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遠的星空,在黎明的光輝中隱去。被咒語掃蕩過的天空,萬裏無雲。


    十二條溪流從四麵八方向世界的中心流去,象征力量生生不息,闖過綠色的屏障,樹木如同在守衛王城。曾經的輝煌、今日的平淡,無論是悲是喜,終究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對於祭壇來說,如此。它在至高的那方土石上佇立已有七千餘年,白色的光輝靜靜流溢,宛若長發,如月光從高空傾瀉下來,即使黑夜也明如白晝。


    風在高空掠過,無言或喧囂,終是在他們的身體中散去。潑灑在高空的亡靈挽歌,隻有經曆過戰役的人才能聽懂。他們逝去,卻仍祈禱,為存活的親人朋友,或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祈禱。而曆史的真相,終將在這祈禱聲中被漸漸扭曲,它們將成為不可知的真相,消失在時空線的新一段起點。最終被人淡忘,扭曲之後的曆史,再也沒有能重現天日的一天,因為,那是無數人用生命和鮮血淹埋的事實,為的就是,讓後世之人忘掉真相,無憂無慮地過完一生……


    入耳是雛鳥的微啼。


    貝拉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自己正躺在一張白色四柱床上,銀色的帷幔和流蘇從天花板上垂下來拖到地麵,像是貴族女人的裙擺。再看自己身上,破爛不堪的製服已經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幹淨的堇色絲緞睡衣,綴滿蕾絲花邊和緞帶,雖然看得出來是貴氣閃閃的東西……可是問題的重點是這裏是哪裏啊!衣服是誰給換的啊?!


    “喲,你醒了?”在腦海中適時響起的是白鬼的聲音。


    “喂喂……這是哪啊,你不會在我失去意識以後用我的身體跑到什麽奇怪的地方了吧?”


    “才沒有,如果沒有你的許可我不可能操控你的身體,你摔到地麵之後就失去意識了,有一個穿著紅色製服的學生找到了你,中途卻被一個奇怪的男人要求帶你走,然後他答應了。”


    紅院製服?貝拉思索,八成是柯琳了,那家夥像是有特異功能似的總能無比精準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可那個奇怪的男人是誰?


    “他說,他是你所剩為數不多的親人之一,名叫德奧依達法拉。”


    “……呃?可我的親人不是姓達伊洛麽?要是說白院監督生的親人我還信。”


    “八成是遠親吧,總之他把你帶到了這裏安頓下來,衣服是女仆換的,你別瞎想。”


    “哦……”


    “貝拉達伊洛小姐,您是醒了麽?”門口屏風處閃現出女子纖細的身影。


    “啊,是!”貝拉趕忙回應,身穿女仆長裙的女人從屏風背後走出,將貝拉帶入了浴室。


    “請您稍作梳洗,完畢後請使用搖鈴,我們隨時恭候。”女仆鞠躬,走出,將貝拉關在了浴室裏。


    “呃……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這沒什麽啊,世家也都是有雇傭人的,因為世家都是貴族。”白鬼突兀閃現,坐在浴池邊輕輕踢著水。


    “可是我們家……隻有一個管家的吧……”


    “哦,那或許是曾經有,然後沒有再招吧。”白鬼不以為然,“這種事,雇傭和解雇都是由族長來決定的,你不知道應該也算正常。”說完,白鬼瞬間再度消失。


    貝拉沒入溫熱的池水,似乎加入了某種香精,芳香四溢。


    明明剛睡醒,卻還是好累。


    祭壇複蘇的事,應該已經在學院造成轟動了,不出一個月這件事就會被雪鳥攜帶的信件送往世界的所有角落,然後那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們就會不遠千裏奔赴學院,開各種會議和舞會,穿著長裙戴著麵具的貴族少女在舞池裏翩翩旋轉……有多少女學生在那種交際會上認識了世家或者是什麽地方的貴族,一步登天嫁入豪門之類的……


    而她,卻一次都沒有參加過。


    “你沒參加過?為什麽,是不會跳舞嗎?”水下,白鬼的聲音依然清晰。


    “因為我是私生女。”貝拉在心底疲憊的回應,“這身份不被承認,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羞辱,凱瑟琳從未讓我出席過。”


    “真是過分啊。”白鬼淡淡地說,“那麽你想去嗎?”


    “無所謂吧,感覺沒什麽意思,我又用不著去釣貴族,我自己就是貴族啊。”


    “嗯嗯,也是呢……不過那樣,你會無聊的吧。”


    “不會,雖然從未參加,但是我的衣櫃裏從禮服到舞鞋可都是全的。每次舉行舞會的時候,柯琳會來找我,帶我在離開人群的地方,跳一晚上。”


    “柯琳是誰?”


    “柯琳普林賽斯,西南製約國普林賽斯的貴族,同時也是紅院代理監督生。”


    “我是問他是你的什麽人。”


    “戀人。”停頓片刻後貝拉補充,“名義上的。”


    “總是會有這種事的啊。”白鬼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伸了個懶腰,“同個世家一同入學的兩人假裝戀人避免麻煩,也好有個照應什麽的。”


    貝拉沒有回應,脫水而出,搖響了放在池邊的搖鈴。


    四個女仆列隊進入,一個負責頭發,一個負責背後的緞帶,一個負責零碎的衣飾,還有一個負責鞋子。


    “啊喂!這也太……”


    ……


    十五分鍾後貝拉已經被帶出房間了,麵前的長廊一側全是窗戶,刺眼的日光傾灑下來,貝拉一時睜不開眼睛,隻能隱約看到窗前站著的一個人。


    “不錯,”男人拍了拍手,“這才像是達伊洛家族的公主。”


    眼睛適應光線之後,貝拉才看到窗前站著的人。


    那是一個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麵容溫潤不帶淩厲,灰褐色頭發左側偏長,稍稍遮住了眼睛。


    貝拉心中微微一顫,錯不了,這種感覺是被血帶來的。


    “你是……什麽人?”


    “我是你父親的堂兄,也就是你的堂叔了。”德奧笑容淺淡,不知從何處塞給貝拉一捧白色的玫瑰和梔子,“你和我來。”


    “唉?去哪裏?”


    “墓地。”


    貝拉站在山坡上,望著漫山遍野各式各樣的墓碑不由瞪大了眼睛。這裏是西恩特與泊蒂娜的交接,樹木已經相當稀疏,隱約可見地平線的存在。德奧似乎在辨認方向,然後徑直向著某個地方走去。


    “依達法拉上代家主維莎希婭依達法拉育有三女,長女璐琳娜依達法拉後嫁入達伊洛家族,就是第二十二任院長的夫人,也是你的祖母;次女璐茜娜依達法拉因意外逝世,並未出嫁;三女璐雅娜依達法拉嫁給了普林賽斯的克萊伊公爵,育有三子一女,後來婚姻破裂,沒有魔力的女兒被留在普林賽斯,三個兒子被母親帶回依達法拉並更改姓氏,而我,就是那三兄弟中的哥哥。”


    “……那麽,其他的兩個人呢?”


    德奧輕輕顫了一下,伸手指向麵前的墓碑,沒有再說什麽。


    “維莎希婭、璐茜娜、倫澤、傑納依達法拉都長眠於此,活下來的隻有我和母親。”


    “是因為戰役嗎?”貝拉小聲問。德奧低頭看她,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隻有倫澤是死在戰役之中的,上代家主在七十一歲的年齡無疾而終,也許她的力量太強注定不能久留,而璐茜娜是因為意外。”


    “那麽傑納呢?傑納依達法拉?”貝拉小心翼翼地問。


    這次德奧沒有回答,往某個方向走了幾步,鐫刻著他們最年幼弟弟的名字的黑色石碑前,放著一束潔白的曇花。德奧心中微微一顫,那家夥,不管怎麽冷淡,但對這個弟弟還是十分重視的。眸中閃過一絲緬懷,從貝拉那裏接過白色的玫瑰梔子,輕輕放在了墓碑前。


    「傑納奧瑟依達法拉」


    「7732~7748」


    「享年十六歲」


    「我的生命在最美的春天裏凋零」


    “我們的父親,是普林賽斯的七公爵之一奧瑟克萊伊。”德奧蹲在傑納的墓前,細細擺弄那些白色的可人花朵,“母親離開他,對他失望透頂不肯再見,但他仍然會帶著妹妹來訪,那是難得的一聚。”


    “那是……青翎7745年,傑納十二歲。克萊伊公爵來訪,和他一起的是你的叔祖父。他們三人在林間獵魔,卻遭受了襲擊,兩個大人的遺體在兩天之後被找到,傑納卻不知所蹤。”


    “最後,是你的父親和你的……當時還是十歲孩子的第三任至尊一同從「吞噬」的黨羽手中將重傷的他救回,之後他就和這個家族慢慢疏離了。”


    “我知道他是想報仇,厭恨這個家族沒有足夠的力量,但無論怎樣,他成功了,在十六歲那年,因此也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德奧的指尖輕輕撫摸墓碑上鐫刻的墓誌銘,“他是個傻瓜,我們三個裏最傻的。”聲音到了最後有點顫抖。


    貝拉聽到細草拂動的聲音,紛紛揚揚的白色花瓣從天而落,石竹、梔子、滿天星和玫瑰。


    “是蕾切爾,”德奧站起來望著城堡的方向,某扇窗戶後麵,深紅的影子一閃而逝。“她不喜歡出現在別人麵前。”


    “蕾切爾?她是?”


    “是傑納的未婚妻,”德奧接住一朵白色的玫瑰,“傑納死的時候才十六歲,蕾切爾卻沒有再嫁直到今天,一直是一個人。她記得傑納喜歡白色的花朵,所以每天都會送來新的。”


    紛揚的白色花雨遮蔽了視線,兩人徐徐返回。


    “您知道嗎?現任的白院監督生莫拉爾森依達法拉應該也是這個家族的人吧。”


    “我昨天剛剛回到西恩特。”德奧搖了搖頭,“戰後我循著某個痕跡去了北方,十四年間沒有和家族聯係,他們甚至以為我死了,昨天還都嚇了一跳呢。”


    貝拉沉默。


    白色城堡的巨門之下,灰發黑衣的老執事站得筆直。


    “德奧先生,”巴洛森深鞠一躬,“我來接小姐回星空學院了。”


    德奧沒說什麽,點了點頭將封存著「隱羽」的堇青石塞到巴洛森手中,低頭看著貝拉,“你還會再來這裏的,在未來的某一天。”


    甚至沒有道別,他轉身走進城堡。巴洛森向著他的背影再鞠躬,便領著貝拉離開了漫山遍野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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