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是茗國的聖女?”待楠焱朗言罷,滿座無不震驚。


    “嗯……”楠焱朗懶散地應是,“昨夜已經拜見過她的茗息,假不了的。”昨夜睡得太晚,又是問話又是至於,以至於楠焱朗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完全沒有商議對策的心情。


    “總之我並沒有向她提過我們與世家的聯係,”楠焱朗淚光朦朧地打了一個哈欠,“剩下的你們商量著來……我再回去睡會兒……”


    門扉開啟又閉合,隻留下滿滿一屋子的沉默。


    “的確不能讓她知道我們這邊有三個世家的族人,”漫長的沉默之後還是柯琳率先開口,“茗國在貿易和軍事方麵都仰賴於楠焱,他們會有安排在茗國的下線注意著國內的動向,如果貝拉和菁在沒有其他成年的世家族人陪同下距極東如此之近,我們就有麻煩了。”


    “呐,普林賽斯。”寞翎晨百無聊賴地甩了甩手,“你總說貝拉和菁被楠焱的人發現會很危險,但菁她本身就是楠焱家族之人,回自己的家有什麽危險?就算她真的與第三任至尊一模一樣,第三任至尊放在楠焱家族,也應該是要被供起來的;而貝拉是達伊洛的少族長,地位也非同小可,不是說動就能動的,這危險到底在哪,又會有什麽後果?”


    柯琳平淡地斜了寞翎晨一眼,他自然能感受到寞翎晨話語裏一絲細小的火花。楠焱菁捏著衣角沒說話,貝拉卻抬起頭來望著他。柯琳輕抿一口杯中的茶,道:“危險是什麽、來自於誰我還是不要說的好,至於後果,無外乎是兩族開戰吧。”


    話音剛落,貝拉便猛然坐直了身體,楠焱菁也抬起頭來望著他,紅唇微張,寞翎晨眼眸一眯,戲謔道,“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隻是陳述事實——”


    “不可能!”柯琳的話還沒說完,反倒是先被貝拉打斷了,她的聲音裏微微有著顫抖,“幾千年裏世家之間有著更替有著摩擦,卻從來沒有爆發過戰爭,因為達伊洛本身就是世家矛盾的調停者!絕不可能會率先挑起衝突!”


    “每個家族的利益都是有著底線的,”柯琳搖了搖頭,“隻要未被觸動底線,就都可以忍耐,正如你所說達伊洛是世家矛盾的調停者,但是你沒有想過麽,達伊洛之名為‘愈’,排名第八,是個完全不擅長戰鬥的家族,他們為什麽能夠毫無爭議的擔當調停者?沒有絕對壓倒性的實力,反而會首先在兩大世家的摩擦間被擠爆吧?”


    “因為我們有學院。”貝拉努力鎮定,“無論家族更替血緣斷絕,守護著那個地方是被刻印在冠名之中的本能,不容抗拒。”


    “凱瑟琳是這麽跟你解釋的?”柯琳頗為詫異地看了貝拉一眼。


    “不是麽?”貝拉微驚。


    “勉強算是原因之一,但是起不到多大作用。”柯琳攤手。


    “因為達伊洛有德蘭,”一直沉默的楠焱菁開口了,“德蘭是達伊洛的底線更是十二世家的底線,他們才是真正不能被觸碰的。”


    貝拉迷茫地看著二人,佩瑞恩說過的,達伊洛在十二世家之中是特殊的,因為達伊洛執掌者德蘭最核心的秘密。世家貪圖他們遺留下來的財富和力量,卻又要提防著德蘭的複活。


    柯琳眼神冰冷地剜了楠焱菁一眼,楠焱菁也意識到自己多嘴了,於是又沉默下去,沒了聲息。


    “伊格特蘭德導師說過世家害怕德蘭的力量,”貝拉盯著自己的手心,語氣裏有一份難以置信,“達伊洛保管著德蘭的秘密,是否意味著同樣掌握著能夠使德蘭複蘇的方法?因為這份力量的不可控才能使達伊洛強硬地命令其他家族?”她突然說不下去了,如果是這樣,那達伊洛與暴君,又有什麽區別呢?如果德蘭真的強到令其他家族忌憚,大可以聯合起來反對達伊洛,換一個更可靠的保管人啊……


    想到這裏,貝拉就覺得全身都在冒冷汗,她突然有些後悔了,兩個家族真的打起來,可絕對不是好聚好散的。雖說達伊洛隻有三人,但那個依達法拉明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血緣牽係疊加,依達法拉若是真要幫忙,絕對不容小覷。


    “別想太多,”柯琳伸手越過桌子握住貝拉冰涼的手,“再等五天,給夜淺柔治好傷送她去琴會,我們就回家。”


    他並沒有否認,貝拉心下又是一涼,表麵上卻仍舊是乖順地點了點頭。寞翎晨對德蘭的了解僅限於史籍上那些不甚清晰的記載,所以他也一直沒插話,但能讓縱橫整個世界的十二世家都為之恐懼的力量,光是想想覺讓人覺得心驚肉跳吧。


    “對了……”楠焱菁猶豫片刻,最後還是說,“雖然我們決定要把夜淺柔送回王室那邊,但是我們最好不要和夜淺溫照麵,她應當是見過第三任至尊的,亦應該見過小時候的朗,很容易就會被認出來。”


    柯琳鎮定地點了點頭,起身拉起貝拉走了。陽光穿透門扉,步搖上的琉璃串珠劈啪作響,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而白羽,則在冬季的風裏輕柔搖晃,未及驚異於它的輕盈,卻已然遠去。


    “說起來,我曾聽珞說過楠焱家族也有聖女存在,”庭中,貝拉若有所思,“那麽茗國的聖女,和楠焱的聖女是一個意思嗎?”


    “怎麽說呢……”柯琳停下腳步抬頭望天,無奈笑笑,“茗國是從楠焱家族搬來的形式,並未真正理解聖女的意義,但她們起到的作用卻所差不多,都是拿自己的心和年歲,去祭奠所謂的神靈。”


    “神靈?”


    “楠焱家族有一盞長明燈,自「極東之壁」建立而起至今從未熄滅,它所燒灼的並非蠟油,而是至純的光,和一道強橫的靈魂。”柯琳輕輕地說,“但這樣的燈,也需要有人照拂,記錄異象,必要時以身殉之助楠焱家族渡過難關,換句話說楠焱的聖女,就是為長明燈備下的活祭。隻不過幾千年前祭奠的是先祖和樹靈,如今成了一盞燈和一道殘魂而已。”


    “可是……我聽珞姨說來她們族中有不少的女孩巴望著去做聖女呢。”貝拉搖頭,似是不信。


    “那是底層的支係,在族中既無天賦也無地位,不如離族討個清淨順便還能光耀門楣,試問嫡係或是旁係的小姐們,誰願意去做這事呢?清苦一生不說,也不能動情,更不能成婚。說是有許多想做聖女的,可到了那個年齡,一個個也跑得比什麽都快吧。”他嘲諷地笑。


    “楠焱一族現在的聖女是誰?”貝拉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問道。


    “你見過的,就是上次聚會的時候,那個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女人,她是楠焱的大長老,楠焱瓔珞。”


    “誒?”貝拉一愣,“她看起來地位相當之高啊而且很有名,完全不像聖女的樣子。”貝拉腦補了一下一襲白衣仙氣飄飄的瓔珞,莫名覺得有些怪。那日楠焱瓔珞完全是個妝容豔麗的貴婦,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清心寡欲的人。


    “所謂無心並不是沒有心,是人就必定有心,哪怕他曾被冰封。”柯琳眸中閃過陰翳,“無心的意思是不為外物所撼動,同時也能身化萬物,你看見的不過是她其中的一麵而已。”


    貝拉神色麵帶疑惑,卻並未質問。


    “可別小看紅院的人脈圈呐。”柯琳笑著伸手,正了正貝拉發上的簪子,“茗國聖女的職責與楠焱大致相同,隻不過她們要祭的,是那張叫做茗息的琴罷了。”


    “祭琴?!”貝拉震驚。


    “據說,隻是據說,那張古琴裏約束著一道樹靈的殘念,而初代的持有者去世時殘存的執念與之共鳴,從而留在了茗息之中。自此茗息水火不侵萬載不壞,唯獨某一日第二任至尊造訪茗國,第二代持有者聽聞至尊善琴前去討教,至尊便以茗息奏曲,曲畢,茗息的一角卻崩碎了。茗國以金石玉塊試圖修補均未成功,第二任至尊卻告訴了她們一個方法,便是每代都要有一個繼承了初代持有者之血的女孩終生不婚,以身修複這張茗息,經過千年萬載的傳承,茗息的殘角竟真的自己補上了,而聖女之位,也就如此流傳下來。”


    “這樣?”貝拉眉目間滿是失望,“隻是先祖的一道執念,竟要犧牲那麽多女孩的青春去守護,有什麽意義呀?”


    “也許是會有些獨到的好處吧。”柯琳笑,“但那位先祖,同樣是茗國王室傳承了千年的信仰啊,不是麽?”


    滿庭幽梅靜綻香,貝拉始終未曾看見的是,少年那雙水藍色瞳孔望向天空的時候,始終透著一份與年齡不符的高遠。好像他什麽都知道,卻又執拗著什麽都不肯說,既想保護生者,又想守衛亡人,最終被疲憊壓碎的,也隻能是夾在中間的他了吧。


    隻是不知道,他還能握著那把名為「罪心」的騎士的劍,陪她走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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