雞飛蛋打了,肯定很傷心吧?


    想到這裏,陳珞的心大力地怦怦跳了兩下,不由道:“你們有幾個人?”


    那遊俠客就怕他心如死灰不願意跟他走,聞言忙道:“來了十來個人,如今隻剩下六個人了。你可得好好的,不然我們全都死光了,東家還得另賠筆銀子給我們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上去神色輕鬆,可陳珞從他握著自己胳臂的勁道上卻能感覺到他很緊張。


    顯然,他是知道今天的凶險的。


    可他還是來了。


    他們之間又沒有什麽交情,隻能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就算是看在王晞那一大筆銀子的份上,他也不能就這樣死了啊!


    陳珞的精氣神又提了起來。


    那遊俠客立刻感受到了,想著原來這人心疼銀子,那就好辦。他忙道:“說起來,說你這身子骨是黃金打造的都不誇張。你可知道東家出了多少銀子請我們?”他說著,報了一個讓陳珞都有些咋舌的數字,隨後笑道,“我做了這麽多年的遊俠客,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大的手筆。所以這人啊,好死還是不如賴活著。如果不賴活著,哪能遇到今天的事呢?”


    陳珞沒有說話,卻有些心動。


    他在幾個或明或暗的遊俠客的掩護下,險象環生地翻出了靈光寺高高的圍牆,把追他的追兵甩在了身後。


    隻是他沒有想到自己一出去就遇到了喬裝打扮成車夫的王喜。


    他駕著輛半新不舊的桐油平頂馬車,一見他麵露喜色,跳下車轅幫他打開了車門,低低地喊了聲“公子”,語氣急促地道:“大小姐知道您出事了,讓我們不管怎樣都要接了您進城。還說,隻有您和大皇子都不在了,才不會說話。但凡您和大皇子活著一個,對方都不算贏了。”


    因而他應該盡快逃命才是。


    陳珞沉默了片刻,跳上馬車朝著王喜頷首,放下了車簾。


    王喜見他沒有鬧別扭,心中大喜,等陳珞上了馬車,他駕車就往城裏去。


    陳珞出聲攔住了王喜,道:“這個時候進城怕是不妥,我們去白石橋。”


    還好他當時鬼使神差地在白石橋買了個宅子。


    王喜看著人影稀疏的官道,想了想,點頭調轉馬車,往白石橋去。


    隻是他們在半路就被一隊仿佛在巡邏的皇家親衛攔下了,強行要檢查車裏的人。


    他們有三十幾個人,王喜不敢違抗,一麵去開了車門,一麵道:“我們家公子病了,得去城裏看大夫。可走了好幾條路都被封了,隻能折回家去。官爺,出了什麽事?是宮裏的哪位貴人要出行嗎?”


    京城裏住的百姓常會遇到這樣的事,皇上、皇後或者是哪位皇子出門,就要淨道。他們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隻能在家裏呆著。


    那親衛並不答話,探了頭進去,見裏麵躺著個十七、八歲的年輕書生,穿著件價格不高但也算十分體麵的褐色杭綢白絹領的道袍,雙目緊閉,麵帶病容地躺在石青色的大迎枕上,旁邊還坐著個年約三旬,家仆模樣的婦人。


    見官員來搜人,那婦人並沒有像普通百姓那樣的驚恐,而是恭敬卻又不失謙遜地道:“不知道大人在哪個衙門裏當差?我們家舅老爺的姨父在金吾衛的石大人手下當差。都是一家人,還請行個方便。”說完,還塞了個荷包過去。


    那人沒有收荷包,卻細細地問起他們那個在金吾衛當差的人是誰來。


    婦人細細地答著,眼中卻不時流露出幾分擔憂地看看像是昏迷過去了的年輕公子。


    那親衛不免多看了那公子幾眼,見實在是麵生,一溜煙地跑去了前麵不遠的涼亭。


    陳珞沒有睜眼,隻覺得這些遊俠客真是厲害,這麽快的時間就能想出這樣的點子來,還能不讓人看出破綻,難怪值那麽多的銀子。


    他很想說些什麽,又怕壞了他們的事,最終抿了抿嘴,什麽話也沒有說。


    那婦人是王家請來的遊俠客之一,她豎著耳朵聽了半晌,又見周圍實在是沒人了,這才低聲道:“說主事的在前麵,是位公公。”


    陳珞不由壓低了聲音,道:“知道那公公長什麽樣子嗎?”


    那婦人把消息傳了出去,過了一會消息傳回來:“四十來歲,相貌周正,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左邊眉心長了個痦子。”


    是馬三。


    陳珞抿著嘴沒有說話,覺得大皇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那他就一定得逃出去。


    不然這事可就說不清楚了。


    還有陳裕,走的時候為了安全大家分頭行事。


    但願他也能逃脫掉。


    現在陳珞不用塗那些亂七八糟的在臉上,臉色也夠難看的了。


    接下來他就像真病了似的,由著王喜和那幾個遊俠兒把他帶回了白石橋。


    為了讓阿黎上蒙學,劉眾最近和阿黎搬去了六條胡同住,這邊空了下來,隻留了兩個粗使婆子。見王喜拿著陳珞的對牌,兩個婆子沒敢多說,放了王喜的馬車進來。


    但王喜他們把馬車丟在白石橋,卻從後門悄悄去了隔壁之前王晞停放馬車的院子。


    陳珞對王喜道:“他們就算是查到這裏來了,我們也可以想辦法逃走。”


    那扮作仆婦的遊俠客東張西望地道:“我倒覺得妓院最安全,我們與其躲在這裏,不如躲到妓院去。”


    從山洞找到陳珞的遊俠客卻笑道:“這裏可是京城,哪家的妓院背後沒人,哪個生麵孔去了那種地方不會被惦記?我看這裏就挺好。就這裏好了!”


    其他人不吭聲了,王喜也交待陳珞幾句,說要去安排陳珞進城的事。


    陳珞覺得大可不必,說不定還會暴露王晞的行蹤。


    王喜卻笑道:“我來的時候大小姐叮囑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好是能把您送回長公主府或者是六條胡同。這樣就算是有人問起來,也可以說您早就從靈光寺回來了。讓那些陷害您的人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來才好。”


    別說,這還真是王晞的性格。


    陳珞不由笑了起來,想著要是自己真的死在了靈光寺,哪裏能再看得到機靈古怪的王晞了。


    他喊住了王喜,在屋裏來來回回踱著步子想了又想,最後道:“你幫我給金鬆青送封信去,就說我要進城,讓他來想個辦法。”


    王喜竟然不知道小樹林發生的事,想著既然是陳珞吩咐的,肯定有幾分把握才行,忙不迭地答應了下來,派人去給金鬆青說話暫且不提。


    王晞這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不說,還忍不住一陣陣後怕。


    還好她及時給陳珞請了遊俠客,還全都是些頂尖的遊俠客。那些遊俠客發現情況不對來找她商量怎麽辦的時候,她才發現陳珞遇到了危險。


    皇家親衛親自出馬,卻越過了龍驤四衛和金吾衛、羽林衛這些與陳珞有舊的衛所,讓從大同那邊來的親衛換上了皇家親衛的衣服。


    這樣大的手筆,除非慶雲侯要造反,不然也沒有這樣的權勢能調動這麽多的人。


    皇上這是要對陳珞動手了嗎?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陳瓔的婚事上的時候,猝不及防地對陳珞下了手。


    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


    可惜王晞的人隻夠保全住陳珞,也不知道大皇子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但此刻的形勢卻又讓王晞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靜。


    殺了大皇子和陳珞就有了各種理由來拖慶雲侯、鎮國公甚至是長公主、皇後娘娘、二皇子下水,根本不用費那麽多的周折去折騰後宮的事——陳珞和二皇子好得像親兄弟,朝野內外都知道。長公主和皇後娘娘姑嫂相適,都快寫進史書裏了。


    陳珞要是出了事,而且是和大皇子一起,其中還夾著儲君之位和世子之位,能做的文章不要太多了。


    而陳珞當務之急就是得進城。


    進了城,有了長公主的庇護,有了清平侯府和慶雲侯府的支持和庇護,陳珞才有可能逃過此次殺戮。


    王晞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著。


    白術奉命出去又回來了,她把身上的包往王晞身邊一放,高聲道:“大小姐,您要的藥材都在這裏了。”


    王晞覺得得給陳珞好好補補才行,讓白術去濟民堂拿了很多成藥回來不說,還拿了很多名貴的藥材,以備不時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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