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輕地吹著,帶著雲兒幽幽地飄來飄去···天很藍,水很清,柔軟的橘紅色光輝,將赤尓墨斯山裝點得有了一種夢幻般的美。


    山腳有著一個湖,不知是何時形成的,也沒有人給它取過名,無論何時,湖麵都淡淡地漂浮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據說,在一年中某一天的某一個時刻,如果你正巧經過這裏,會看見一座精美絕倫的海底城堡,而那時你隻要對著它許下心願,那麽無論是什麽願望都會實現。隻是····傳說終歸隻是傳說。


    沐涼站在湖邊,嘴角不自覺地輕勾起一抹笑意,帶著一抹自嘲。明知道是傳說,可是每次到這兒,都會忍不住停下腳步望著湖麵發會兒呆。不管是誰,都希望自己是特別的,希望自己是唯一能夠幸運地看見那座海市蜃樓般城堡的人。至於願望,沐涼沒有想過,或者說,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你說,這湖真的有城堡沉在下麵嗎?說不定是哪個人眼花,將霧氣幻想成城堡了,然後到處去說。你說有沒有這個可能啊?”一個同班同學瞧見她又在對著湖發呆,忍不住好奇地過來說道,心裏也是將信將疑。


    沐涼一驚,收了神,忙收起那抹笑:“或許吧!”聲音輕輕淡淡的,隨霧遠去。


    她都忘了,這還是在上課,今天的最後一節課。


    戴著紫邊眼鏡的魔藝老師,今天特地沒有穿上她一貫的高跟鞋加職業裙裝,而是換上了白色跑鞋和牛仔褲的經典搭配。她滿麵春風地走進來的時候,所有同學都眼前一亮,於是大家都開始開起這個平日裏古板的老師的玩笑。老師倒也不在意,隻是讓大家安靜下來,然後宣布了這節課的課題——到後山采風,用自然的顏色交上一幅絕美的風景畫。這是需要很大的靈力和悟性的,否則便成了魔藝老師所說的——隻是用紙筆和人工塗料畫出來的死物。


    同班同學看著又陷入自己思緒中的沐涼,知趣地摸了摸鼻子,離開了。其實很多時候,不是她們不願意和她交朋友,而是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成為她的朋友,沐涼太靜、太沉、太幽遠。


    沐涼微微鎖了一下眉,看著那個突然離去的同學,淡淡的失落凝聚上了心頭。她轉回了身,努力沉澱這種早已習慣的感覺。


    湖麵霧氣繚繞,飄忽中微微地滲透著一絲空,一絲幻。


    也許是凝視了太久,沐涼的腦海慢慢地也變得空幻起來···湖似乎蘊藏著一種魔力,讓人會漸漸地迷失了心智,然後有一種深沉的冰冷,好似一條蟒蛇慢慢地靜靜地纏繞上心尖。沐涼終於猛然向後退了一大步,那種無端的深沉恐懼如洪水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霧,幽幽地蕩漾著它完美的舞姿,朦朧中好似有了形狀。


    沐涼已經站在離岸較遠的地方,她睜大了眼,怕是自己的錯覺,然而,霧氣中的黑影卻越來越重、越來越清晰,漸漸地形成了一個朦朧的人影。她靜立在那兒,終於忍不住舒了一口氣,原來是有同學走到了湖對岸,因為有霧,看上去便有些虛幻而神秘了。沐涼好笑地自嘲著:似乎是自己想象力太豐富了。這樣想著,倒忘記了剛剛深壓過來的那些逼人的恐懼。


    湖對岸,霧氣彌漫中那抹修長單薄的身影若隱若現,他靜靜地站定在湖邊。或許是霧氣太過朦朧,或許是這樣臨湖而立的身影太過超然,沐涼突然迷惑起來——她好似從遠山而來的神仙呢!


    少年站立在湖邊,波動的水輕輕親吻著他腳旁的岸石,不小心潤濕了他的鞋。他卻並沒有打算抬腳後退一些,隻是望著湖麵,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忽然,他好似意識到了什麽,那雙笑如新月的眸子微微一動,抬眼凝視著湖的對岸。霧氣繚繞中,一個嬌小的身影,若隱若現,受過嚴格訓練的他,眼力比起尋常人要好上幾倍,因此就算隔著如煙似霧的湖,他還是瞧清了對麵那個嬌小身影的容貌。


    俊眉微微一挑,他的笑更有了深意,又見麵了啊!那個女孩怯怯儒儒的一副受氣小媳婦樣,那次潑婦似的跟人搶“男朋友”,一定是第一次吧。也難怪,那是因為她中了他的幻術!說起來他還真得好好謝謝她。原本以為隻是擦肩而過的過客,竟在這兒又見麵了,這也是緣嗎?他的笑瑩潤似玉,淡雅氤氳如霧,卻看不出一絲情緒。笑意有時隻是魅惑眾人的一種手段,卻永遠魅惑不了自己的心。


    待得夠久,他準備離開,也有點小失望,依舊沒有尋找到他想要的東西。而對麵的女孩——他微微睜大了一直笑如新月的眼睛,又瞧了她一眼——或許,他們注定隻是擦肩而過的過客,就算再遇見,也是枉然。


    沐涼有些不安,怕又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對麵的那個人,似乎能穿過層層霧氣,直視過來。她悄悄地後退了幾步,等再抬頭看的時候,霧氣深處早已沒了人影。沐涼陷入了深思。


    “喂,快過來!”組長開始**大家,魔藝老師似乎有事要說明。見沐涼隻是一直對著湖麵發呆,根本沒聽見他的喊聲,他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起來,不過還是又提高了嗓門喚道,“喂,孤同學,**了!”


    “哦?哦!”茫然回過神來,沐涼不好意思地笑著,快步走了過去。


    “嗯···我想大家都能猜到我要說什麽了吧,學期即將結束,所以我決定現在布置這次的期末作業了·····”


    當沐涼趕到的時候,正好聽到魔藝老師這麽說。


    “老師,不要太難哦!”有同學打趣道。


    “對啊,對啊。”好多同學嬉笑著附和點頭。


    “老師,是什麽?快說吧!”心急的同學開始催問了。


    魔藝老師別有深意地笑了笑,看著自己這群可愛的學生,連歎氣都帶了笑意:“好了,好了,聽好了啊,這次的期末作業——‘最珍惜的人的微笑’!”


    “最珍惜的人的微笑?!”有同學忍不住重複道。


    “嗯,對,希望大家能認真地觀察自己最珍惜的人,然後捕捉到你認為最美的微笑。”魔藝老師笑著,“我很期待哦!”


    沐涼傻在了哪兒,腦海頓時一片空白。最珍惜的人的微笑···最珍惜的人的微笑啊,她要怎麽捕捉?記憶深處,祖父從來沒有笑過,連偶爾的溫暖柔和都不曾有過,她如何能捕捉!祖父,那樣高貴驕傲的人,沒有人能真正了解審視過他,或者他也從來不允許任何人能真正讀懂他。他的遺像是自己親自執筆畫的,這還是幾年前她不小心看到的。沐涼曾偷偷地想,也許祖父是怕被真正的畫家讀出了他深埋了一輩子的孤獨——他的驕傲是不容許任何人褻瀆的!


    抱著書包,低著頭,她糾結著,秀眉忍不住輕輕皺起。她的前麵,黑衣少年提著書包快步走著,似乎意識到後麵的人沒有跟上,他撇了撇嘴,悄悄放慢了腳步。她今天好像有些奇怪!他側了頭,偷偷瞥她一眼。沐涼內心掙紮了許久,此時正巧抬起頭來,於是看到了他的回頭,看到了他在看她,突然有了些朦朧的心悸。襲司劭有些狼狽,卻強做鎮定地慢慢轉回了頭,然後忍不住輕歎了一聲。


    “那個···”她深吸了一口氣,鼓起這輩子以來最大的勇氣,追到了他麵前,又吸了一口氣才輕聲說道,“你···能不能做我的魔藝課作業的模特?”


    襲司劭慢慢停下腳步,挑高了眉開始審視她。


    沐涼一下子又變成了泄氣的皮球,臉上如火燒般越漲越紅,她急急低下頭,眼睛四處亂瞟。


    “模特?····”好半響,才聽到低低的疑惑聲響起。


    “嗯,是···是的。可以嗎?”她又輕聲問,然而頭卻再也不敢抬起。


    “我拒絕。”他說,然後走過她身邊,頭也不回地走了。


    沐涼怔在了那兒。好簡單的回答,也好殘酷。


    “還不快走!”已經走到小徑轉彎處的襲司劭終於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偏轉身朝那個處在發呆中的女孩吼道。


    沐涼一驚,忙點頭應和:“哦。”


    晚風將窗簾輕輕吹起,月亮的光順著間隙輕輕灑了進來,倚窗而坐的少女,忍不住抬頭望了望天邊的月亮,輕輕歎了一口氣,拿著畫板握著畫筆,就這樣坐了大半天的光景,依舊是沒有半點兒頭緒。最珍惜的人啊,為什麽自己最珍惜的的人們都不曾真正笑過呢?然後她突然想起自己,她呢,難道也不曾真正笑過嗎?也許有過,隻是忘了吧!


    畫筆終於在紙上輕輕勾畫了起來,慢慢有了輪廓,慢慢清晰起來···她突然停了筆,震驚得愣在了那兒。她在做什麽?她想畫什麽?怎麽會不知不覺畫成了他的樣子,那個跟祖父一樣優秀驕傲卻不苟言笑的少年。


    她將畫板放了下來,決定去廚房倒杯水喝,順便整理一下此刻紛亂的思緒。


    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麽。走在走廊上,她忍不住想。再走過去幾間客房,就是他的房間了。


    窗外月色明亮,透過半邊玻璃幕牆灑了進來,令走廊也有了些浪漫的色彩。


    襲司劭頭枕在雙手上,躺在床上,眼睛迷離地半眯著,他沒有開燈,隻讓那從幕牆透進來的月光染了滿室。在這樣的夜晚,心總逃不開一種莫名的恐慌,那種從骨子裏透出的荒蕪空虛,正一點點地吞噬他。曾經以為終於不會孤獨,不會隻剩他一個人,真的以為會幸福了····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流露出一些苦澀。


    門口黑影微動,警覺性一向很高的他,雖然剛剛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卻很快冷下臉,側轉頭望向門外。


    沐涼在經過他門前時,看到他的門半開著,於是忍不住好奇,想借著月光看看他是不是已經睡下了。


    月色明亮的夜晚裏,他望見了她,她也看見了他,一切突然變得沉寂曖昧起來····他們靜靜地互相凝視了許久。


    有一個瞬間,他以為,她回來了;他以為,她終於後悔了,回到他身邊來了,就在門口。於是他開始害怕,開始恐懼,他想要她回來,回到他身邊,可以慢慢地填補那顆早已空無的心。月那麽冷,夜那麽傷,他已快要被那種稱之為“孤獨”的感覺折磨得喘不過氣來····他微微抬起手,簡單地結了個印,對著門口的女孩施了魔法,一種最基本的魔法——替身術(這是剛進入赫爾墨斯學院便要學會的基礎魔法,是一種簡單的幻術,讓使被施術的人在瞬間視覺迷惑,產生錯覺,看到自己以為看到的事物)。


    不過他進行了改進,已可以對別人發揮作用,讓被施術的對象暫時真正變成自己想見到的樣子。


    沐涼微微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做了什麽,第一次與他對視那麽久,是因為夜色吧,才會讓她有勇氣這麽做;也因為夜色吧,這樣的對視,令她的心跳得好快,臉頰好燙,有種莫名的喜悅溢滿了心,再也容不下其他。她努力令自己斂下了視線,想跟他道聲晚安,然後替他掩上門後離開。


    “進來吧。”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卻有種迷人的魔力。


    沐涼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覺得不適合,所以搖了搖頭:“不了,我隻是經過而已,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看到那個身影似乎急欲逃脫,那雙深沉的黑眸危險地眯了起來。還是想逃嗎?逃得離他遠遠的,有一股灼熱的疼痛驀地糾結上他的心。襲司劭想也不想,坐起身,伸手一抓,就見門口那個想逃走的嬌小身影被拖了過來。


    沐涼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驚呼出聲,卻馬上捂住了嘴,她沒忘記這裏是自己家,現在是深更半夜,她的驚呼聲會驚擾到祖父。她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抓過去了,她想起第一次遇見他也是這樣的情形,不過那時,他是需要她救人,那麽現在呢?


    她已到了他麵前,呆呆地望著那張俊美的臉龐,一不小心,望進了那雙沉寂孤傲的黑眸裏,似乎有點兒自嘲,有點兒苦澀,還隱忍著一份深沉的疼痛。使自己的錯覺吧!怎麽會呢?像他這樣倔強驕傲的人,怎麽會有這些情緒呢?一定是自己看錯了。她不敢開口問他“抓”她進來的原因,紅暈早已布滿了臉頰,就隻能這樣呆呆地望著他,心裏無措極了。


    襲司劭漠然地看著她。這張臉,留在記憶深處的這張臉,此刻就在眼前,白淨柔嫩的臉頰,明亮的眸子,小巧的唇·····


    沐涼全身僵硬,他的手正在撫摸她的臉,她知道這是不合適的,卻沒有推開他,因為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裏的傷痛、專注,以及那種仿佛她會瞬間消失的恐懼。她舍不得推開他,心在怦怦跳動中有了一絲刺骨的疼。不是應該開心嗎?她曾聽班上幾個女同學說,在被喜歡的男生專注地看著時,會心跳加速,會快樂得飛上雲霄,可是為什麽她會有種想哭的衝動?那雙陰冷的黑眸,似乎想從她身上尋找到某種沉寂的思念,他的手輕輕地帶著憐惜地來回撫著她的眉、眼、臉頰····最後停留在她的唇上。


    “為什麽要離開我呢?”他的聲音低沉,似在自言自語。


    沐涼稍稍地想退離他一些,就算她再不聰明,在被祖父罵笨,她也能感覺得到,他要看的人不是她,他想撫摸的對象不是她。


    “孫少爺,你認錯人了,我要出去了。”她不知道,她已被他施了魔法,她成了那個鱈國太子妃的替身。


    也許是月光太柔媚,夜色太沉寂,他放縱著自己那深埋了兩年多的思念,見她又想逃開,他大手一伸,將她圈在了自己懷中,將頭枕在了她的頸項:“不準走,不許走····不要走····”他的聲音哀痛,說到後來竟帶了一絲乞求。


    那個在她心中一直那麽高傲孤寂的少年嗬,此刻竟那麽脆弱。就算明知道這樣不對,就算明知道自己被他當成了別人的替身,她還是不忍心推開他。她喜歡他,她不想再否認或抗拒什麽,隻是她不會讓他知道。一個連自己都厭惡自己的人,沒資格喜歡別人。這是祖父曾訓誡他手下時說過的,她那時不懂,現在才終於明白了。而且,她稍稍抬手輕輕撫著他的後背,眼中流露出一些自嘲——他才不會在乎她喜不喜歡他,對嗎?


    房間籠罩在柔柔的月色中,流淌著一份寧靜與恬謐。


    緊摟著她的手,漸漸地鬆了些許,呼吸也開始變得平穩起來···輕撫著他的後背的她,小心地低頭察看了一下——他睡著了。然而就算在睡夢中,卻依舊倔強地不願放手。


    沐涼微微地舒了口氣,開始小心地將摟著她的手掰開,然後吃力地卻很輕地將他扶躺在床上,自己則在床沿跪坐下來。


    睡著了的他,少了那份深沉不羈,俊美帥氣的臉添了一絲柔和,劍眉舒展,唇角微微勾起。她看著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攫取那抹難得的笑,也許那還稱不上是笑,可是因為出現在襲司劭的臉上,便是異常珍貴。伸到半空的手,慢慢垂了下來。不可以的,理智這麽告訴她!終究她還是孤沐涼嗬!是祖父一手帶大培養大的孤沐涼啊,容不得自己沉溺在放肆裏。


    可是····


    她好想要留住他的笑,留住此刻靜謐中流淌著的溫馨。腦海中一個突兀的念頭升起,然後越來越強烈,成了一份執意。最珍惜的人的微笑啊,怎麽能不將它永遠留住,即使是曇花一現,她也自私地想將它永恒地定格在那畫紙上。


    ··········


    一個學期,在最後的術修測驗結束後,畫下了句點。讓人不得不想仰天感歎一聲:時間呀,真如白駒過隙。當然還有另一番不雅的景象——仰頭望天,極想學人猿泰山,雙手不斷拍打胸膛,以便可以更方便地直抒胸臆:啊,終於要迎來可愛的暑假啦,啦啦啦·····


    沐涼已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


    襲司劭不知道有沒有考完?不知道有沒有先走了?她還是先去門口等他好了。那晚的事,讓他們終於第一次有了默契,兩個人都矢口不提。記得第二天一早,她還在煩惱著要怎麽麵對他時,他卻已經擺著一貫的冷漠臉孔,坐在餐桌上用早餐了。如果不是那一幅她準備用來當期末魔藝作業的叫做“最珍惜的人的微笑”的畫,她真的會以為自己昨夜是在做夢····


    一陣驚呼伴隨著吸氣聲倏然在教室內響起,沐涼抱著書包習慣性地低著頭,正走向門口,被突然的怪異感覺攪得胸口一悸。來不及抬頭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她已一頭撞在了前麵那堵似乎比牆還堅硬的胸膛上,一襲黑衣率先闖入了她的視線,在周圍更大的低呼聲與莫名而來的低氣壓氛圍中她緩緩抬起頭來。


    襲司劭低頭看著麵前的女孩,俊美的臉上一片肅寂之色,那雙如墨般黝黑深邃的眼眸亦是一片冷然的死寂,隻有沐涼看見了,那中間極力壓抑下的狂怒。他的周身都散發著暴風雨欲至的危險氣息。


    沐涼猛吸了一口氣,心開始似要衝破胸膛般劇烈地跳動起來。她看了他一眼,急忙垂下頭,然後稍稍地希望能不被發現地退離他身邊,她害怕承受他無端的怒氣。


    他怎麽會來?竟然還會到她的教室?而且他好生氣,而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生氣的對象是她,可是實在想不出哪裏惹他生氣了,她甚至連開口跟他說話的勇氣也沒有,所以更不可能是在不小心說錯話時得罪了他。她努力思索著,秀眉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襲司劭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壓抑下想掐死眼前這個好似傀儡娃娃般的女孩的衝動,粗魯地一把拽起她,直接往外拖去。


    沐涼不敢開口問他,被抓痛的手腕已經紅了一大片,她卻不敢甩開他的手。一路被拖著急速走去,她需要不斷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一直被拽著進了家門,拽進了他的房間····他“砰”的一聲摔上了門,然後放開了她。她不敢看向那張怒氣衝衝的臉,更不知道是哪裏不對,隻能低垂了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怎麽?我以為你膽子很大啊!嗯?!不敢看我?你不是都已經細細觀察過了?難道隻會在我睡著時做些該死的事,既然你膽子這麽大,怎麽現在倒沒有抬頭的勇氣了?”他伸手粗魯地捏著她的下頦,迫使她不得不抬頭看向他。那雙漆黑的眼眸中除了熊熊的怒火此刻更多了幾分嫌惡。


    沐涼無助地咬緊已泛白的唇瓣,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霧氣。心裏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他知道了她以他為模特作了畫,可是怎麽會呢?他如何會知道呢?除了她便隻有魔藝老師看過那幅畫才對啊,而老師一向不是八卦的人,更不可能沒事去找他說畫的事。


    襲司劭瞪著她。這個一副隨時都好像要暈倒的樣子的女孩,此刻臉上滿是疑惑不解的無奈表情,讓他這個該生氣的人倒覺得是在無理取鬧了。他懊腦地一把推開她,她那雙盈盈的水亮眸子裏流露出害怕,令他變得更加煩躁憤怒。


    死寂的沉默,靜靜地在房間彌漫開來····好似持續了半個世紀之久。沐涼終於忍不住窒息般的壓抑,潤了潤嘴唇,輕聲顫抖著開口道:“我···”可是在無意抬眼瞟見那張依舊怒氣衝衝的臉時,話到嘴邊就自動消了音。


    “嗯?”他的眼睛憤怒地眯起。


    沐涼吞了一口口水。


    他突然從褲袋裏拿出已被蹂躪得不成樣子的一團紙,遞到她麵前,然後才問:“這個是你的吧?”


    她終於微微抬眼瞧了一下,然後眉不自覺地又微皺了起來,努力地在腦海中搜索所有自己的物品中是否包括眼前這····早已分不清是什麽的紙團。


    皺成一團的紙,可憐兮兮地在襲司劭手裏微微顫了兩下,怕一個不留意,就會遭到毀屍滅跡的厄運。


    “我···”她抬眼快速掠過他的臉,“認不出來了。”她老實地回答。


    襲司劭瞪著她,有種想一掌拍向她的衝動,握著紙團的手越來越緊,最後還是將它緩緩展開來,呈現在沐涼麵前。


    沐涼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張皺皺的紙上,赫然是那副“睡夢中襲司劭的笑臉”的畫。“你怎麽會有?”她條件反射地想將它搶過來,本來給魔藝老師打完分後就可以歸還收藏的。


    “我怎麽會有?”他的眉挑得越來越高,薄唇漸抿,是發怒的前兆,“這句話該是由我來問才對吧?嗯?誰允許的?誰準你畫下這張白癡畫的?”他一邊慢慢走近她,一邊緩緩地優雅地撕著那張畫,很快那些支離破碎的紙洋洋灑灑落了一地。沐涼想要阻止,卻隻能往後退,那張俊美的臉很平靜,是那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說!”軍事化的命令,那種沐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語氣。


    “可是···可是我覺得它很珍貴。”她說,很輕很輕的聲音。


    “珍貴?”暴怒的少年微微一愣,以至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模糊了雙眼,她咬著唇不知怎麽表達——她一向是不善言辭的。


    “不要總是讓我重複第二遍,我沒什麽耐心。”那雙漂亮的黑眸危險地眯起來。


    沐涼心驚地瑟縮了一下,最後無力地蹲了下來,將頭埋在膝蓋上,雙手抓著垂地的書包,悶悶哭著,不敢大聲。


    襲司劭嫌惡地瞪了她一眼,雙眉越皺越緊,這個瓷娃娃般的女孩,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有膽子畫下他熟睡時的臉去參加魔藝課期末優秀學生畫展,現在卻一臉無辜的模樣。她難道以為放在那麽顯眼的展示大廳裏,他會不知道她偷偷畫下了他的畫像嗎?是笨蛋到無可救藥,還是有心為之?


    當他無意中走過那人來人往擁擠的走廊畫展區,看到那些投過來的疑惑眼神時,心底還有些莫名其妙,然後他錯愕地看到了一張擺在最顯眼位置的畫,畫上是一張少年熟睡的臉,似乎是夢到了很美好的事,一向冷硬的唇角竟微微向上勾起著。整個畫色調偏暖偏柔,如果不是那張畫裏是自己的臉,他估計也會覺得很不錯。可是那時,他的心裏隻有上揚的怒火!


    當錯愕過後,逐漸升起的怒氣使他習慣微抿的薄唇抿得越來越緊,一向冷漠淡然的臉也緊繃了起來,他的手越握越緊,渾身爆發出的戾氣讓那些還圍著看畫的同學自動排成兩排。他慢慢地走了過去,然後將那張畫一把扯了下來,在畫的左下角署著一個他不曾想過卻又意料之中的名字:孤沐涼。


    他想也不想,雙腳已朝那個罪魁禍首所在的教室跑去,手中的畫紙被緊緊握成了一團,越握越緊···既然有膽做了,就要有足夠勇氣來承擔他的怒火。


    “怎麽?沒什麽要辯駁的?”他看著蹲在地上的她,她的雙肩明顯因為哭泣微微顫抖著。他沒有多少耐心與愛心,如果不是不屑揍女人,他早在見到她時就一拳轟上去了。看著地上隻會埋頭哭的女孩,耐性漸漸被磨光,他一手將她提了起來,一張滿是淚痕的臉瞬間大特寫地呈現在他眼前:“哭夠了沒有!”


    沐涼驚慌失措,急急地用手遮住了臉。


    “滾吧。”他不想再和她耗下去,如果不能揍她,這個隻會一臉無辜地委屈哭泣的瓷娃娃是不會說出什麽話的,而他現在慪到極點的怒氣,怕真的會忍不住揚手打了她。


    沐涼想解釋的,哭到無力了,也稍稍緩解了恐懼:“我···隻是,覺得那樣難得的笑很珍貴,想···要將它留住。比不喜歡笑,爺爺也不喜歡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快樂過?··可是我看見你在睡夢中的笑容,一定是很幸福的時候才會那樣舒心地笑,我···”她深吸一口氣,“我看得出來,平時你不快樂。”哽咽嘶啞的聲音弱弱的,斷斷續續的,卻很勇敢地當著那個一臉殺氣的少年說著,“我偷偷畫了那張畫,沒有征得你的同意,是我的不對····我以為,隻是作為期末作業給老師打好分後,就會還給我們了···然後我將它珍藏起來,你就不會知道,不會生氣了。對不起,對不起······”


    襲司劭隻是靜立著看著她,黑眸深邃如夜,瞧不出此刻的思緒。


    沐涼不敢望向他那雙漂亮的黑眸,隻是低著頭:“我以後不會畫了,請您原諒。”


    他本來是在生氣的,可是突然胸口煩悶得厲害。“我叫你滾,聽到沒有!”他吼道,語氣很惡劣。


    沐涼抓著書包帶的手緊了緊,朝他彎了一下身,轉身離開。


    那張“最珍惜的人的微笑”揚灑了一地····終究還是留不住的,沐涼濕潤的眼睛不舍地再次瞥了一眼地上的殘屑,心隱隱疼著······


    一直靜默著的襲司劭在門合上的瞬間,黑眸變得更加暗沉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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