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打開時間的盒子,你與我的故事從此上演。你是溪流,你是陽光,你是一切的美好和明朗。


    [一]


    洛子初冒著雨從易昕家回來的時候已經九點。


    原本姿勢想找易昕發發牢騷,卻在不知不覺中話題千回百轉,變成了談論某明星的八卦,或者是某某新星又帥到沒品這類少女常談的話題。


    而不久之後的瓢潑大雨,更加澆熄了她想要回家的念頭。回過神時,窗外的黑色天幕中已看不見半星光亮,千絲萬縷的雨水像是細細織就的網,將窗外的世界緊緊圍裹。


    洛子初輕手輕腳地推開大門,家裏燈火通明,媽媽正端坐在沙發上。


    吐了吐舌頭,媽媽該不會等著數落她為什麽這麽晚回來吧?


    “媽——”洛子初小心翼翼地喚著,瞥見媽媽緊蹙著細眉,心事重重的樣子,洛子初警覺氣氛不對,“媽,怎麽了?”


    “子初,你跟媽媽上來。”


    媽媽緊抿著嘴唇,沒有看洛子初一眼,自顧自地上了二樓。


    洛子初踢著地上的拖鞋,思想來去也記不起來自己又犯了什麽錯兒了,一咬牙還是換好鞋子跟著上去。


    房門半掩著,一進去便見一臉憂心忡忡的媽媽,靜靜地靠著身後花紋妖嬈的床架。


    氣氛有些緊張,洛子初按捺不住地上前“媽——什麽事兒啊?”


    “小初,今天我去你們學校,小成的老師說他不喜歡和同學打交道,讓我多注意一點兒。”媽媽愁眉苦臉地說道。


    “怎麽回事?”難道是被人欺負了?洛子初想,學校裏總有些囂張跋扈的同學喜歡欺負那些看起來很乖的人。


    隻見媽媽搖了搖頭:“小成還在孤兒院的時候患過自閉症,我擔心他的病是不是複發了。我上班很忙,你要多關心他,他如果又病了,我要怎麽跟你爸爸交代啊?”


    “原來是這樣啊……”洛子初喃喃地說道。


    “你這孩子平日裏挺活潑的,都是自家人你怎麽不和小成多說說話?你不喜歡小成嗎,我看你不怎麽待見他似的?”


    “我哪有?”洛子初心虛地反駁道。


    “好了好了,你去睡吧,我也很累了。”


    “知道了。”


    媽媽心煩意亂的背後,除了對季栩成的關心,更多的是對出門在外的爸爸難以交代吧,洛子初想。爸爸對季栩成的喜愛,洛子初看得出來,而一心為丈夫設身處地著想的媽媽,對於沒有好好照顧季栩成而讓他的精神出現崩潰的跡象,她認為自己難辭其咎。


    “不要擔心啦,隻是輕微的,可以治好的啊。”


    六年級的時候,學校開辦《青少年心裏健康演講》上,那位老師舉出了一些常見的青少年心理疾病,唯獨“自閉症”洛子初記住了。


    據說是因為自幼就缺乏關愛,受到外界的負麵因素影響導致思想上出現病態,當時隻覺得很值得同情,沒想到季栩成居然也得過這種病。


    “醫生說小成這種情況要多陪陪他,我經常不在家,所以,子初你要多喝小成說說話,多關心關心他,知道嗎?”媽媽一口氣說完,目光沉沉地看著洛子初。


    “好吧,我知道了。”洛子初點了點頭。


    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她也不想讓媽媽失望。


    從媽媽的臥室出來,路過季栩成的房間時,房門緊閉著。


    睡覺了嗎?洛子初想。


    她抬手輕輕地叩了叩門,半晌沒有回應,正當她準備轉身離去,從屋內傳來拖洗摩擦地班的沙沙聲,像是樹葉觸碰牆壁一般輕盈。


    門被人拉開。


    洛子初迅速地將手背在身後。


    借著走廊上暖黃的燈光,模糊可辨站在門後的季栩成,臉上隱約有淚水滑過的痕跡,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慌張,口齒不清地問道:“有事嗎?”


    洛子初張了張嘴,很想問問發生了什麽。


    這想法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後很快就被她否決,她想季栩成也並不想被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麵。


    於是她努力裝作不經意地路過,徐徐地說道:“我下午出門的時候撞掉了你的魚缸,對不起。”


    想到那時莽撞的自己,洛子初羞愧地吐了吐舌頭。


    “那個——沒事的。”季栩成輕聲地解釋道,貼著褲縫的手因為緊張而不由自主地握緊,他竟然不敢抬頭看她。


    “那個……”洛子初綻開一個笑臉,“明天剛好是雙休日,我們一起去逛一下花鳥魚市場怎麽樣啊?順便我再買條魚送你。”


    “啊?不用的——”季栩成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燦爛的笑容美好得有點兒不真實,仿佛瞬間綻放的花朵,芬芳撲麵。


    “下午的事是我不對,你來以後我還沒有送過東西給你呢,所以給我歌機會吧。”她捕捉到季栩成眼底的動容,像是石子激起波瀾的水麵,“就這樣啦,明天早上八點出發,你早點睡吧,晚安。”


    季栩成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以至回過神時,眼前隻剩下洛子初的背影。


    [二]


    大概是暴雨過後的緣故,第二天天氣格外晴朗。


    稀疏的晨光穿透白色的紗簾,朦朧的光暈中看得見跳躍的灰塵。


    洛子初睜開眼,又閉上,視野中一片刺目的岩漿紅。


    他驀地坐起身,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和季栩成約好的八點鍾要去花鳥魚市場,一把抓過枕邊的電子鬧鍾——8點32分。


    已經過了約定時間32分鍾。


    洛子初忙穿衣洗漱,她的動作很快,以至走路的時候拖鞋會在地板上摩擦出一陣歡快的節奏。


    季栩成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腳步聲的他回過頭來,沒有表情的臉被窗外的光線塗抹出幾分柔和,他看了洛子初一眼,猶豫著說道:“起來啦。”


    “哦,那你再等我一會兒。”洛子初微笑,明明是自己約的別人,她卻睡過頭了,微微有些囧意。


    “嗯。”他回答。


    目光在她身上有片刻的停留,一身簡單休閑的出行打扮,白色t恤搭配淺藍色牛仔褲,一雙串珠涼鞋。最惹眼的是t恤背後的圖案,是黃色的海綿寶寶,咧著隻剩下門牙的嘴巴,隨著洛子初走路的動作擠眉弄眼的。


    季栩成把目光重新落到電視節目上,畫麵中的主持人正津津樂道地談論著時事話題。


    他開始無意地用手指撥弄遙控器上的鍵,嘴角冷硬的線條微微彎曲,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放鬆。


    樓下就是公交站,到花鳥魚市場要經過四個站。


    車上的人不多,他們選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你昨天買的魚是什麽顏色的?”待會兒我一定找一條一模一樣的送你。洛子初彎著眉眼說道。


    就在昨天晚上,她還在猶豫拉著季栩成出來逛不是明智的,畢竟有那麽一段時間,自己表現得不太待見他,說不上喜歡,隻是不能容忍他在父母心中過分的重要,於是潛意識裏把他視為一個侵略者。


    當媽媽告訴她季栩成是個病人的時候,她忽然有些同情他,也同樣理解了爸爸為什麽給予他那麽多的關心。


    得知是自己亂發脾氣撞碎了季栩成的魚缸之後,她很內疚,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無理取鬧的罪人,如果季栩成因為她態度惡劣反而越來越消極,那她的罪過就大了。


    “黑色的大眼金魚。”


    “黑色的?為什麽喜歡黑色的啊?我覺得橘色的更好看些吧。”


    季栩成沒有解釋,隻是淡淡地微笑著。


    二十多分鍾的車程說短不短,一路上季栩成的話很少,倒是洛子初會不停地說著所見所聞和身邊的朋友的趣聞逸事。


    她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題,季栩成大多數的時候都靜靜地聽著,偶爾會心一笑。


    很多時候季栩成都得不到共鳴,因為沒有經曆過所以難以體會,但是他願意做一個忠實的聽眾,洛子初的故事帶著陽光的味道,輕輕安撫著他的嗅覺。


    和洛子初明亮美好的勝過相比,季栩成的生活則顯得過於灰暗——記事起便生活在孤兒院,在需要與不被需要之間輾轉。因為長相清秀,討人喜歡,所以很容易被人收養,幾日後,又由於個性孤僻最終被送回孤兒院了。


    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很多次,到最後竟已麻木了,就算有人願意接他走,他也很難再像當初那樣露出滿臉希望的表情。別人眼中的季栩成——是多麽渴望一個完整的家庭。


    但這一切於他都是奢望。


    他常想,如果一開始就不被喜歡、不被需要,也許就不會在被重新拋棄之後感覺全身冰冷,就不會小心翼翼地將希望全部寄托,隻換來一次次的失望,如此重複著直到絕望。


    沒有可以依賴的人,沒有溫暖的事物,努力地揮舞著雙手想要抓住什麽,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從掌心溜走的風。


    這個世界像是蒙著一層白霧,看不清這個世界也看不見自己,隻是感覺腳下還踩著堅實的土地,由此證明自己還活著,除了自己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


    直到最近的一次。


    那天,洛叔叔站在孤兒院的門口,揮著手朝他笑。


    中年男人拉起他的手和藹的笑著,露出和以前每一個接他的人一樣的笑臉,然後問長問短,十分友善的樣子。


    季栩成的心裏除了害怕還是害怕,他擔心又是一場虛空。


    可是,就像動物逃不過獵殺的宿命,他的人生已經被釘在那裏,無法挪移。


    [三]


    花鳥魚市場很喧鬧,路旁有兩列攤子。


    除了花、鳥、魚,還兼賣狗、兔子、貓這一類的寵物,因此裏麵的味道不怎麽好聞。季栩成似乎對這裏很感興趣,一路走走停停。


    洛子初也會跟著他駐足觀看,原本是她見慣的小動物,他卻可以用很專注的眼神盯上個幾十秒,於是她也忍不住好奇。


    然而,洛子初的目光大多聚焦在季栩成的臉上,他的眼底有光,一閃一閃,像是隨時會迸發出來。


    他們逛到一處店子的時候,洛子初突然呀的一聲,她捂著嘴巴滿臉驚奇。


    季栩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是一隻巨大的兔子,眼睛滴溜溜地轉著,體形大得很夢幻,像掉入了愛麗絲夢遊的仙境。它被關在一個大籠子裏,轉動著腦袋靜靜地看著來人。


    “呀,好有意思。”洛子初忍不住探出手去,想要摸摸兔子毛茸茸的身體。


    “別!”季栩成很快地攔住了洛子初的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對於新奇事物的恐懼衍生出強烈的自我保護,他道:“這麽大的兔子會咬人的。”


    “怎麽會,兔子都是很溫馴的動物嘛。”洛子初依舊不死心。


    剛好老板從裏屋出來,笑嗬嗬地看著洛子初道:“還是男孩機靈,不過我家的這隻可是很乖順的哦,要是碰上別的就不一定了,小姑娘下次要小心喲。”


    “真的嗎?”洛子初半信半疑。


    毛茸茸可愛的兔子,即便是體型巨大應該也不會改變本性吧。“嘿嘿,小姑娘你喜歡這隻兔子?你出個好價錢我就賣給你。”


    “呃,是很可愛啦,可是好大哦。”洛子初露出誇張的表情,用手比畫著兔子的體現,在身前全出一個懷抱大小的圓。


    季栩成忍不住掩嘴笑了。


    “哈哈哈,你要我還舍不得賣你喲,這可是我養了好幾年的。”店家說完,又往兔子嘴裏喂了些吃的。


    “嘿嘿,那我就不奪人索愛啦,我們是來看金魚的。”


    “你們算是來對地方了,我們家的金魚物廉價美,你們隨便看。”店家咧著嘴角指著一旁的魚缸說道,一臉得意的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人遇上他真是幸運極了。


    洛子初掃了一眼魚缸裏的金魚,然後指著其中一尾白色的金魚問道:“這個怎麽樣?”


    身披淡白色外衣的金魚有一個橘紅色的腦門,仿佛是為了回應洛子初的賞識,它遊得更加歡快起來。


    季栩成湊上前去,看來白金魚一眼後,指著一旁呆呆地漂浮在角落的黑色金魚說道:“我覺得這個不錯。”


    “啊?”洛子初不解:“它看起來呆愣愣的,而且沒有白金魚好看。”


    “嗬——”季栩成輕聲笑著。


    從洛子初的角度看過去,他眼角的線條微微彎起來,挺直的鼻梁距離魚缸大約五厘米的距離,魚兒遊來遊去仿佛隨時能親吻到他的鼻尖,斑斕的燈光穿過水和玻璃懶懶灑在季栩成清秀的麵容上。


    與平日裏截然不同的季栩成,褪去一臉落寞後的季栩成,精致的側臉隱隱有了王子的光輝。


    “它的眼睛大而有神,身子小得恰如其分,就算身邊的夥伴再歡快,它也可以安然自得地待在那兒。這樣的魚兒或許看起來沒有生氣,但若換一個環境的話,一定能比白色金魚活得久。”


    “是嗎?”不知道為什麽,這番話竟然洛子初聯想到季栩成。


    他就像是他口中的黑色金魚——安靜、落寞、不動聲色,大多時候不說話,站在人群中一定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可是,那也許隻是別人的看法,對於洛子初來說——他的存在細微得就像一粒塵,卻又明亮得仿佛一束光,有事脆弱孤單,有時又堅強自立。


    最後,他們買了兩條金魚,取名小白與小黑。


    小白是洛子初的白金魚,小黑是季栩成的黑金魚。用洛子初的話來說,小黑老是死氣沉沉的,就讓我的小白來拯救它吧!


    季栩成於是付之一笑。


    他們買了個較大的魚缸,洛子初還細心地用鵝卵石和水藻將魚缸布置了一番,認真的模樣讓人懷疑以後住在裏麵的或許會是她。


    好景不長。


    兩星期後,洛子初的小白死了。


    那天早上洛子初下樓來,看到魚缸裏的小白翻著肚皮飄在那兒,忍不住就感到一陣難過。


    就像當初季栩成說過的,小黑果然活的比較久,它安安靜靜地待在水中,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中仿佛含著晶瑩的淚花。


    可是魚兒是沒有淚水的。


    事後,彭晏嘲笑洛子初感性,還一邊沒心沒肺地說著揶揄的話。洛子初毫不客氣地賞了他兩記白眼,她沒有和彭晏說的是——如果小白死了,那小黑怎麽辦?


    孤孤單單的小黑怎麽辦?


    [四]


    轉眼暑假已經逼近,不過這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鬆景這樣的重點初中,暑假如果不安排補課的話實在是不合常理,這樣的硬性規定也僅限於洛子初和季栩成所在的a班,彭晏所在的b班隻用補一個月,c班則不用補。


    好在陽川市是除了名的避暑勝地,夏天最後氣溫不超過28c,所以頂著太陽去補課也談不上,因此抱怨則更是無從說起。可是莘莘學子們,無論是怎樣的渴望自己的名字能出現在年級前十的榜單上,如果要拿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永不休止的補課來換取,未免太過苛刻。


    於是,一個月後洛子初逃學了。


    編者各種理由請假偷得幾日閑散,和補課後一身輕鬆的彭晏流竄於大街小巷所有好玩的地方,打電玩、逛街、坐在公園的長凳上吃雪糕,這樣悠閑又輕鬆的度日讓洛子初感到身心輕快。


    成片的綠蔭下,洛子初靠著長凳,耳旁靜靜流淌著彭晏mp4的音樂。eason的聲音好像呢喃,輕輕襲來——


    明月光/為何又照地堂/寧願在公園躲藏


    不想喝湯/任由目光/留在漫畫一角/為何望母親一眼就如罰留堂


    ……


    孩童隻盼望歡樂/大人隻知道寄望/為何就不大懂得努力體恤對方


    大門外有蟋蟀/回響卻如同幻覺


    shallwetalk/shallwetalk/就當重新手拖手上學堂


    ……


    透頂是隨風擺動的香樟樹葉,鼻尖繚繞著清新醉人的香氣。眼前大片明亮的光線,被樹蔭隔絕在四米開外的地方,擠也擠不進來。


    “喂,小初,你還不去上課?”彭晏難得地露出了緊張的神色,而且是為學習這樣的事情,不過是因為關係到洛子初。


    然而,洛子初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仍舊閉著眼睛,嘴裏輕輕哼著聽到的音樂。


    “我說——”彭晏拔下洛子初耳朵上的白色耳塞。


    耳室徒然一空,有簌簌的風聲突然闖趕緊來。


    “嗯?”洛子初懶懶地轉過頭來,“幹什麽——”


    彭晏看了她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道:“明兒你還是好好去上課吧,你一三好學生整天跟我混個什麽勁兒啊。”


    “你別妄自菲薄呀,你可是玩這方麵的高才生。”


    “得了,你別貧我了。”彭晏伸手在洛子初的額際輕輕彈指,“你給我好好上課去。”


    “知道啦——”洛子初奪過彭晏手中的耳機,閉上眼睛繼續哼著曲子。


    與此同時。


    洛媽媽提前下班,碰巧接到了洛子初班主任的電話,詢問洛子初在家修養得如何。


    “她不在家啊。”洛媽媽眉心突然一跳,“老師,怎麽回事兒?”


    “咳咳,是這樣的,洛同學前天跟我請假說生病了要在家休息幾天。”老師的語氣中加多了幾分了然於心,加上那幾聲咳嗽,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這孩子——”


    洛子初一向品學兼優,除了偶爾的倔脾氣以外,從沒讓人操心過,她向來是知曉分寸的孩子,平日裏玩得再野也絕對不會懈怠了學業,這次是怎麽了?


    難道?


    洛媽媽閃過一絲不該有的擔心,她強壓下心頭不切實際的猜想,安慰自己一定是她多心了。


    在班主任的眼裏,洛子初從來都是安分守己的優等生,所以才會毫不懷疑地簽了洛子初的請假條。一想到洛媽媽或許因此而責怪洛子初,處於愛護好學生的心理,他十分善意地提醒洛媽媽,孩子補課心理壓力大,犯些小毛病還是可以理解的。


    洛媽媽憂心忡忡地掛了電話。


    傍晚時分,洛子初回到家。


    洛媽媽強忍著怒意什麽也沒說,隻是不容拒絕地下了道命令——今後放學回家,不許再出去玩,讓小成給你好好補課。


    麵色不善的媽媽,洛子初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讓季栩成給自己補課,洛子初卻不以為意。


    事實上,洛子初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見著季栩成了。


    即便在學校,碰麵的可能性也小得可憐。洛子初和季栩成的班級雖然隻是一個數字上的差異,可是地理位置卻南轅北轍。明明都是重點班,學校卻例外地把季栩成他們一班劃分到教師辦公的那棟樓。


    季栩成也沒有再和洛子初一起吃中飯,因為班級不同,課程和班級事物的安排也會不一樣,何況季栩成還被老師委任為數學課代表,放學之後還要和幾個同學去老師家溫習功課。


    如此一來,明明是同一屋簷眼下的兩人。見麵的機會卻還不如同班同學。


    因為這些原因,洛媽媽原本打算讓季栩成給洛子初補課的計劃也泡湯了,隻能在惴惴不安中期望洛子初能自覺。


    洛媽媽確實低估了自己的女兒。


    洛子初是那種隨時隨地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的人,她可以容許自己在這一秒偷懶,實在漏掉了課程,她也一定會擠出時間來補上,從不落後與別人。


    所以,初一的期中考和期末考,洛子初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但是她不服氣,因為年級前十的榜單上始終都有一個名字雷打不動地在她的名字上麵,那個人就是季栩成。


    第一名季栩成


    第二名洛子初


    第三名易昕


    ……


    後來,洛子初也不止一次地想,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冥冥中注定的一些事情,已經開始緩緩地顯露出端倪。


    他是她的親人,他是她的朋友,那樣顯而易見的關係,她深信不疑。


    然而,時間有那樣巨大的力量,摧枯拉朽,水滴石穿,他們的世界在日月輪轉的推移中漸漸展現出全新的麵貌。


    [五]


    初二如期而至。


    季栩成的班上換了班主任,他可以不再放學後去老師家裏溫習功課,卻順理成章地被洛媽媽要求給洛子初補課。


    那天晚飯的時候,洛媽媽突然發現季栩成也在家,以往八點左右季栩成是不會回來的,於是問其原因:“小成今天怎麽沒在老師家裏溫習了?”


    季栩成一本正經地放下筷子,抬頭回答洛媽媽的問題:“今天回來班主任,現在不會像以前一樣了,我以後會在七點左右到家。”


    洛子初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吃飯,聽到這話抬眼看了看季栩成,又看了看媽媽。


    洛媽媽靈光一閃:“這樣也好,以後你也可以多些時間和子初交流下學習了,她就是沒你用功。”


    “哦——好。”季栩成看來洛子初一眼,繼而有些心虛地說道,“其實,子初的成績也很好。”


    “要我說,考多少個第二都比不上一個第一。”洛媽媽原本隻是謙虛的話語,聽在練習冊的耳朵裏卻分外刺耳。


    “用不著這樣吧,我的成績很讓您失望嗎?”洛子初不服氣地斜著眼睛。


    “不要說你一兩句你就不愛聽。”


    洛子初輕輕地哼了一聲。


    季栩成沉默著,忽然覺得該說些什麽來打破這因他而起的尷尬,他想了想,於是道:“子初,這次的數學競賽,你報名了麽?”


    “當然報了啊,怎麽了?”說出話來她才覺得自己的口氣有些盛氣淩人,其實她並沒有生他的氣,隻是他這樣一問,對爸爸媽媽的怨氣就自然而然地發到他身上了。


    “呃——沒什麽。”


    “哼,你是在提醒我這次要和你好好比嗎?”她就是看不慣他的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洛子初決定慪氣到底。


    “沒有的事,我本來打算告訴你我們老師給出的考試範圍,但又覺得你會不會需要,所以……”季栩成慌忙解釋著。


    洛子初看著他緊張的神色,心裏不禁生出幾許得意,她揚了揚下巴,徐徐道:“我幹嗎不要,我可不想每次都輸給你。”


    “嗯,那好。”季栩成點了點頭,想了想道,“我一會兒把我的資料書給你吧。”


    “給我,那你呢?”洛子初挑著好看的眉。


    “你先用著,不用擔心我。”他微微笑起來,其實隻要能為她做一點兒事都是好的。


    夏天的傍晚,有微風徐徐從窗外送入。


    窗台下的書桌旁,洛子初正托著下巴時不在紙上寫寫畫畫,似是遇上了難處,她懊惱地扔下筆,擰著眉看著眼前的那道數學題無從下手,手邊的草稿紙上是密密麻麻的數字。


    “當當當……”顫巍巍的敲門聲傳來。


    “進來吧。”洛子初轉過身,看見站在門口的季栩成,說了句,“是你啊。”


    “嗯。”季栩成走近她,將手中的資料書擱在她的書桌上,也不著急坐下,交代道,“裏麵的重點部分我都標出來了,你自己看吧。”


    洛子初百般無聊賴地接過,隨便翻了幾頁,都是筆記,清秀的字體布滿了整個版麵。她不禁有些佩服他,邊聽講還要邊做這麽詳細的筆記,一定花了不少工夫。


    “筆記做得真好,謝謝了。”她由衷地誇讚道,抬起頭朝著季栩成粲然一笑。


    季栩成第一次這樣細致地打量洛子初——濃密的睫毛下,那雙烏黑的眸子盈滿笑意,淡淡的月光自窗外傾斜,在洛子初美好的側臉上細細塗抹,她瑩白澄淨的麵頰似是發著光。就是唯獨的這一次,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才發現她轉動凳子後,竟與自己離得那麽近。


    他急忙退後,表情有些慌亂:“那,我下去了。”


    “呃——等等吧,我有道題卡住了。”她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想了本田也不知道怎麽解,實在難住我了。”


    他往後退了幾步,想了想,問道:“呃,哪一道?”


    洛子初起身將凳子讓給季栩成,然後又從一旁搬來另一張凳子挨著季栩成坐下,抬手把那道題指給季栩成看:“喏,這裏。”她又拿過一旁的草稿紙,“我解到這裏就不知道怎麽解了。”


    聽她說完,他開始埋首認真地算題。


    可是,她坐得那樣近,低下頭便可以聞到她發間的香氣,混合著夏日夜晚的冰涼,沁人心脾。


    講題的時候,他喜歡把疑點一一指出來,她的手總是不經意間碰到他的,這讓他坐立不安,隻能不動聲色地挪一下位置。為了確認她是否聽懂,他總是會抬頭,於是難以避免地四目相對,他又匆忙轉過頭去,下一次便不會再抬頭。


    所幸他所講的洛子初都能明白。


    於是,如坐針氈的五分鍾後,季栩成走出來洛子初的房間。


    他背靠著走廊的牆壁,修長的手指貼上自己的胸口,心跳頻率如同仲夏夜晚的蟬鳴,急促連綿,久久難以平複。


    他問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可是,沒有人回答他。


    隻有那窗外溫柔的月光,像是在訴說著什麽一般,靜靜地流淌。


    洛子初坐在窗台前,心滿意足地寫好最後一個數字。


    她的腦海中緩緩浮現出一個問號——為什麽季栩成這麽容易就解出來了?


    難道真像媽媽說的,季栩成比她聰明,就算靠一百個第二也無法和第一比,所以她洛子初,就是不如季栩成?


    收拾好書本後,她一臉懊惱地撲倒在床上。


    不行不行!


    這次數學競賽,一定要好好表現,她怎麽可以被季栩成一直踩在腳底下?


    [六]


    八月,市裏舉辦初中數學競賽。


    洛子初在之前的一個月裏,全部精力用於備考應戰。為了能與季栩成奮力一搏,她整天抱著厚厚的複習題冊子,奮筆疾書,拒絕了彭晏的無數次邀請,孤注一擲地將所有與玩有關的事物通通拋開。


    那個下午,洛子初在考場裏下筆如有神助,一路解下來,竟沒有一處停頓。


    從考場出來的時候,季栩成正在外麵等她。


    遠遠看過去,他微微低首,身後背著雙肩背包,斜斜抵著身後的柱子,手中捧著一本書,暖黃的光線,將他的身形鏤刻出完美的影子。


    洛子初重新托了肩上的書包,朝季栩成跑去。


    “嘿!”她拍了一下他的肩。


    “來啦。”他合上書,“都好了?”


    “嗯,我們走吧。”洛子初說完,便邁開了步子。


    突然,她的胳膊被季栩成拉住,他的眼睛亮亮的:“把書包給我吧。”


    “幹嗎?我背得動啊。”洛子初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他的臉上很快閃過一抹不自在,抬手不由分說地拉下她肩上的書包,然後快步離去。


    洛子初忙追上去,他走得真快,她都快跟不上了。


    “季栩成,你臉紅個什麽勁兒啊?”她敏銳地發現了他的異樣,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


    “呃……你在害羞啊,季栩成?”好不容易逮著他這樣不經意的小動作,她怎麽會那麽輕易放過他?


    果然,他的神色更加不自然了:“快點兒回家。”


    洛子初咯咯笑著,背著手轉了個身,麵對季栩成倒著走:“季栩成,我這次可以贏你哦。”


    “贏我?”他疑惑地看著她。


    “嗯,你這次踩不著我了。”


    季栩成失笑,為她蹩腳的比喻。


    “季栩成,你從不擔心我會超過你嗎?”


    季栩成一愣。


    他不是從沒擔心過,事實上,他擔心的遠不止這些。


    之所以這麽拚命地學習,也隻是為了證明他也可以好好地活著,甚至活得優秀。他希望有一天可以真正地獨立,不必再寄人籬下,用自己的雙手打拚出財富,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他一定不會讓他的孩子和自己一樣,他會給他最好的,就像洛子初一樣幸福。


    “不會,因為你一直都比我優秀。”他是真的這樣覺得。


    洛子初眯著眼睛哼了一聲,那慵懶的模樣像一隻狡黠的小貓,烏黑的秀發被抹上一層霞光,閃爍著蜜一般的光澤。


    “你這樣說我一點兒也不會高興,除非我真的贏了你。”她揚起尖細的下巴,擺出一副挑戰者的摸樣。


    季栩成笑了,微微垂首,額前細碎的劉海便擋住了眉目。他想如果還不說些什麽她一定會覺得自己在敷衍她,於是說道:“你這樣說不算數,到時候成績出來一切都見分曉。”


    “嗯!說吧,如果你輸了怎麽辦?”她的眼睛亮亮的,“如果你輸了就要帶我去玩把,陪我去蹦極,他們都害怕,一直都沒人陪我去。”


    “蹦極?那是什麽?”


    “是一項極限運動,從40米高的地方往下跳,體驗飛速墜落的刺激。”


    季栩成想象著那一幕,卻無法勾勒出完整的景象,索性不去想,他反問:“好。那如果你輸了呢?”


    “你說吧,隻要我辦得到的。”洛子初信誓旦旦。


    季栩成歪著腦袋,一時間腦子空空的:“還沒想到。”


    “那等你想到了就跟我說。”


    競賽的成績很快就出來了。


    那天,站在辦公室裏,洛子初有些緊張,從前的任何一次考試都沒有讓她如此緊張過。


    “這次競賽大家都辛苦了,成績終於出來了,洛子初同學你排在第四名,易昕你是第六名。”老師推了推眼鏡,將兩份證書交給洛子初和易昕。


    第四名?洛子初的心一下子被提起來:“謝謝老師,那,在我前麵的都是哪些人呢?”她暗暗許願季栩成一定不要超過她啊。


    “這個——排在你前麵的是陽川初中的同學,還有一個是我們學校的,一班的季栩成同學。”老師扶了扶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鏡。


    “果然啊。”洛子初喃喃道,她又輸了,季栩成的名次居然又在她前麵,看來她一直都小看他了。


    老師見洛子初突然有些失落地低下頭,於是安慰道:“洛同學也不要失望,畢竟這麽多人參加競賽,能拿這個成績已經不錯了。”


    “老師,那季栩成排在多少名?”洛子初仍舊不死心。


    老師露出一臉得意:“說來真是值得驕傲啊,季同學居然獲得了全市第一,真了不起!”他激動地說著,完全沒有注意到洛子初的臉上隨之而來的大片陰影。


    這麽說,她的計劃又泡湯了,而且她還答應了一個條件。


    回到家,洛子初直接闖進了季栩成的房間。


    男生正在坐在窗台上看書,看著風風火火的女生,露出一臉疑惑。


    “說吧,你有什麽要求。”洛子初把書包甩到季栩成的桌子上,毫不客氣地坐上房間唯一的一把椅子。


    季栩成慢吞吞地合上書本,依舊坐在窗台上,隻是轉了個身麵朝洛子初。


    “還沒想到。”他露出一臉坦然的神情。


    “沒想到也要給我想,哼!”洛子初一陣惱火,想到自己那天的信誓旦旦,就覺得滑稽好笑。


    他蹙了蹙眉:“真的沒用,難道隨便說嗎?”


    “那就隨便說。”


    季栩成凝眉沉思。


    “快點兒,不然就不算數了。”


    季栩成抬眼,看著洛子初徐徐道:“想不到,不如你陪我去蹦極吧。”


    就像聽到一個笑話,可是這個笑話又實在太冷,所以洛子初沒笑出來,可是她的表情卻那樣奇怪地頓在那裏。微啟櫻唇,一臉震驚。


    “喂,季栩成,你是在安慰我嗎?”


    她總是有本事把事情弄複雜,季栩成想。還是在她眼裏,自己就是歌心思縝密、頭腦複雜的人?他從窗台上下來,站到洛子初的麵前,躬起身子,用手撐著膝蓋,看著她依賴你無奈:“你是覺得,我膽子還不如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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