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薑憲時的情景。


    薑憲穿著件真紅色刻絲素麵通袖襖,偏偏她又肌膚勝雪,青絲如鴉,表情冷漠,一眼望過去,讓人無端端地想起烈焰紅唇來。


    她當時就被驚豔了。


    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薑憲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好奇地打量了她幾眼,就和她母親說起江南的一些風景趣事來,像個小姑娘似的天真爛漫,壓根沒有臨潼王王妃或是郡主的端莊肅穆。


    倒是她母親,來的時候神色輕快,見到薑憲之後神情卻越來越凝重,到了最後,薑憲問她母親話的時候,她母親都要三思之後才會回答薑憲。


    等他們出了行宮,坐上了自家馬車,她母親喚了貼身的丫鬟進來,她才發現她母親的後背全都濕透了。


    她不解地問母親:“您這是怎麽了?”


    母親看著她的目光卻充滿了猶豫和遲疑,並第一次說出“送你進宮,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的話來。


    她當時不理解,但為了不讓母親擔憂,還是抱著母親的胳膊撒著嬌,讓母親不要擔心她,說她會好好和皇上相處的。


    她母親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卻在她去見過祖父回來之後把她叫去說了半天的悄悄話,告誡她“以後若是遇到了嘉南郡主,說話做事千萬要打起精神來”。


    她當時有些不以為意。


    她母親看著就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打了她幾下,道:“你是不是看她說話行事很是隨意,覺得她沒有什麽城府?”


    她的確是這麽想的。


    她母親沉吟道:“有兩種人行事說話會很隨意。一種是像你想的那樣,沒有城府;還有一種,就是隨心所欲不逾矩。前者,在小家碧玉出身的女子身上常見;後者,卻是經曆過大風大浪而屹立不倒,世間萬事於他都不過是小小的山巒,沒有他不過去的坎。你再看看嘉南郡主的經曆,她顯然是後者。


    “你再想想她和我說的那些話。


    “她怎麽可能是個胸無城府的女子。”


    劉氏回憶,當時薑憲問的全是些風土人情。


    她母親急得直跳腳,道:“所以我不知道把你送進宮是對還是錯啊!你想想你的那些姐妹們,有幾個會關心金華什麽時候是雨季,什麽時候是旱季?雨季的時候有沒有決過堤,旱季的時候有沒有為上流的水源哪兩個家族械鬥過?你長點心吧!”


    她一直記得母親說這話時憂心忡忡的表情。


    再想到剛才薑憲拒絕趙璽時的利落,她不由對薑憲刮目相看。


    也許,薑憲並不像外界傳的那樣心狠手辣,凶殘暴烈?


    劉氏心不在焉地坐在鳳座上,接受著四品命婦的朝拜,眼角的餘光卻忍不住瞟向了坐在趙璽下首的薑憲身上。


    薑憲身姿筆直,表情端肅,目光銳利,氣勢驚人。


    那些拜見她的外命婦給她行禮之後起身,都會不約而同地瞥一眼薑憲。


    好像不瞥這麽一眼,儀式就像沒有完成一樣。


    她們這是來拜見她還是來拜見薑憲?!


    劉氏強忍著才沒有去抹額頭的汗。


    好不容易接受完了命婦們的朝拜,用過了晚膳,回到了她居住的鳳儀宮,重新淨了臉換了衣裳,趙璽過來了。


    他問劉氏:“你和左家的人熟悉嗎?”


    薑憲已經向左家投了拜帖,定了十五去左家拜訪。


    左家為了遷就薑憲,表現對薑憲到訪的重視,從老安人到大太太,全都從金華趕了過來,還簡單地修繕了一下左家在金陵的宅子,如今闔府上下都準備著迎接薑憲的來臨。


    劉氏不知道趙璽的用意,笑道:“江南就這麽大,我們幾家怎麽也聯著姻。若是皇上想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也可以問家裏人。”


    趙璽沉默了片刻,這才道:“我聽人說,李家姑娘嫁的那個左泉,為人很是愚笨,是這樣的嗎?”


    雖然都是江南世家,可他們彼此之間也是有競爭的。


    劉氏聞言心中一緊,麵上卻笑道:“這我倒沒有聽說。不過他讀書的確不如他哥哥就是。如今還沒有通過院試。據說家裏也不指望他了,隻眼盼著他別闖禍就是了。”


    趙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不在蔫地和劉氏說了幾句話,就上床歇了。


    第二天,他下旨封了薑憲為“大長公主”,封號沒有變。


    薑憲把左以明叫到清蓮堂,讓他幫著寫奏折請辭。


    左以明滿頭大汗,道:“郡主,皇上也是一片好心!你就別為難皇上了!”


    薑憲冷笑,道:“他雖然是一片好心,為何不下旨讓嘉興免一年稅賦!要拿了我的封號和汪幾道一爭高低。”


    左以明苦笑。


    因這幾年江南都不太平,嘉興受災猶為嚴重。正好行人司有個嘉興籍的官員,偶爾有一天在趙璽麵前說起嘉興受災的事,趙璽聽了很是感慨,承諾給嘉興免一年稅賦。


    那官員喜出望外,立刻寫了陳條。結果陳條遞到了汪幾道這裏,卻被汪幾道打了回去,說是天下受災的不止嘉興一處,湖州和富春比嘉興還要嚴重,若是隻免了嘉興一處的稅賦,怕是其他地方會有所不滿,還不如全都不免。彼此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趙璽氣得不得了,可蘇佩文等人都同意,趙璽也沒有辦法。


    薑憲之前和劉氏母女說閑話的時候,就隱隱問出了這件事,她再派阿吉仔細地一查,自然是什麽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他要和汪幾道鬥沒問題。”她道,“可不能拿我做筏子。這件事是你主導的,一事也不煩二主,還是由你去說服皇上好了。”


    左以明窘然地道:“當初我真沒有想到嘉興免賦的事!皇上也不過是嘀咕了幾句……”


    “我可比你更了解皇上。”薑憲再次打斷了左以明的話,道,“你就照著我說的去辦吧!皇上心裏應該清楚,不會為難你的。”


    那可不一定!


    自從韓太後去世後,趙璽就變得很不一樣了。


    左以明在心裏嘀咕,硬著頭皮去見了趙璽。


    趙璽果然沒有再堅持,隻是叮囑左以明:“姑母請辭這件事,你一定要大肆的宣揚出去。媽母高風亮節,群臣當學之!”


    這還是要利用薑憲給自己攢個好名聲!


    左以明非常的後悔。


    當初他就不應該接下這件事。


    現在他是左右為難還辦不好事。


    ※


    親們,今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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