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汪明淨的水下,隱隱閃爍著晶瑩而潤澤的薄光。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被浸潤在這樣溫暖的水中,難以形容的溫暖和柔和,噩夢和悲傷都遠去了,隻留下淡淡縈繞的餘溫,若有所失卻依舊像被保護著一樣地安心。


    貝拉就躺在這樣溫暖而安靜的地方,思緒放空,不去想任何事情。


    在沒有施加外力,而且無人入內的情況下,即使是被束縛著也是如此的平靜,這裏是連時間都不存在的地方。


    從水下往水麵上看去的話,隱約能夠看到美麗的熒藍色穹頂和落下來的白色花瓣,銀色的漣漪間偶爾還能夠看到自己的模樣,像是一匹上好的絲綢那樣鋪展開來的紫羅蘭色長直發,還有一雙明淨而柔和的堇青色眼瞳。


    那是達伊洛家族徽飾的色彩,也是父親眼眸的色彩。


    她正透過那些不時蕩起的漣漪小心翼翼地審視著自己的模樣,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不過這樣的自己比以前要好看許多,而且更接近父親,不論體貌還是麵部輪廓。


    如果不去想就不會發生。她安心地想著,略有疲憊地合上眼眸。


    她又困了。


    精神領域內的時間概念十分模糊,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多久了,睜開眼睛是能夠映出落花和自己模樣的水麵,閉上眼睛就是什麽都沒有的黑暗,和絕對甜美的酣眠。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她安心地歎了口氣,雖然知道自己有些懦弱,不過對於自己這裏是最好的歸宿了吧。


    雖說有些痛恨著這樣的自己。


    她漫無邊際地想著,然後閉上眼睛,陷入沉眠。


    而後某一刻,喀嚓一聲小小的輕響,一陣略有寒意的涼風蕩過水麵,將貝拉從夢中驚醒。


    領主的意誌是精神領域的絕對法則,她沒有命令的事情是絕對不會發生的,包括在她睡著時這些小小的噪聲,都是不應該的。是有人闖進來了嗎?似乎不是,沒有察覺到任何陌生的氣息。


    莫名地有些不安。


    雖然很不情願,但她還是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強迫自己從水裏鑽出來。


    她坐在一個圓形的水晶池邊緣,白色的花瓣黏著她的發絲和身體。盡管從水中脫出的瞬間身上就已經幹透了,但那些花瓣似乎還是不依不饒地不願意脫離。


    水晶池的水清澈到可以看見池底,隱約可見是個堇青色的有著十二個角的某種魔法紋章,不過她現在懶得管這些。她和這個池子都在一座圓亭內,左右兩邊連接著同樣由晶瑩的月白、瑩蘭、蔚藍和寶藍拚接而成的華美長廊,前後都是柔軟的草地,草地的另一邊照舊還是這樣晶瑩的長廊。


    唯一不同的是她現在所朝向的方向,柱子後麵有一棵櫻花樹,開著細小而繽紛的白色花朵,那些飄到水麵上的正是它的花瓣。隻是開得略微有些不太好,花朵略顯稀疏。


    貝拉微微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聲響和方向,確認那是從右前方傳來的,赤腳踏入草坪的同時,指尖觸及花樹,瞬間盛滿了白色的繁花,密密層層。


    草地柔軟潔淨地像是房間裏的地毯,精神構築的完美領域不需要有任何值得提防的東西。


    抱著這樣的想法,少女拖著及膝的長發和及地的白裙穿過草坪,踏上另一邊的長廊。似乎有風從不可見的深處湧過來,瞬間讓她打了個寒戰。


    雖然不太願意相信,不過似乎的確有什麽不對的東西進入了這裏。


    霧氣凝結,白裙外麵瞬間多了一件白色的長披風,這才抵禦住了那不甚自然的涼意。順著似乎沒有盡頭的長廊一路摸索下去,越走越深,似乎進入了某個采光不是很好的建築物內部,暗沉的藍色走廊,千篇一律的石柱拱門和穹頂。


    然後她看見了走廊的盡頭,無數藍色的門中,隻有那一扇黑色的門無比的紮眼。貝拉確定那絕對不是她領域內原有的東西,手掌微微抬起,牆壁扭曲,似乎想要把那扇門埋掉一般。


    可是那扇門後似乎有著什麽看不見的東西,融化的牆壁無聲滲透進去,像是被吞掉了一般。貝拉有些吃驚地退了幾步,雖然這看起來不太好的精神的主人沒有直接侵入,但這扇門不是以她的精神就能輕易奈何的東西。


    她決定離開,在自己的精神領域裏觸碰別人的精神也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她往回走著,在陰暗的長廊深處,一個人略顯驚慌和局促的呼吸始終回蕩著。走了許久依然不見天光,熟悉的草地和櫻樹還有水池並未如期出現。


    她不記得來路有這麽長,心中略微有了些不太好的預感。扭頭回望見的,一個柱子之後的那扇門,居然是黑色的。


    不可能!貝拉在心裏驚駭地大叫,轉身又往盡頭的方向走了幾步,更加驚恐地發現從盡頭到這裏的所有的門都已經變成了黑色。


    她不可置信地轉身,快速地跑著,跑到藍色的門還存在著的地方,握住微涼的門把手,心中默默想著那座陽光下的圓亭,那棵櫻花樹還有明淨的水,然後努力地推門。


    然而門並沒有開,她突然發現門把手上蔓延開了黑色。


    鬆手退開,那扇原本是寶藍色的門就在她眼前變成了黑色。她試圖扭曲這裏的空間,把被汙染了的部分都消除,空氣和牆壁緩緩地蠕動著,漸漸平靜下來。


    她失去了對自己精神領域的控製權。


    換言之她被困在了別人的精神裏。


    然而並不是沒有辦法了,她低頭審視著自己的左手,一把閃著光的綠色絲線正攥在手心裏,隻要把這個扯爛,她就能回到現實裏去。她輕輕握著那把絲線,又左右看著那些黑色的門。


    最終沒有將它們扯碎。


    這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麽地方會比現實裏更糟糕,私生的身份,不知姓名的母親,不見長進的魔力,還有世家大小姐的壓力,旁人的欺淩,在茗國的自己,剛剛又背上了一條人命。


    她忘不了楠焱菁躺在綾羅之下紅衣淩亂肌膚雪白的樣子。


    明明不是她的錯,她隻是長了一張和那人有些像的臉而已。


    明明是自己非要跟珞慪氣才要去的茗國,明明她隻是一道萬年不問世事的樹靈。


    被捕,受辱,自盡。


    該承受那些的明明是自己,菁才是最無辜的人。


    沒有哪裏會比現實更糟糕了,她默默地想著,將那束絲線收好。


    不會有更糟糕的地方,哪怕是別人的精神。她不想看著那些悲傷的臉失望的眼睛,如果一切災禍注定由她引起,那為什麽不讓她這樣沉睡下去呢?


    抱著這樣的心理,她推開了那扇剛剛染黑的門,變成黑色之後居然意外地好開,指尖輕觸就敞開了,仿佛隻是虛掩著。看不見任何東西,隻有無盡的黑暗。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一步踏空。


    像是狠狠摔在了什麽柔軟的地方,睜眼之後發現居然是在自己的房間。


    ……什麽嘛,這是醒過來了?貝拉呆呆凝視著房間的牆壁,早知道就不開門了。


    ……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她低頭,看見盤踞在自己膝頭的紫羅蘭色長直發。伸出手,綠色的絲線還繞在右手的手腕上。


    這裏不是現實,她略略鬆了口氣,那綠色的絲線是無法帶到現實裏去的。


    好像還是有點不太對勁,她仔細地盯著自己的右手,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立刻跳下床去拉開衣櫃的門,沒記錯的話裏麵有一麵鏡子。


    結果。


    映在鏡子裏麵的是一個大概五六歲的小女孩。


    “……誒誒誒誒誒?!”貝拉震驚地退後,鏡子裏的女孩似乎也是被嚇到的樣子。


    她並沒有十歲之前的記憶,所以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不是這幅樣子,依舊是紫羅蘭色的直發,堇青色的眼眸。


    自己要麽是變小了,要麽是根本就在別人的記憶裏。


    她嚐試著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抬起手來,想要變回十年後的體型。


    空氣在扭曲,鏡像在模糊,似乎有著成功的征兆。


    然而下一秒,隨著哢嚓的爆響,鏡子忽然碎成成百上千塊碎片,像是飛刀一般向她鋪天蓋地地刺過來,她還沒來及抬手擋臉,就看見了藏在鏡子後麵的東西。那是一條虛幻的黑色巨蛇!原本盤踞著的它猛然竄起,直襲貝拉的咽喉。


    冰冷的感觸沒入血肉,一切都結束了。


    西恩特星空學院星城議廳。


    燭光莊重的地下議廳裏,洛歐斐達伊洛坐在長桌盡頭,四位學院負責人正在討論著一個月後三階評定的事情。紅院的負責人斯圖似乎十分苦惱,本院唯有的一個絕對能升入二階的學生居然拒絕參加評定,這讓他倍受打擊。同時他也正小心翼翼地看著那位從未見過的院長,白發在燭光下閃爍著隱約的光輝,麵部輪廓精致到宛若神跡,正略顯無聊地審視著參加二階評定的學生名單。


    據黑院負責人所說,這位院長由於某些特殊的原因並不適合與監督生們見麵,所以本學期的會議內容都由負責人傳達給本院監督生。對此他有些納悶,這麽養眼的一位院長為什麽非要藏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而且他和原院長似乎是兄妹,那麽和那位驚動一時的達伊洛小姐又是什麽關係?


    正當他這樣胡思亂想著的時候,密閉的地下似乎突然刮起了一陣狂風,燭光瞬間閃滅。雖然下一秒就被白院的負責人順手點上了,可那期間他似乎隱約聽見了某個人帶著鮮血的咳嗽。


    “那麽這次的事情就是這樣決定了吧,”黑院的負責人洛塔莎莫拉埃利收攏桌上的羊皮紙,“對有希望進入二階的學生負責人得以進行必要的扶持。”


    洛歐斐疲憊地點了點頭,起身示意大家散會。


    切爾利走到斯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沮喪啊老兄,回去給你那位好好做做工作,也許有用也說不定。”


    斯圖鬱悶地聳了聳肩,懷表顯示的時間快要趕不上晚飯了,匆忙道別後急匆匆地沿著那道樓梯離開了。


    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切爾利麵上的笑容在瞬間消散,還沒等得到他轉過身,就聽見了若瑞斯蒂娜的驚呼,椅子似乎也被碰翻了,慌亂一片。


    剛才的風,坐的離王最近的他可以確定是王自己卷起的,那個瞬間他也聽見了那聲咳嗽,此外還有彌漫開來的某種淡淡的香氣,他,若瑞斯蒂娜和佩瑞恩都再熟悉不過的,德蘭的王血。


    洛歐斐正單手撐著桌子,但他卻在顫抖著,鮮血從他的唇角滲過指縫如同紅色的清泉流淌到寬大的議桌上,在微微泛黃的羊皮紙上濺上了斑駁的紅漬,也在他的白衣上盛放了鮮紅的花朵。


    “王!”若瑞斯蒂娜震驚之下驚叫出來,佩瑞恩一手搭上洛歐斐的肩頭,盡可能地給他灌輸一些生命力用以止血。


    “沒用的。”洛歐斐的聲音因為充斥著鮮血而模糊不清,“遭到反噬了。”


    “反噬?!”切爾利一愣,空氣中彌漫著的初聞淺淡久嗅深鬱的香氣在這種時候分外詭譎。


    “我的魔力場……”洛歐斐費力地吐字,“我用魔力場一直封印著貝拉身為新王的力量,剛才這種封印的內容物突然消失了,封印所施加的力反彈回施力者本身……魔力場震蕩,對整個西恩特都會有影響。”


    “達伊洛小姐她?”佩瑞恩驚詫莫名。


    “不知道,”洛歐斐微微喘息著,“快回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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