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下,俞鍾義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陳珞卻淡淡地笑。


    別人都覺得施家是靠著俞鍾義起的家,施家如同人俞鍾義的門生似的。他卻仔細打聽過,俞鍾義是個性格極為霸道之人,當初他被排擠外放為官,都與他不能容人的性格有很大的關係。不過是他外放了幾年,知道了世事艱難,收斂了些性子罷了。


    可俞鍾義的稟性在那裏,又做到了內閣輔臣,再怎麽忍,那骨子還是有幾分暴戾的。


    況且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誰做皇帝也不可能虧待了他,他和陳珞一樣,不站隊才是立於不敗之地的辦法。


    施家卻把他拖下了水。


    難怪這次他要親自來接大皇子了。


    十之八、九是想通過這件事表明自己的態度。


    若是從前的陳珞,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過去了。可惜,他遇到了現在的陳珞。


    陳珞怎麽可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俞鍾義想置身事外,恐怕有難度!


    陳珞一句話也沒有說,在劈裏啪啦的火花聲中靜靜地給俞鍾義行了個禮,恭聲稱了句“俞大人”,道:“您這是來接大皇子回宮的嗎?他受了重傷,不宜移動,隻能勞駕您親自去看看他了。”


    俞鍾義知道施家摻和到了皇家秘事之中去的時候,沒能忍住心頭的怒火,狠狠地罵了施家幾句。


    他的幕僚見此也不禁抱怨:“您就是太重情義了。像施家這樣不知道高低的,您早就應該和他們劃清界線了,不然他們如今也不會連累到您了。我看,得讓施家人知道好歹才是,不是您離不開他們施家,不是您想有個像施家這樣的總兵,而是施家離不開您,他們家沒有了您就會寸步難行。”


    俞鍾義麵色鐵青,沒有說話。


    那幕僚見狀不禁繼續道:“要不是您,他能坐穩總兵的位置嗎?可您看他,換了一個又一個地方,結果呢?連皇上麵前都幫他們打點到了,他硬是沒辦法在一個地方呆長久了。麾下也全是些迎高踩低的牆頭草。要真是有什麽事,我看指望清平侯府都比指望他們家強。”


    俞鍾義覺得他的幕僚說的有理,心裏有個想法,但現在說出來沒有任何的意義,他換了身官服就進了宮,想在施家弄出更大的亂子之前把殘局收拾好了。


    這才有了他主動請纓前來接大皇子的事。


    隻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陳珞居然和大皇子在一起,而且還救了大皇子的性命,送大皇子來真武廟療傷。


    他忍不住問陳珞:“你怎麽會和大皇子在一起?”


    按道理,陳珞應該和二皇子更親近才是。


    大皇子死了,局麵對二皇子更有利才是。


    陳珞正尋思著找俞鍾義打聽點消息,隻是像俞鍾義這樣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就是想問話,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對付才行。不然話沒有問出來,自己卻很有可能給繞進去了。


    他道:“我這些日子跟著大皇子在刑部觀政,偶爾也會和大皇子四處走走。這次就是和大皇子約好了去靈光寺嚐嚐他們家的素齋的。”


    至於為什麽會被人圍殺,他一副不方便細說的樣子,讓俞鍾義在心裏又暗暗罵了皇上幾句。


    想封自己喜歡的女人生的兒子為太子,也不是不可以,可因此就要把結發妻子生的兒子殺了,這和那些鄉野村夫要寵妾滅妻有什麽區別?


    皇上真是老了,被寧嬪那女人忽悠得連理智都沒有了。


    俞鍾義把這頂帽子扣在了寧嬪的頭上,覺得皇上受了她這個心術不正的女子的引、誘。


    可陳珞能夠在緊急關頭不偏不倚地護著大皇子,在他眼裏,就有做忠臣、做純臣,甚至是做諍臣的潛力。


    不為權貴所折腰,有自己的底線、自己的想法的年輕人,最能獲取像俞鍾義這樣看過太多世事滄桑之人的賞識了。


    他微微點頭,沒再和陳珞說什麽,徑直去了大皇子歇息的藥房。


    大皇子還沒有想好怎麽去麵對外麵的紛爭,他幹脆閉上眼睛裝睡。


    俞鍾義見他的傷勢的確非常的厲害,也不好移動他,留下了羽林左衛和金吾衛左衛的人留守在真武廟,自己則交待了兩衛的都指揮使幾句,這才問陳珞:“你是在這裏照顧大皇子,還是跟我回京城?”


    陳珞想也沒想,道:“我還是在這裏照顧大皇子吧!不管怎麽說,他也是我的大表兄,我等他的傷勢有所好轉了再回去給舅舅磕頭。說起來,都是我沒有照顧好大皇子……”


    俞鍾義覺得這樣也好,大皇子沒死成,皇上準備怎麽辦?慶雲侯府怎麽調動的羽林左衛?陳珞被牽連,施家牽扯其中,應該怎麽處置……想想他都覺得頭疼,更不要說還有各種關係要平衡。陳珞留在這裏也好,大家都退一步,找個彼此都能接受的賠償方式,盡快把這件醜聞給掩蓋了才是正經。


    “那你自己小心一點。”俞鍾義不得不叮囑他,“我回去之後,把龍驤左衛也調過來,都是你自己的人,你也好指使。”


    陳珞頓時高看俞鍾義幾眼。


    能夠做到閣老的,果然是個個都不簡單。


    這等於是給他的性命多加了層鎖。


    他誠心誠意地給俞鍾義行了個禮,覺得施家真是走了狗屎運,居然投靠上了俞鍾義,這俞鍾義雖說是個讀書人,行事卻比許多武官還要豪爽。


    陳珞送了俞鍾義出去,心裏在卻盤算著,要不要把俞鍾義拉到他這邊來,好歹也是個靠山。


    俞鍾義滿心卻想著等會見了皇上要說些什麽。可等他進了宮,卻被乾清宮的總管太監攔在了殿外,還悄悄地給他報信:“馬公公回來了,皇上正和他說著話,您先等等。”


    這次皇上派出去的總指揮就是馬三,如今大皇子活了下來,皇上殺子的消息泄露,滿京城略有些臉麵的人都知道了皇上的所作所為,馬三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他朝著那太監頷首,跟著那太監去了乾清宮的茶房。


    馬三卻比俞鍾義以為的狡猾多了,他額頭貼地跪在皇上麵前,老淚縱橫地道:“奴婢豬油蒙了心,怕被幾位閣老知道了。誰知道怕什麽來什麽,偏偏是施家的人跳了出來。我當時也沒多想,還以為施家這是想搶個頭功,想著咱家是皇上的心腹,就算他們想搶這功勞也得皇上您同意不是,不僅沒有阻止,還想著到時候他們要是在您麵前稱功,奴婢定讓他們狠狠地跌一跤,才知道這京城的水有多深。


    “不曾想他們卻這麽有主意,居然是他們家的小姐,為了鎮國公世子的位置要殺琳琅!


    “琳琅像您親生的另一個兒子,那性子和您是一模一樣的。


    “施家不動他還沒有想到,施家這麽一橫生枝節,以他那聰明勁兒,他還有什麽想不到的。


    “這不,不僅去救了大皇子,還悄悄地跑去真武廟藏了起來,請了道長給大皇子治傷。


    “皇上,奴婢是真的沒有想到會弄巧成拙啊!”


    皇上看著馬三的樣兒,剛剛聽到消息時的憤怒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漸漸平靜下來。


    他心如止水,聲音平淡地吩咐身邊的太監把馬三扶起來,一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突然道:“馬三,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呢?”


    馬三覺得自己從前挺會揣摩聖意的,可自從皇上決定殺了大皇子給七皇子挪地方開始,他就覺得他不知道皇上到底在想什麽了。


    他一如剛剛在皇上身邊服侍的時候般眼觀鼻、鼻觀心地道:“奴婢不知,請皇上示意。”


    皇上道:“大皇子是動不得了,不然就算是太子以後繼位,那些言官也不會放過他的。還有琳琅那裏,我壓根就沒有想要他的命,不然也不會讓你給他留一條路了。可這兩個孩子要知道輕重才是,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要心裏明白才是。”


    也就是說,皇上想悄無聲息地把這件事按下去。


    馬三立馬道:“皇上,要不,我代您去趟真武廟?”


    皇上略顯滿意地點了點頭。


    馬三立刻狼狽地爬起來給皇上磕頭,出了乾清宮。


    皇上盯著剛才馬三磕頭的地方,冷冷地笑了笑。


    *


    馬三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就算他之後的差事當得再好,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人越老就越怕死,特別是如今正是他一生中活得最滋潤的時候,他怎麽舍得死?


    是尋求清平侯府庇護還是尋求鎮國公府庇護?


    前者太老實木訥,後者沒有誠意不講信用。


    或者,請江川伯幫著拿拿主意?


    他這麽多年“扮豬吃老虎”,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來的。


    馬三一麵尋思著,一麵匆匆往外走。


    *


    二皇子那裏,雙眼通紅,像隻暴怒的山貓,卻被慶雲侯攔在了屋裏。


    “二皇子,你這個時候必須要冷靜,一定要聽我說完。”他苦口婆心地勸著自己外甥,“你這個時候既不適宜去見陳珞,更不適宜去見大皇子。若是皇上問起來,你準備怎麽回答?萬一皇上懷疑你結黨,你準備怎麽辦?“


    “我已經受夠了。”二皇子的眼睛更紅了,他咬著牙低聲道,“我就算不是二皇子,我還是大皇子的弟弟,我去看他怎麽了?他受了傷不是事實嗎?他被人圍殺不是事實嗎?既然敢做,為什麽不敢當?阿舅,我知道您是為我好。這麽多年,我也一直都聽您的話,戰戰兢兢不敢逾矩半步。可這樣,皇上就喜歡我了嗎?就認可我了嗎?”


    沒有。


    皇上還是不願意封二皇子為太子。


    慶雲侯沉默下來。


    他早就應該明白,在他們薄家扶持皇上上位成功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對皇上沒有用了。皇上不會允許薄家坐大的。


    二皇子的出身,就是他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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