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間對夏樹整個下午把東西甩得乒乓作響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她雖然個性要強,但一般被欺負後總是立刻采取實際措施還擊,很少一個人生悶氣。到放學時,才終於找到問題的根源。


    夏樹拖著書包連絆倒兩把椅子還是義無反顧地出了教室。風間朝垂頭喪氣的程司使了個眼色。


    “你怎麽惹她了?”


    “下午排練我給忘了,她來籃球場找我的時候就已經生了氣,然後我賠禮道歉還說錯話,導致……”做了個爆炸的手勢,“火山爆發。”


    風間笑起來。


    “你還笑。欸,我就想不通了,夏時才來我們班幾天啊,怎麽就把集體榮譽感看得這麽重?不就是個聖誕助興活動麽?得了獎不也就口頭表揚表揚,跳得不好還能娛樂大眾活躍節日氣氛呢!”


    “哈?”風間笑出聲來,“集體榮譽感?她批判你缺乏集體榮譽感?”


    “是啊”程司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委屈地盯著風間,搞不懂他笑點究竟在哪裏。


    “你也太愚蠢了吧?”


    “嗯?”


    “你以為她發怒真是為了集體榮譽?”


    “不然咧?”


    “我倒想聽聽她就這個話題能怒到什麽境界。”


    “說什麽……我做事吊兒郎當、沒個正經樣,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無所謂,把別人的努力都看作理所應當、得了榮譽就統統攬到自己身上,以為自己很受歡迎有很多資本,自以為是覺得自己了不起等等。”


    風間笑得停不下來。


    程司推他一把;“笑屁啊?”


    風間邊笑邊搖著頭:“全是上綱上線的說辭。”


    “哈啊?”


    “女生麽,總歸是這樣。你永遠不能對她們發作時冠冕堂皇的理由信以為真,因為假如她不借題發揮吧,肯定會在你麵前顯得很小肚雞腸。再說了,夏樹還不隻是一般的女生,她……總之,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你的智商不夠拯救夏樹。”


    “借題發揮啊?”程司歪過頭愣了幾秒,突然頓悟:“還不是因為你!不肯跟我換舞伴,要是舞伴是你的話夏樹還不樂到天上去,說到底是看我不順眼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夏樹水火不容,對她也避之不及。你就不會跟別人換?”


    “水火不容?我看是因為和靜穎一起領舞能在最前台最吸引低年級學妹的眼球吧!”


    風間一邊笑一邊往教室外走,一副完全把程司當瘋子的神態。程司嫌罵得不解恨,沒分寸地隨手抓起一把掃帚扔過去,險些砸中。


    同班做值日的小女生眯著眼把掃帚撿起來,看看風間又看看程司,笑容似乎別有深意,興奮得臉色緋紅,像匹快樂的小馬駒一樣跑向不遠處的幾個女生,嘀嘀咕咕一陣,連那幾個女生也激動起來。


    目睹這一係列怪狀的程司匪夷所思,暫時忘了風間的可惡,問道:“她不過就是撿到了掃帚吧,why?”


    男生攤攤手:“看吧,你連這種程度的女生都搞不懂,何況夏樹?”


    (二)


    夏樹忘了那天中午的爭執是怎麽開始的,但無非是像每次一樣,程司想盡辦法和自己搭話,到最後自己終於爆發衝他吼出來,言辭難聽得太過分,程司也便跟著動了怒。


    “得了吧,找什麽借口!不就是看見風間和小靜一起跳舞心裏不爽麽!幹嗎遷怒於我!”


    “你……”


    夏樹愣過長長的數秒,緊咬下唇,渾身僵硬無法動彈,也想不出任何能夠反駁的話,隻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直視對方的眼睛,盯得久了,反而自己忍不住流下眼淚。


    自己也覺得既窘迫又費解,為什麽當時竟會哭出來,無措之下,隻能拽起袖子使勁抹掉不受控製下落的淚珠,轉身跑出了教室。


    這番突如其來的反轉,自然把程司也嚇了一跳。


    男生沒料到對方會哭,也呆在原地手足無措起來。


    下午第一節地理課,夏樹的位置上空空如也,程司愈發內疚不安。大課間集體舞排練時,夏樹依舊沒有現身。程司心煩意亂到居然沒聽見靜穎對自己說的話。


    “……呐呐。”


    眼前晃動著女生的手,程司這才回過神。


    “我說,你魂不守舍地發什麽呆?跟你說了三遍還一副癡癡呆呆的表情。”靜穎一邊嘟著嘴一邊微微笑,一邊說嗔怪的話一邊使用著甜甜的柔柔的語調。這是她的魅力所在,常把男生們迷得神魂顛倒,但此刻的程司例外。


    “什麽事?”雖這麽問,腦子裏卻還在想夏樹的事。


    “換舞伴的事,我幫你跟風間磨了半天,他終於答應了!”見對方臉上毫無欣喜之色,靜穎愣了須臾,好像興奮感也落了空,“呐,我是說,你可以不和夏樹一起跳舞了哦。說起來……怎麽從剛才起,就沒看到她。”


    “不用了。”男生突然沒頭沒腦地冒了一句。


    “欸?”


    “舞伴,用不著換了。”


    “啊?”


    程司手一撐,從把杆上跳下來,經過發了呆的靜穎身邊,徑直出了舞蹈房。


    (三)


    風間在回教室的途中被程司神神叨叨地截住,頗為不滿:“又怎麽了?”


    “夏樹在裏麵。”


    “那又怎麽了?我怕她幹嗎?”風間被程司徹底搞懵了。


    “你當然不怕她,是我怕了她。”男生一副頭疼表情。


    風間恍然大悟:“噢,你倆之間的那麽點糾紛還沒解決啊!”


    “不僅沒解決,而且惡化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夏樹居然哭了。你也知道,我最怕見著女生哭了……”


    “你搞哭女生的次數還少啊?”風間笑著插話。


    “別貧了,我遭遇了這麽嚴峻的失態你還好意思笑得出來!還有點人性的話就進去幫我哄哄她,替我多說幾句好話。”


    “這事跟我有什麽關係?”


    “哎喲你魅力無敵嘛!對付女生最有一套,你一出馬絕對搞定,何況對方是夏樹……”


    “你見過夏樹跟我吵架的。”


    “哎呀那隻是表麵現象!絕對的表麵現象!”


    風間似笑非笑地盯著著急上火的程司看:“欸,你什麽時候開始對夏樹那麽好了?好得都超過小靜了。”


    “……”程司一時語塞。


    “我給過你勸告,你還要一意孤行那就沒辦法了。”


    風間的表情太嚴肅,程司嬉皮笑臉:“幹嗎?你還打算跟我決裂不成?”


    “如果你堅持要和夏樹糾纏不清……”


    程司收住笑:“我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原因,你們一個個都要排擠她,但她不過是個女生,不是什麽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就像……以前的小靜,我不能放著她不管。”


    “你被她騙了。我在成都的朋友認識夏樹,她父母沒有離異,她隻是故意沒在檔案裏填寫母親的信息。而且她轉學是因為……”男生說著說著,突然停住了。


    “我不在乎夏樹為什麽說謊,也不在乎你說的那些坊間流言,我隻知道,夏樹沒在檔案裏填寫母親的信息的真實原因,的確不是父母離異,而是,”程司的目光移向一側地麵上某個點,“夏樹的母親已經過世了。”


    世界在瞬間歸於沉寂。


    厚厚一疊檔案,從小學到高中,程司好奇地順序看過去。


    目光移動到評語中的某一行。


    猛地呆住。


    綠光在複印機中緩慢滾過,發出有節律的噪音,像雜亂的音符在心裏敲,靠在外麵的手肘感覺到灼熱的溫度。


    小學時,班主任給的期末評語——


    ……變得不太合群,但介於母親離世的原因,她已經表現得非常堅強、非常了不起……


    ——就是真相。


    因此,即使事後向風間證明了夏樹母親那行的空缺,也提不起興致去大快朵頤。


    無法再安心。


    愧疚與同情,歸根結底都源於善良。


    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麽東西,既不需要前綴也不需要注腳,能夠在瞬間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那一定是善良的關愛。


    放學時,眼睛腫腫的夏樹獨自背著書包往校門走去,剛下樓就遇見程司。


    男生跨在他那輛山地車上,單腳撐地,眼神在看見推門而出的瞬間被點亮。在女生的視界中央,夕色日光從教學樓的側麵斜斜地切過,映紅他深色製服的左半邊。夏樹目光上揚,原本最耀目的太陽中心忽然變成一個小小黑點。


    也許是光線太過刺眼的緣故,瞬間又讓人濕了眼眶。


    隻有短短幾秒的對峙,夏樹什麽也沒說就從他身邊經過。男生騎著車追上,在校門口拽住女生的胳膊:“夏樹!”


    夏樹頭也沒回,甩開他的手,腳步沒停下。


    程司再次拉住她;“我送你回家。”


    逆著放學時紛紛側目的人潮,女生執拗地把手臂抽出來。程司無法以這種姿態在車上保持平衡,,索性跳下車來,沒有放開夏樹。經過身邊的幾個與程司熟悉的別班男生發出起哄的噓聲。


    “對不起。”


    男生的道歉不知怎的,突然讓夏樹感到特別委屈,一張口又帶出哭腔。


    “……我就是遷怒於你……又怎麽樣?……我就是……嫉妒……又怎麽樣?……我就是……你又怎樣?又怎樣?”


    失落的反問聲聲敲擊在男生心髒上。任由她邊哭邊說,直到泣不成聲,過了許久,男生扶起車對她說:“不怎樣,沒關係。”


    女生抬起淚眼。


    “過來,我送你回去。”


    ——因為母親離世開始變得不合群的女生,我不能放著她不管,無論她多麽不討人喜歡。


    ——也許我能夠改變她,當她能感覺到自己有同伴……


    (四)


    夏樹和程司的領悟能力都很強,到最後一天彩排時,已經比一般同學跳的好多了,黎靜穎把另一對笨手笨腳的領舞調去側台,把夏樹程司換到前台,所以統一走台時兩人由於位置沒有變化而閑下來,聊起了天。


    “製服還是買不到嗎?”


    “嗯。”


    “我有點好奇,你以前學校的製服是什麽樣的,正裝還是運動裝?


    “運動裝。“


    “呃,可憐。“


    “不過我初中的製服是水手服。”


    “不是吧?那麽開放。連我們上海初中的製服是水手服的都不多……唔……好像就趙玫她們學校是。說起來,真想看趙玫穿水手服的樣子……你幹嗎這種眼神看我?”


    “……沒什麽。”雖然嘴上這麽說,女生臉上已經分明擺出了“你真猥瑣”的表情。


    “幹嗎啊!趙玫身材蠻正的!正常人都想看的好伐!”


    “行吧,你真正常。”夏樹笑了一會兒,轉移話題,“對了,中間交換舞伴的兩個八拍你是和黎靜穎一起跳。”


    “嗯。”


    沉默片刻,夏樹回過頭看向程司的眼睛,問道:“你還喜歡黎靜穎嗎?”


    “欸?”對這種直接的問話沒反應過來,男生微怔,揣測著是否話裏還有別的意思。


    夏樹又問了一遍:“阿司你喜歡的人是黎靜穎嗎?”


    耳畔嗡嗡作響的嘈雜人聲突然全部消失,腦海猶如死機後的電腦屏幕鋪滿了單調死寂的顏色,眼前灰白混沌的一片,長久以來糾結無序的雜念驟然隻剩最後一根纖細的絲線,卻反而異常清晰地從無法分辨的世界中凸現出來。


    夏樹覺得似乎經過了十幾秒那麽長的沉默,對方才側過頭看向自己。


    “是,喜歡。”


    瞳孔深處有什麽,像沒有壓好的書頁,被大風“嘩啦啦”迅速翻了過去。


    “還真的是這樣啊。”聽起來不經意的語調。


    “從初中的時候開始。不過我告白的時候,她已經決定和風間在一起了。小靜選擇了風間。”男生把手從夏樹腰間放下,撐著坐在舞台邊緣。


    “她和風間,曾經交往過?”這倒是出乎意料。


    “嗯。”


    夏樹跟著坐在他身邊:“那你為什麽到現在還喜歡她?喜歡她哪點呢?”


    “就是喜歡,說不出哪一點。像明明看見前麵是沼澤,卻沒有別的路可走。沒有選擇餘地,隻能陷進去。”


    夏樹沒再開口。眼睛垂向地麵,看自己的腳尖在視野裏做簡諧運動。聽著男生的話,安靜地無奈地微笑了起來。


    這個人,平時做事吊兒郎當,沒個正經樣,仗著自己受歡迎為所欲為。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無所謂,把別人的努力都看作理所當然。卻傻乎乎眼裏隻有一個人的身影,放下自尊寵著她圍著她轉,很多年不願放手。


    ——像明明看見前麵是沼澤,卻沒有別的路可走。


    ——沒有選擇餘地,隻能陷進去。


    (五)


    畫室巨大落地窗外的天色逐漸被染亮,白茫茫的一片,遠處高聳入雲的建築群像被罩上灰蒙蒙的濾鏡。身邊有些學過好多年畫畫的同學在盡情潑墨,而夏樹卻隻是在用生疏的筆觸描下模特灰色的輪廓。


    灰的家鴿停在窗台處閑庭信步,胖得讓人擔心它們是否還飛得起來。


    灰的翅膀猛力撲騰的聲音被隔絕在窗外,夏樹聽不見。


    什麽也聽不見。


    被按下靜音的冬天為什麽如此漫長?


    (六)


    12月24日這天下午,夏樹接到了父親的電話。


    “囡囡,爸爸出差,今天下午的火車到上海,明天上午開完會下午就乘飛機去台灣了。”


    “嗄?到上海啦?那……“女生還沒反應過來父親這通電話的意圖。


    父親猶豫了片刻,才問道:“我和同事們住在賓館。你要不要過來,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夏樹遲疑著,環顧四周。


    幾個班委忙著往窗戶上噴雪花、貼聖誕老人的頭像。電燈之間牽起長長的彩條,講台上的電腦循環播放著與聖誕節相關的音樂。大部分男生正在把課桌往外搬,堆在走廊裏。


    風間在前方的黑板上寫美術字,程司不知又怎麽招惹了趙玫,兩人追追打打橫竄過教室,先後踩髒了一排座椅,於是勞動委員也舉著掃帚尾隨趙玫之後追出去,加入了戰鬥。


    黎靜穎在出後麵的黑板報,畫的是冬天氣息的風景,雪道一直延伸向遠方,白粉筆側過來塗抹,就成了人嗬出的溫暖白霧。


    白霧上揚,粉灰下落。


    接手機前,夏樹也在幫黎靜穎畫點邊框和花紋。


    廉價裝飾物上落下的金粉銀粉把每個人的臉弄得亮晶晶。


    值日生製造出來的灰塵,混合著整間教室裏超分貝的喧囂。


    “……唔,可是今天平安夜,我們學校晚上有集體活動。”女生為難地支吾。


    “哦。”手機那頭沉寂了好一會兒,“那你就參加集體活動吧。不過如果結束得早……我住在xx賓館5017房,你要是想來還可以來。”


    “我們全校的慶祝要到10點才結束,之後還有自己班上的活動,說不定會通宵的,你別等我了。”


    “哦,這樣,那好吧。”明顯讓人感到語氣中的失落。


    夏樹覺得心給什麽戳了一下,不想就此掛電話,沒話找話地問:“你現在已經到賓館啦?”


    “對,剛到。”


    “那現在打算幹什麽啊?”


    “在火車上沒睡好,先休息一會兒。”


    這時,班主任在後門口出現,指揮值日的一組同學拖地。夏樹想起教學區不能使用手機的規定,隻得立即結束對話。


    “那……你休息吧。拜拜。”


    “嗯。”


    夏樹把手機收回口袋裏,重新拿起粉筆。


    黎靜穎好奇:“誰呀?男朋友嗎?”


    “是我爸。”


    “夏樹以前有男朋友嗎?”忍不住八卦起來。


    女生微怔,垂下眼瞼:“沒有。”半張臉轉出室內燈光照不到的陰影,窗玻璃上突然傳出細小聲響,等眼前的模糊散去,才看清是雨。


    下雨了,就“時間為平安夜”這點而言實在煞風景。


    這樣的節日必須下雪才有助於營造氣氛。


    (七)


    晚飯也是在食堂吃的,程司以過節為由硬把夏樹拉過來和大家一桌。趙玫照例黑麵,不過此時大吵大鬧著實破壞氣氛,所以忍著沒動。


    程司從坐下那一刻起就孩子氣地不停抱怨“平安夜還隻吃得上豆幹炒豆角”。風間注意到有人缺席,問趙玫:“小靜到哪兒去了?”回答是:“不知道,剛才下樓還和我一起,一轉身就不見了。”程司插嘴:“該不會被聖誕老人綁架了吧?”結果被風間白了一眼:“請問你幾歲?”


    夏樹心裏還在想中午父親最後失落的語氣,沒參與到批判程司講“聖誕老人為什麽總是迷路”的冷笑話的大軍中去。


    麵向食堂門口的程司眼尖,看見正背對這邊收傘的黎靜穎,站起身揮手:“小靜!小靜——這邊!”


    女生回過頭,露出“知道了”的微笑。


    “被聖誕老人綁架了嗎?”等她走到跟前,程司抬頭問,話音未落就被趙玫用筷子反麵敲了一記。


    黎靜穎神秘地眨眨眼:“surprise!”說著把一個大塑料袋拎上桌,“雖然沒有火雞,不過我叫了必勝客宅急送。”


    男生果然高興地一蹦三尺高,嘴裏誇張地高呼“小靜萬歲”。周圍餐桌的同學聞聲投來羨慕的目光,隨即也紛紛掏出手機開始叫外賣。


    黎靜穎注意到毫無反應的夏樹,推推她:“不吃嗎?”


    夏樹沒伸手去拿披薩,反而站起來朝向黎靜穎:“你能借我雨傘嗎?”


    “欸?”黎靜穎放下手中剛吃了幾口的食物,“要出去?”


    “唔。我不能參加晚上的舞會。”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僵住了。


    程司有種後腦被人猛敲一下的錯覺,那一小塊麻木感電光石火般急速向各處蔓延,傳及手指,筷子就停住不能動,傳及眼睛,視線終點的夏樹忽然就表情模糊。他問不出一句話。


    夏樹自己打破了沉默:“我爸到上海出差,就在這兒一個晚上,現在住xx賓館,我得去見他。”


    在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程司已經抓起靜穎放在身旁地上的雨傘遞給夏樹:“去吧。我也不參加就沒問題了。小靜有辦法調整走位把空缺填補掉。”


    夏樹接過傘之前,雨水順著傘骨滴在了坐在中間的黎靜穎身上,導致黎靜穎有點怔忡,回答的“嗯,是啊”也不太肯定。


    不就是‘爸爸出差’嗎?不知情的黎靜穎無法理解兩個人的興師動眾,但疑惑隻藏在心裏,沒問出口。


    “現在這時間隧道和高架肯定都堵車,你先乘地鐵,然後再打車。”程司交代道。


    夏樹點著頭消失在食堂外的雨幕中。


    接下去事態發展就大大出人意料了。


    風間一言不發地繞到程司身邊,將什麽東西扔在他麵前,然後把黎靜穎從座位上拉起來,頭也不回地冒雨離開了食堂。


    程司莫名其妙,回神才看清風間扔下的是自己開學初作為手信送給他的木質手環。


    緊接著,趙玫也走了。


    (八)


    “對不起,現在也隻能吃這個。”


    坐在超市門口台階上的黎靜穎接過男生遞來的奶黃麵包和牛奶,搖搖頭:“已經很好了。不過,其實沒必要……”


    “是我太衝動了吧。”風間低頭問道。


    “那倒沒有。”


    “實在是,有點看不下去了。隻是這樣一個期期艾艾另一個同情心泛濫的樣子讓我非常反感。而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就罷了,還完全不顧周圍人的感受,太過分了。”


    女生喝著軟包裝裏的牛奶,停頓了一會兒,問道:“夏樹的爸爸怎麽啦?”


    “沒什麽,隻不過夏樹媽媽過世了,她應該是和爸爸相依為命感情比較深吧。這也是夏樹告訴程司的,我是不信。”


    “為什麽?”


    “她轉學前,在以前的學校風評非常不好,是受到排擠待不下去才轉學的。”


    “怎麽會受排擠呢?”


    “因為麽……給別人造成不幸了。”


    黎靜穎歎了口氣:“可是阿司,他喜歡夏樹。”“喜歡”二字被加上了重音。


    男生有點驚訝地側頭看向她。


    “你覺得呢?”女生接著問。


    男生猶豫了幾秒,口水咽過喉嚨:“這麽一說,好像確實有點像。”


    女生的神情更落寞了一點。


    過了很久,風間把一直徘徊在自己心裏的想法問了出來:“小靜,你喜歡的人,其實就是程司吧?”


    “哦,是的。”連最起碼的反應時間都沒有,無比自然地脫口而出。感到有點羞愧是之後好幾秒的事,靜穎用牛奶盒子冰了冰自己變得發燙的臉,沒注意到男生已經用“程司”替換了以前的“阿司”的稱呼。


    風間到底還是個少年,不會像成年人那樣自負地說什麽“一切盡在掌控”。那麽漫長的時光裏,他也沒想出有效措施去應對冥冥之中早有預感的真相。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作為,不向任何人挑明真相。能拖一天是一天,因為即便是看似對什麽都無所謂的他也有想要珍惜的東西。


    和程司是什麽關係?從認識的最初就成了定勢。無論後來幾個人之間如何分分合合,至少這點從未改變。


    摻雜著好奇與羨慕、不服氣與不甘心的“友情”,被夏樹一眼看穿。


    不是一般的朋友。


    平安夜,猝不及防下起的雨,不僅沒有停住的預兆,而且越下越猛烈。


    (九)


    當夏樹從地鐵站中衝出來時,雨勢已經可以用“瓢潑”形容了,地麵上積了頗深的水,鞋子踩進去沒過多久就濕了前半截。她在路旁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目的地。


    當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後突發了這麽多事故,一頓飯會不歡而散。


    水跡在車窗上沿不規則的路徑四溢延伸。


    女生從書包裏翻出mp3,一路聽著歌,耳機裏傳出的聲波和拍打向車窗的雨水一齊衝刷著神經。播放到其中某一首時,眼睛不可抑製地模糊了。


    四歲之前,從沒有考慮過你的重要性,心思全在《小小外星人》、《多啦a夢》、《櫻桃小丸子》裏,嫌你沒有隔壁李奶奶菜炒得好,嫌你不陪我看《大風車》,嫌你給我講故事講著講著反倒你先睡著。


    四歲,有天突然發現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而我沒有,你既是爸爸又是媽媽,好奇怪。五歲,有首關於《小烏鴉和媽媽》的歌,我每次唱起就忍不住癟嘴大哭,你告訴我,我也有媽媽,隻不過在很遠的地方,等我長大了她就會回來。六歲,去上海的爺爺奶奶家住過一段時間,奶奶總說媽媽是個壞女人,最後,來接我回家的你為此和奶奶吵了一架。


    七歲時我上學了,開始被選進舞蹈班,後來你說“跳舞的都靜不下心念書”,非要讓我退出,哭過好幾通也抗議無效。我第一次覺得你真的真的很討厭,開始想念我從沒見過的媽媽。


    八歲,八歲時我如願以償見到了她,她瘦得像《葫蘆娃》裏的女蛇妖,挺嚇人,對比之下,我還是覺得胖胖的你比較可愛。她說著我聽不懂的話,雖然聽不懂,我卻拚命地記住,因為我剛九歲她就死了,那時我也是才明白死是怎麽回事,語文書裏有篇寫周總理去世的課文。


    十歲,我和班裏同學相處不融洽。為了討好她們,我偷了你的錢去買零食請客,她們吃了我的薯片背地裏還是罵我“傻逼”。你發現後沒有罵我。


    十一歲時,你和一個阿姨結婚了,阿姨有個比我大一歲的女兒。你抱了抱我說:“以後再也不會寂寞了。”我們有了家。


    可是十二歲,你又和這個新媽媽離婚了。因為你出差提前回來,發現她帶著自己女兒去吃肯德基,而我卻忘帶鑰匙放學後隻好坐在樓梯上等她們回家,不知不覺睡著了。


    之後是十三歲,十四歲,十五歲,十六歲,十七歲。知道你就是最重要最無私最愛我的親人,對你的依賴始終停留在某個上限。除了你,別人對我好與壞,我全都不在乎了。十五歲時我終於明白了八歲時親生媽媽對我說的話。


    再後來,“因為愛所以變得自私和狡猾”,我成了和媽媽一樣的人。為了被愛而不斷編織的謊言傷害了身邊每個人,我的不幸造成了所有人的不幸,終於我無法再坦然地在你身邊享受你的寵愛了。


    出租車司機把車停錯了地方,夏樹必須橫穿一個停車場才能到達賓館正門,中途風吹翻了傘架,女生轉過身迎向風把傘麵反過來,劉海全濕了,肩部的衣服深了一個色度。


    站在電梯中,傘順下的雨水迅速形成一小灘,腳趾在濕的鞋子裏冷得麻木了。


    房號……5017。


    女生深呼吸,擦了擦順著劉海落到臉上的水,按了門鈴。


    門被打開,裏麵站著的人,是父親沒錯。


    不算高大的胖身材,扁扁的圓圓的臉,薄薄的嘴唇,小小的眼睛,單眼皮,無論看向哪裏,自己都和他一樣。就是覺得一模一樣。


    夏樹拚命地看住他,突然就紅了眼眶。


    劉海上持續順下的雨水從臉上流下去,像眼淚,但她是微笑的:“surprise!”


    父親用胖胖的手揉過眼睛,“哎”了一聲,之後臉色一下子被點亮了:“怎麽還是來了呀?”伸出雙臂擁抱了女兒。


    (十)


    因為是過節,人心浮躁。這使得文藝委員的應急措施實行起來加倍困難。


    待一群不聽使喚的人總算領會了新的走位,黎靜穎已經連嗓子都啞了。她回到風間身邊,男生不知從哪裏變出潤喉糖。


    “啊真好,你是我的小叮當。”


    “廢話就少說了。”男生一如既往地冷著臉,但從聲音聽得出高興。


    兩個人真的幹坐著,誰也不說話了。女生的腿離地麵還有一截距離,一下不停地前後搖晃著。


    風間想起什麽,歪斜了身子。


    手肘隔著禮服的衣袖不小心碰到女生的羽絨外套。靜穎側頭看向他。看著他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玩意,換到離她近的這隻手心中:“喏,這個給你。上周被我表妹拖去陪她逛商店街,無聊時看到就想買給你。嗯……就算是聖誕禮物吧。”


    是個小兔的手機吊墜。


    “欸——你怎麽知道?……”接了過去,當下就開始往手機掛飾孔裏穿。


    風間得意地微微一笑:“聽……說的。”差點說出了程司的名字。


    但關於黎靜穎童年生活的一切信息的確都來源於程司。她換牙前曾有兩顆兔牙,所以她爸叫她“兔兔”,街坊鄰居也都跟著這麽叫,程司充當了惹人厭的傳播者,他把這綽號帶到學校,使得人盡皆知,當有人問起綽號的由來時,大家開起了玩笑。為此黎靜穎從二樓教室的窗口把一盆仙人掌推下去,並沒有如預料之中砸中程司的頭,但至少砸中了他的腳,害他在醫院躺了兩周。


    十歲時的事。在認識風間之前很久。由此可見,兩個人青梅竹馬的時代並不如想象中那樣和諧。


    但當風間出現的時候,黎靜穎已經是另一個人。


    如果……


    “如果我早點認識你就好了。“男生心裏的想法,不經意脫口而出。


    “怎麽了?”黎靜穎放下手機,疑惑地看著風間,“怎麽你今天也怪怪的?”


    男生直視她的眼睛,一直沉默,最後像是終於從什麽想象中清醒了,戲謔的微笑重新浮向唇邊,為她緊了緊披在裙裝外的羽絨外套,“當心別著涼。”走出幾步後他又折回來,“你見到程司了嗎?”


    “嗯?沒有……晚飯之後就沒見過他。你要找他,去問問小玫好了。”


    “我先去找他,開場前我會回來,乖乖在這等著別亂跑。”


    “我就是想跑也不能如願了。”女生打開羽絨外套,露出裏麵統一的劣質紅色舞裙,自嘲道:“穿得這麽鄉土。”


    先前一臉嚴肅的男生開玩笑地點點她:“姿勢很誘惑,但身材欠佳。”


    (十一)


    通常而言,聖誕舞會是高中女生們少女情懷成為現實的最高xdx潮。


    但看看眼前這幾位少女,情緒似乎都有悖常理地低落。


    “放在教室後麵吧。……關門?誰關的?……那隨便放哪裏,反正別來問我。”


    風間聽出是趙玫的聲音,卻明顯不是女王趙一貫的語氣。猶豫著站定,探過頭去,正迎上女生朝這個方向轉過來的臉。是趙玫沒錯。


    “怎麽了?”讓人忍不住詢問。


    “什麽怎麽了?”


    “好像不高興?”


    按照慣例,趙玫是說話聲音超大、毫不理會身處什麽環境的人,是班級裏事無巨細全要插一腳、時刻把自己當成重要人物的人,是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懶懶地擺著手說“隨便”和“別來問我”的人。


    風間望著她,即使相隔十幾米的距離也能感覺到不對勁。


    “哈,能有什麽不高興呢?今天過節欸!怎麽會不高興呢?能有什麽不高興啊!聖誕節!還有舞會!多完美!有了這些這些這些,還有什麽會讓人不高興?”


    現在——又欲蓋彌彰得太拙劣了。


    不過風間暫時沒有精力來照顧每個女生的情緒低潮期,隻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程司沒和你在一起嗎?”


    “他?……晚飯後就沒見過了。”


    又一個不知情者。


    “那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風間沒太顧及趙玫,急匆匆地消失在了樓梯轉角。趙玫在陰影中站了許久,然後拎起長裙直奔備演的舞蹈房,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被某人安排“原地待命”的黎靜穎。


    “在看什麽呢?”


    黎靜穎抬起頭,微笑著拉趙玫坐在身邊:“沒什麽啊。剛才你去哪兒了?”


    趙玫眼尖,把她企圖藏匿的手機搶過來:“新手機鏈?聖誕禮物麽?誰送的呀?”小兔子造型在眼前晃呀晃。在高中沒有幾個人知道黎靜穎小時候的綽號,肯定是熟人送的。程司從晚飯之後就不見蹤影,根本沒在備演舞蹈房周圍露過麵,在全員解散後趙玫去樓下盥洗室到回來這短短的時間內可能出現在黎靜穎身邊的隻可能是同班同學,那麽同班同學中還對黎靜穎童年軼事略知一二的熟人是誰呢?


    雖然程司一貫口無遮攔,但被仙人掌砸過一次的教訓肯定已經讓他長了記性,不敢見人就說。


    答案毫無疑問指向了風間。


    可眼前這位與自己“親密無間“的好姐妹卻遮遮掩掩地撒謊:“是聖誕禮物,別人送的。別班的,你不認識。”


    趙玫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沒揭穿她,也不再糾纏這話題:“哦,是嗎?你後麵頭發掉了一縷下來。”


    女生緊張地摸著後腦:“嗄?怎麽又鬆了,彩排之前才梳了一遍,看來我還是不擅長盤發。我先去找麵鏡子處理一下。”


    “要我陪你嗎?”


    “不用了。”


    看來不是不擅長盤發而是不擅長撒謊。黎靜穎急需從趙玫身邊逃開,去找個地方鎮定一下。


    而趙玫,也就順水推舟給了她好建議:“去樓下的盥洗室吧,這一層的擠滿了梳妝打扮換演出服裝的女生。”


    “嗯,好的,有人來找我就說馬上回來。”


    有人找你?找你的人除了風間又會是誰呢?


    馬上回來?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了。


    (十二)


    風間出現在舞蹈房的時候,大家已經準備往舞會所在的體育館進發了。趙玫朝他招呼道:“找到阿司了嗎?”


    男生抹去臉上的雨水:“沒找到。書包沒在教室裏。估計他不太可能背著那麽重的書包和我們玩捉迷藏使性子,沒準在食堂和你分開後就直接回家了。”


    “有道理。”


    “欸?怎麽沒看到小靜?她沒和你在一起嗎?”


    “開始是在一起,不過後來她說去整理一下發型就走了。我們先進場吧,待會兒她看見我們不在,肯定就知道去哪兒找我們了。”


    風間也沒多想,幫黎靜穎拿了換下的校服和書包,跟隨大部隊去了。十幾分鍾後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怎麽還不來?打她手機吧。”


    “可她手機在我這裏。”


    “你和她是什麽時候分開的?”


    趙玫捂著額頭想了想,不太確定:“半個多小時前吧。”


    “仔細想想。到底什麽時候?是距離現在半個多小時前還是距離我們到體育館時半個多小時前?”


    “……距現在……大概三刻鍾到一小時吧。怎麽了?”


    “怎麽了?”男生挑高了眉毛,“整理發型需要一小時?現在外麵下著雨,我們班的舞會就快開場,她還沒有出現,而她是主角,這裏少了她不行。她是像程司一樣沒有責任意識的人嗎?不是。所以肯定出事了。我得去找她。”


    “現在?”趙玫拉住風間的衣袖,“阿司消失了,小靜消失了,然後你也要消失,舞會怎麽辦?馬上就要上場了啊。”


    “放鬆點趙玫。隻不過是一個節慶小活動,就算我們班跳得七零八落又怎樣?大家隻會更開心。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小靜。”男生伸過手潦草地揉了揉她的額發,“你玩得高興些,我找到她後來和你匯合。”


    被困在盥洗室的黎靜穎已經嚐試過各種出逃辦法,正無計可施。盥洗室門不僅從外麵鎖上,而且當她反應過來後明顯聽到有人在外麵用疑似拖把的東西抵住了向外開的門。無論是誰幹的,都可謂心思縝密萬無一失。


    手機沒帶在身上,渾身上下也沒有任何能派上用場的工具。呼救也無濟於事,嗓子本來就啞了,幾經叫喊,眼下幾乎發不出聲音。更糟糕的是,很顯然這棟樓已經人去樓空。


    隻能坐等別人來發現自己了。可又有多大可能性會獲救呢?


    平時習慣用手機看時間,不戴手表,現在連確切時間都不知道,似乎過去很久了。樂觀的估計是所有學生正在教學樓或者體育館狂歡,現實的估計是大家已經盡興而歸。


    最糟糕的是明天是星期六,後天是星期天。


    也就是說自己很可能會被關在這裏兩天三夜,餓死之前興許會凍死。把希望寄托在肇事者良心發現主動來放自己出去上?她最好良心發現。


    黎靜穎在狹窄的空間裏來回踱步以使身體保持溫度,雖然披著羽絨服,但下身卻隻是光腿穿著演出長裙。


    時間在這裏失去維度。


    走累後她蜷縮在門口睡著了。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來自身後的推力,黎靜穎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門開了。


    張開的角度裏噴薄出光線。風間逆著光抱住渾身冰涼的她,如釋重負地長籲了口氣:“終於找到了。”


    “怎麽找到的?”聲音非常輕。


    “能站起來嗎?”


    女生點點頭,搓著麻木的小腿,在攙扶下站直了。


    “我看見外麵滿地的零錢了,是你從門縫下塞出去的吧?”


    “抱了一線不切實際的期望,幻想經濟比較拮據的校工碰巧發現會過來撿拾,發現抵住門的拖把。”


    “很大膽的想象,不過還是沒把我這個金星人考慮進去。”


    “舞會結束了嗎?”


    “淩晨一點半,人早走光了,這個點馬路上可能連出租車都打不到。這樣,我們先回教室拿東西,然後我叫車送你回去。”


    風間給家裏去了電話,黎靜穎也執意要打電話給自己家。各自通話結束後,教室裏又寂靜下來,彼此都覺得尷尬。


    黎靜穎趴在桌上隨口問道:“我們班的舞會豈不是全毀了?”


    “沒你當然毀了。領舞失蹤,人心大亂,開場音樂播放數個八拍無人出場,變換隊形時雜亂無章。集體情況我也不了解,光忙著找你。隻能指望下周一趙玫的小道消息了。”


    “我相信,一定會相當精彩。”女生刻意強調了“相當”二字。


    男生蹙了蹙眉頭,聽出話中端倪,但不敢妄加猜測,小心翼翼地問:“你的意思是?”


    “你以為是誰把我關在盥洗室?”


    “趙玫?”


    “除了她還有誰知道我出沒在那個偏僻的地方?是她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黎靜穎飛快地掃了一眼男生詫異的臉,低下頭:“你說呢?”


    可笑的是風間,對朋友們的戀情走向都看得異常清晰透徹,一直是冷靜睿智的觀察者甚至操控著,卻唯獨對與自己有關的感情茫然無知。現在他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


    冬季的雨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黎靜穎家的車和風間家的車幾乎同時到達學校門口。司機還沒把車停穩,黎靜穎的媽媽就從車後座跳出來,像奔向小雞的母雞一樣張開雙臂:“小穎——”


    風間遠遠看著都發笑:“喔——”


    黎靜穎有點不好意思:“我媽就是這樣。拜拜。”


    “拜拜。”


    目送女生迎上母親坐在車裏漸漸遠去,風間感到風異常地刺骨。他從避雨的門簷下跑進車裏,謙恭地對司機微微頷首:“不好意思,這麽晚請您過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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