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的話並沒能安慰到陳珞,他煩躁得很。


    早知道如此,薄家調查寧嬪那個族兄嚴皓的時候,他就應該加把柴的,也許立儲之事早就解決了。也免得事情拖到過了端午節還沒有個結果。


    他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長公主。


    長公主也沒有辦法,苦笑道:“總不能提前幫你把婚事辦了吧?人家長輩還在路上呢!”


    是啊。大家歡歡喜喜地來參加他們的婚禮,難道讓人白歡喜一場嗎?


    再就是王晞,一輩子的事,他也不想她留下什麽遺憾,受什麽委屈。


    接下來的幾天,陳珞依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王晞很難見他一麵。


    王晞依稀感覺到他在籌劃什麽似的。


    她找了大哥王晨商量。


    誰知道王晨和她剛剛坐下來,大掌櫃那邊就傳來消息,說是大皇子早朝上自請就藩,想離開京城。


    據說皇上氣得再次心悸,大朝會不歡而散。


    王晞和王晨直皺眉。王晞問王晨:“要是你是皇上,你會怎麽做?”


    王晨想了想,道:“或者是更固執吧!”他還提醒王晞:“你還記得族裏的王爺爺嗎?”


    原本是王家掌管賬目的前輩,年紀大了,剛愎自用,居然做出了不經過族中話事人借款給家中子弟的事,晚節不保。


    王家因此吸取教訓,族中老者年過五旬都要退下來榮養。


    王晞眉頭就皺得更厲害了。


    接著朝中就有人提出七皇子年紀不小了,是不是也應該就藩。


    這一下如同捅了馬蜂窩似的,皇上雷霆大怒,杖責了七、八個言官。


    陳珞來看王晞的時候,眼神卻閃閃發光,道:“這件事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


    皇上並不是個容易被激怒的人,可這一次,他沒能忍住。朝中大臣幾乎都知道皇上意圖了。


    陳珞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戲稱為“圖窮匕見”,道:“就怕皇上和我們拖著,他能發脾氣,就是亂了陣腳,就再好不過了。”


    王晞看著都覺得累,道:“那大皇子呢?他真的會去就藩嗎?會去哪裏?”


    她覺得皇上肯定不會放七皇子出京,但大皇子就不一定了。


    陳珞笑了起來,道:“不管大皇子去哪裏,二皇子的婚事已刻不容緩,估計這幾天就會有結果了。”


    王晞訝然,忙道:“定了誰家?是皇上定的還是薄家定的?”


    這個時候站隊,勇氣可嘉啊!


    她還是挺佩服的。


    陳珞見了,就笑著捏了捏她的麵頰。


    王晞有雙如清溪般的眼睛,想什麽,有時候一眼就能看清楚。


    在別人眼裏,他何嚐不是個佞臣,除了巴結奉承皇上,還有什麽本事。但他去求事,她不是一樣同意了。


    再說風險,王家冒的風險更大吧?


    也正因為如此,他從前設定的種種手段都沒有用,而是寧願時間拖長一點,也要手段溫和些,免得到時候拖累了她。才會讓事情一直這樣焦灼著沒有個定論。


    陳珞笑道:“薄家從中牽的線,訂了翰林院大學士範士陽的女兒。”


    王晞睜大了眼睛。


    加上薄明月的婚事,薄家這是和士林的清流拉上了關係。


    她心中一動,道:“那薄家六小姐的婚事呢?“


    “應該也快了。”陳珞笑道,“若是不出錯,應該會定下工部給事中王從安的女兒。”


    這兩家從父親的職位看,都不顯赫。


    王晞道:“這兩家是不是家裏很有底蘊。”


    陳珞讚賞地看著王晞,笑道:“那到不是。不過不管是王家還是範家,都是江南世代耕讀傳世之家,特別王家,有個叫‘有間’的藏書樓,號稱江南第一書樓。定期會向家貧的學子開放,在江南很有名氣。範家呢,是世代和揚州翁家聯姻,翁家祖上曾經出過兩任帝師,三位閣老,到如今,還有進士八、九人,說是江南第一大家也可閉著眼睛吹一吹。“


    這婚事安排得妙。


    王晞頗為感慨地道:“也不知道是誰做的婚,能把這些人家扒拉出來,還是挺厲害的。”


    陳珞衝著王晞笑,道:“你猜?”


    王晞心生疑惑,道:“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典故不成?”


    陳珞哈哈地笑,也沒有故弄懸虛,道:“是謝大人的主意。”


    “謝時,謝大人嗎?”王晞愕然。


    謝家是王家在朝中的靠山,就是她的婚事,她大哥都聽了長公主的意見,請了江川伯做媒人,沒想到……


    陳珞收斂了笑意,眉宇間帶著幾分肅然,道:“這件事還要多謝大舅兄。我說動了俞大人,但內閣五位閣老,俞大人也獨木難成林。大舅兄就幫我引見了和俞大人政見不和的謝大人,加之還有原本就不讚同皇上這樣胡鬧的季大人,大家都覺得不能讓皇上這樣隨心所欲下去了。立幼愛,是動搖國本之事,此例一開,後患無窮。二皇子和薄六小姐的婚事,也是幾位閣老一起商議的。


    “若是皇上還不同意,那就隻好這樣拖下去了。


    “看最後是誰沉不住氣了。”


    “隻怕到時候朝堂上又有一番爭執。”王晞有些不安地道。


    陳珞笑道:“就算大家順著皇上,難道就沒有爭執嗎?”


    但這樣逼迫皇上,皇上肯定會憤怒。


    而且,就像立幼愛一樣,一旦內閣的閣老們能和皇上的決定抗爭了,內閣嚐到了權力的滋味,還會像從前那樣放權嗎?隻怕也是後患無窮。


    若新帝是在這種情況下繼位的,他心裏又會怎麽想呢?


    王晞身上一陣寒冷,猛地抓住了陳珞的胳膊,道:“能退出這件事嗎?我怕新帝繼位,你會被皇上忌憚,鳥盡弓藏。”


    皇上要是不在了,繼位者畢竟隻是陳珞的表兄,他未必就比現在更好。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陳珞沒有什麽軍功傍身,否則也不會如此了。


    陳珞知道王晞擔心什麽,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自己出去做這件事的。我隻是和俞大人、謝大人私交不錯,有時候會幫他們跑跑腿罷了。至於你擔心軍功,北燕是我家的老地方,等新帝登基,我就會申請過去的。我父親說起來恐怕得活個一、二十年沒問題,鎮國公府的爵位,他願意交給誰就交給誰吧?


    “隻是我若去北燕,那邊天寒地凍,物產貧脊,我就怕你不習慣。”


    “那就別去。”王晞想也沒想地道,“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建不世功勳才算不負此生,可若是家庭幸福美滿,難道人生就不圓滿了嗎?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何況行伍之家,一將功成萬骨枯。與其受那樣的苦,我寧願你就平平淡淡過這一生。”


    她抓住了陳珞的胳膊,望著他的目光波光閃閃,帶著幾分悲傷。


    陳珞心中大悸。


    從來沒有人像王晞這樣告訴他,寧願他苟活著,也不願意他成英雄塚。


    他眼角微濕,低下了頭。


    王晞卻從這個人身上看到了太多的違和之處。


    他看著溫文爾雅,行事卻如雷霆萬鈞;他看似肅然冷峻之時,卻流露出悲天憫人的溫柔。在他心裏,是否也時常這樣的猶豫不決,不知所措呢?


    “琳琅,”她第一次稱呼他的小字,低聲道,“你想要什麽,我總是願意陪著你去的。可你要想好了,你到底要什麽。別後悔。”


    陳珞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六條胡同,怎麽回到鹿鳴軒的。


    他躺在書房的八步床上,望著帳子上繡工精美的蟲草圖案,怎麽也睡不著。


    他最開始想要什麽?


    遠離鎮國公府,陳瓔要做鎮國公府世子就讓他做好了。男子漢大丈夫,難道還吃爹娘飯不成?就算不能建功立業,憑本事在親衛軍裏做個都指揮使有什麽難的。


    什麽時候,他忘記了初衷?


    母親總是讓他退讓還是父親的怒火?陳瓔如蒼蠅一樣上不得台麵的小手段還陳玨的大吵大鬧?


    可這些人與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痛的時候不會為他流眼淚,他高興的時候也不會為他歡欣。


    他為何又要因為這些事而高興或者傷心呢?


    王晞說得對。


    他應該為自己活著。


    他想去做什麽就去做,他高興怎麽活著就怎麽活著。


    陳珞從床上一躍而起,在灑著月光的屋子裏來來回回的走來走去。


    外麵傳來三更的鼓聲。


    陳珞這才笑著重新躺在了床上,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大皇子那裏。


    “你有沒有想過就留在京城?”他坐在大皇子的花廳裏,迎著晨曦喝著小米粥,淡淡地對大皇子道,“寧郡王不就是先帝的胞兄嗎?”


    如今管著宗人府,做了個閑散富貴郡王。


    “你這是什麽意思?”大皇子啃著個花卷,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道:“怎麽突然跑到我這裏來說這些了?可是受人之托?”


    陳珞沒說話,而是悠閑地喝了一半粥,覺得半飽了之後,這才慢條斯理地道:“我就是來問問你。皇上這樣把我們涮了一道,我們要是都乖乖地按他的意願行事,那我們都成了什麽。


    “我是覺得,二皇子做太子挺好的。皇上肯定不喜歡。


    “你留在京城也挺好的,皇上肯定更不喜歡。


    “如果七皇子去了北燕或者是南疆,寧嬪那邊肯定也很精彩。


    “就是不知道當初寧郡王是怎麽留在京城的?”


    當然是因為先帝去世的時候,他支持皇上登基。


    陳珞這是慫恿自己向二皇子投誠吧?


    大皇子瞪著陳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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