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十五年,它再度回到了我的骨血之間。”


    月色下洛歐斐靜靜地將目光從封印之杖上挪開,言辭淡淡。


    “無論它是否像從前那樣支持著我,都是我不可動搖的決心。”


    “後日相戰,我將以德蘭血係所出之王「自由」之名,全力迎擊「吞噬」,”他停頓了一下,看著王族們欲言又止的模樣,“這是我的決定。”


    王的決意,不容置疑。


    原本想要阻止他這樣做法的王族們無奈地沉默下來,在德蘭的觀念中君臣之別猶如天塹一般不可逾越,盡管王在絕大多數時候倚仗著王族們協調和管理著幻森乃至整個世界,但當他真的拿出強硬姿態的時候,他們是幾乎不可能辯駁的。


    真正令他們擔心的並不是這位王的能力,畢竟王的力量就算十一位王族聯手對抗也隻能換來完敗的下場,隻要不是所有王族以自身王權克製,他的強悍就是不容置疑的。


    十五年前戰時的創傷,固然殘存於血肉之間,更多的卻還是烙印在心靈上,王族們的確有著被「吞噬」撼動的可能,洛歐斐也不會例外。


    千年前環繞著西恩特的那條河川就是天塹一般的存在,「吞噬」絕不敢越雷池半步,正是因為那時應自然變化衍生而出的王與王族們根本就不具備人類的情感,在心靈上無懈可擊,「吞噬」也無在實力上戰勝他們十三人聯手的自信。可千年後的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他們的血管裏人類的血液帶著溫度流淌,他們在人類中成長起來,無可避免地與這些感情同化著,這些或正或負的感情固然帶給了他們曾經沒有的強大和變通,卻同樣留給了「吞噬」一個致命的破綻,隻要他準確抓住這些隱匿著的黑暗,即使不複昔年強盛,卻會比曾經更加致命。


    最終打破僵局的還是倩曼,無論是以七千年的閱曆、“活緘”和「輔佐者」的身份,她在王族中的話語權始終都是第一位的。


    “能與王並肩作戰,是我們的榮幸,隻是誰也很難說清在真正麵對他時內心的動搖會克製多少能力,在此情境是否應該首先以祭壇的安全為重?”她暗暗提點著祭壇的重要,如果讓「吞噬」闖入了祭壇並汙染了光之泉,先不說對於其本體施加的十二禁製的失效,先是世界範圍內光元素完全崩解就絕不僅僅是一個浩劫所能形容的。而在祭壇內元素的密度分布情況,無疑隻有能夠使用光魔法的魔法師戰力能夠得到最大增幅,洛歐斐當然是守護祭壇的最佳人選,而非麵對「吞噬」。


    “不必拐彎抹角地保證他的安全,他沒那麽脆弱。”月光所不及的陰暗處,一道溫和而嚴肅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沒有王之力鎮壓,你們擋不下「吞噬」,更別提保護祭壇了。”


    倩曼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可是——”


    “——放心隨他去迎戰「吞噬」好了,至於祭壇,就由我來守護。”那聲音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徑自安靜說完,收聲,再無聲息。


    洛歐斐微微回過頭去望著黑暗深處,微微露出一個略顯無奈的笑容。王族中隻有熙琳覺得那聲音好像有點耳熟似乎最近才聽過,其他人都將視線轉去了黑暗深處。先前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人類或是其他生物的氣息,唯有的解釋就是他是方才剛剛出現的,在德蘭的強者們薈萃於此的情況下不驚動任何人悄無聲息地潛入,就算繆安也自問沒有這個本事。


    “你既然不願意等的話,就出來吧。”洛歐斐輕輕歎了口氣,“你已經下定決心了不是麽?”


    最深的黑暗裏織物輕輕摩挲帶起沙沙的輕響,那人的步伐和吐息都是那樣地輕盈而自然地與環境融為一體,隻有一個挺拔的輪廓漸漸從最深的黑暗中浮現出來,一步一步,直至置身於月光之前。


    仍舊是一襲白緞的華服,長衣大氅和披風疊加著輕軟著如水拖曳鋪展,邊角袍裾處赤金絲線紋繡著繁複的飾章在月輝之下蕩著一層流轉著的薄光,絲毫不遜色於德蘭的精致容顏,卻不似精靈的刀削一般的絕對精準,皮膚即使透著月光也不似德蘭的蒼白,而是蕩漾著柔和的溫潤清澈,莫名給人以一種可靠的心安。在月下依稀能夠辨認發絲呈現著淡淡的金色,長度及膝。同色的長睫微微地垂著,間隙裏隱約可見柔潤的銀色,額心處某個尖銳的印記痕跡淺淡,莊重寂靜。


    雖不可見,但他的身上也顯而易察地帶著王的威嚴,那是一種上位者曆經時光沉澱而出的馥鬱,無端地讓人想要臣服。


    他微微側過頭去迎向月光,柔潤的麵部輪廓瞬間被鍍上一層明亮的柔暈,他靜靜地看著白發的德蘭之王,安然自若。


    “——黛斯特尼!”熙琳震驚地低呼,黛斯特尼果然與德蘭之間有著不容抹消的關係,這份關係看上去更加正式和可靠,與柯琳的貌似隻是個人的羈絆與私交。


    台前階上,兩個同樣強大高貴而又絕色的男子並肩而立,他們都被稱之為王,都駐守著一方聖域。不容撼動的氣息在他們周身縈繞著,強橫無匹,卻又仿若蟄伏水下的凶獸,難以窺得全貌。


    黛斯特尼看著洛歐斐麵上愈加濃厚的無奈之色淡淡一笑,雙手交疊間背後升起巨大的金色虛影,那是一隻六翼張開的獨角獸,也是他的原形。


    “相信大家多少都聽過我的名字,”黛斯特尼微合雙目,金色虛影越發明晰,“我是獨角獸的王者,侍神者六翼的黛斯特尼。”


    “如大家所知,我並沒有戰鬥的能力。


    但若是我想守護的東西,世上絕對沒有力量能夠將其破壞。就是這樣。”


    他後退一步,光與影在他身上交織著隱綽。這裏畢竟是德蘭的戰場,他所能做的,不過是成為他們絕對不可破除的最後一層防線,無論戰鬥結果如何,本源的根基都不會受到任何損傷。


    王族們微微彎著身恭敬沉默,就算黛斯特尼並非精靈的王也仍舊是王,是足以令現今的德蘭平視乃至於仰視的存在。


    洛歐斐的目光淡淡掃過默不作聲的王族們,輕輕搖了搖頭。以王族們的力量至多是幹擾和輔佐,如果真的升級為戰鬥,即使是倩曼那樣強大的王族,也無法免去像上次一樣重傷的下場,他們這個級別的戰爭的關鍵,永遠都會是王對王。


    “那麽——”


    隻有月光混合著月色流淌,星光明滅,塵埃寂靜。


    當聖庭巨鍾已經不再鳴響,午夜的寂靜隨著宵禁的預警籠罩了整個巨大的浮空建築群落。星邸的大門再度開啟,一行人或男或女,在執事的注目下緩步離開了這座燈火未明的古老宅邸,他們每個人的臉色都不甚輕鬆,卻又都肅穆著不發一語,他們接連在浮島邊緣化作各色魔光,向著某個方向刺穿空氣消失而去。所謂的宵禁對他們而言如同兒戲,他們的穿梭似乎不受任何力量的阻擋。


    洛塔莎輕捷地在聖庭邊緣落地,籠罩全身的柔和藍光隨著呼吸漸次熄滅,一雙略顯透明的藍色翅翼隨之在背後合攏、擠壓、渙散,消失,她仍是一副明豔的模樣。


    黑色的遊絲在空氣中微微攪動了一下,仿若墨汁滴入淨水,黑衣的執事年紀約在二十七八,等待已久似的大步邁向洛塔莎,同時抖開一領寶藍色的厚實毛氅,輕輕地搭在了洛塔莎肩上。


    “辛苦了,大小姐。”


    “我沒那麽脆弱啊,”洛塔莎輕撫著大氅的毛領,笑意裏蕩漾著無奈的微暖,“好歹也是水之王啊。”


    執事並不理會她無謂的說詞,皺著眉頭又整了整她的毛氅,才壓低了聲音問:“怎麽樣?”


    “我會出戰。”女子精致的俏臉往祭壇的方向揚了揚,微笑。


    “太危險了!那可是——”執事不滿地反駁著。


    洛塔莎豎起潔白修長的手掌製止了執事的抗議。


    “王的命令,不需臣子違抗。”她的微笑淡淡的,那樣寧靜安詳。


    法特安蒂斯微微蹙著眉頭,他的外表與所屬的水之世家有著截然相反的、如若山巒一般的堅毅,他注視著那絕豔的笑靨,片刻後不由輕輕歎息了一聲。


    “……是。”


    而此時的星邸裏洛歐斐已經收回了王劍和封印之杖,與黛斯特尼站在原處,看著一行人稀稀落落地完全散去。


    即使同為黑院,楠焱朗和瑞克以及熙琳的關係似乎也並不親近,隻是象征性地一個招呼過後,仍然是各走各的。那一身黑院的長風衣套在這個東方少年的身上,竟然意外地協調。


    洛歐斐瞟了一眼黛斯特尼,甩去一個詢問的眼神,黛斯特尼輕輕頷首,完全沒想解釋什麽。


    “罹辰身體裏一直聽著的那位,是否可以出來說話了?”


    剛剛走到門口的楠焱朗,步伐驟然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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