蕎麥麵端上了桌,攪在麵裏的黃瓜嫩生生的讓人看著食指大動。


    李謙這才感覺到了饑餓。


    他大口地吃著麵,卻因從小就受到的母親的教導,並不讓人覺得粗俗。


    薑憲看著不免有些心疼。


    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家裏的時候他是怎麽過的。


    “你慢點!”薑憲讓小丫鬟給他沏了壺茉莉花茶,道,“小心噎著了。”


    李謙朝她笑了笑,吃麵的速度就放慢了下來。


    薑憲耐心地等李謙吃完了麵,漱了口,喝了兩口茶,打發了屋裏服侍的,這才道:“說實話,你來之前,我心裏是有點不高興的。”


    李謙訕訕然地笑,道:“我知道我應該早點告訴你,隻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好。你那麽護著鎮國公,護著阿律,如今你人一走,那些人就開始不把薑家放在眼裏了,我覺得你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傷心。我一麵希望金海濤能成事,這樣父親就可以擢升太原總兵,山西、陝西也就能真正的成為李家的天下,以後不管朝廷如何變動,我們都有了和朝廷叫板的資格。一方麵我又希望金海濤失勢,管它宣府落到誰的手裏,繼續維持著這樣的局麵不變,大不了我辛苦些,讓些利益給金家,不愁穩不住金家……而且大伯父又是聽從你的勸說才離開京城的,我怕你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會後悔,會痛苦……你可明白我的心情?!”


    他正色地望著薑憲,目光真誠而又無奈。


    “我知道!”薑憲握住了李謙的手,喃喃地歎息道。


    前世,每當她和李謙有分歧的時候,何嚐不希望時光就此停止,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能避過那些選擇和痛苦。


    可時光永遠向前走。


    永遠不會為誰停留。


    與其希望不用做選擇,不如想辦法盡量地避免錯誤的選擇。


    “可你仔細想過沒有,我為什麽要讓我大伯父他們遷移到遼東,去和廖修文爭地盤?”薑憲認真地望著李謙,道,“水滿則溢,月滿則虧。這是誰也逃不過去的道理。薑家鮮花著錦的日子已經過得太久了,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物極必反,從雲端跌落下來的。隻看是突然落下來,摔得個粉身粹骨,還是慢慢地敗落,暫時還能留個體麵。


    “我在京城那麽一鬧騰,薑家就算是想慢慢地敗落都不可能了。


    “可薑家現在的情景是怎樣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自本朝開國,薑家就一直掌管京衛,支撐九邊。最近這十幾年來,朝綱崩壞,人才凋零,幾次和韃子的大戰,薑家都是主戰派,門生故舊死傷無數。到了我伯父這一輩,早已是苦苦支撐,無人可用了。薑家也不過是剩下個空殼子罷了。不然慶格爾泰南下時,京城也不可能就那樣被攻陷了。”


    李謙沒有吱聲。


    他知道薑憲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他沒有想到,薑憲把時局看得這樣的透徹。


    李謙不由緊緊地回握住了薑憲的手。


    薑憲心中微安,輕輕地歎了口氣,繼續道:“我若是繼續留在京城,能依靠的不過是薑家和李家的武力,薑家早在與慶格爾泰那一戰中就元氣大傷,真正能為我所用的,是李家掌握的衛所。短時間內是看不出來什麽,可時候長了,薑家的底細肯定會被有心人摸清楚。


    “到時候薑家就尷尬了。


    “想重振家聲,沒有十年二十年是不行的。就這樣依靠著李家,薑家還是那個戎馬丹心的薑家嗎?


    “到時候薑家會就這樣漸漸地沒落的。


    “那還不如到遼東去,重新開始,洗去京衛的浮華和虛榮,腳踏實地地去平亂,用遼東衛的血重新磨煉出薑家軍的刀……這個世界,不,不管是哪個世界,從來都是靠實力說話的。


    “與其成為曆史中的塵埃,不如像薑家的先祖那樣,重建薑家的門楣,重塑薑家的風骨。


    “亂世降臨的那一天,薑家才可能存活下來。


    “這個道理我大伯父也明白。


    “可他有太多的牽掛。


    “有太多的顧慮。


    “他沒有辦法像對待其他的事那樣果敢地做一個決定。


    “你以為我請人聯係高嶺他不知道嗎?你以為我讓阿律幫我找的那些老練的將領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他心裏未嚐不想以此為契機,給薑家,給他自己一個改變的借口。


    “去遼東,既是我的意思,也是我大伯父的打算。


    “既然如此,所謂的人走茶涼,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大伯父畢竟在朝中為官多年。他若是連這點都看不透,這些年他又怎麽可能一直身居高位,怎麽可能和曹太後,和趙翌,和汪幾道周旋?


    “所以宗權,你真的不必擔心。


    “宣府那裏,就算沒有金海濤,還有王海濤,張海濤,與李家又有何幹?


    “你不去爭取這個位置,隻會便宜了別人!”


    李謙緊緊地抱住了薑憲,眼睛發紅,眼眶裏閃爍著水光。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的慶幸,當初雖然心裏不願意,但還是隨著他父親去了京城給曹太後拜壽。他甚至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感激曹太後,讓他留在宮裏做了一名侍衛。


    這其中哪怕有一點點的偏差,他都不可能認識薑憲,不可能知道薑憲的美好。


    “保寧!”他聲音有些哽咽,有好多話想跟她說,又不知道該從哪一句說起,不知道先說哪一句好。


    薑憲的心情也很激動。


    自她從京裏回來,他們還沒有好好地談過在京裏發生的一切,沒有好好地談過彼此對這些事的想法和看法。


    她以為,李謙應該是懂她的,她不必解釋什麽,他就已都明白了。


    卻忘記了,他們隔著一世的記憶,隔著七年的時光。


    此時的李謙,並不是前世那個手握重兵,用赫赫戰功積累出了自信的李謙。


    他此時隻是個依靠妻族才走到了今時高位的年輕男子,他有時也會彷徨,也會害怕,也會擔心。


    她幫了他很多,可也讓他失去了曆練的機會。


    早就應該和他說清楚的話,直到今天才有機會坐下來說清楚。


    如果沒有宣府總兵這件事呢?


    他們是不是要像前世一樣,把心裏的話都藏在心底,彼此猜疑,直到最後,也沒有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告訴對方?


    薑憲很有些不好意思。


    她覺得這不過是說開了就好的事,可李謙卻一副非常感謝她的樣子……這不是她應該做的嗎?


    “你摟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薑憲臉上火辣辣的,拍了拍李謙的肩膀,“快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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