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頷首,坐在床沿,攬抱著我,“有你在,朝政上的難事,都不再是難事。”


    我笑道:“我哪裏懂朝政,是你早有決斷,我湊巧說中罷了。”


    劉曜的鼻尖輕觸我的鼻尖,“我的容兒是世間最聰慧的女子,隻是,讓你傷腦筋、讓你累著,我會心疼。”


    我淡然而笑,“我不累。”


    他的臉頰緊貼著我的腮,“若覺得累,就告訴我,你我之間,再無秘密,可好?”


    我點頭,“對了,李大人一事,你如何處置?”


    他麵色微沉,語聲幹脆、決然,“革職,永不錄用!”


    史官李大人在書冊中記述了一段劉曜與我的對話:


    劉曜問我:“司馬衷與我相較,何如?”


    我回道:“無法相較。陛下乃開國明主,司馬衷是亡國之君,不能保護妻、子及自身。雖然他貴為帝王,妻子卻多次被凡夫武將折辱、廢立。當初,臣妾被你虜獲時,真的不願苟活,哪裏想到你會立我為後,許我榮華、盛寵?臣妾出身高門望族,見慣了那些三心二意的負心男子,自從嫁給你以後,才知道世間有大丈夫!”


    這段對話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劉曜從未這樣問過我,我也從未這樣回答過。


    按照他們的想法,我是晉惠帝的惠皇後,被劉曜擄來,隻能委身於他。司馬衷失智無能,算不得一個好夫君,更不是一個英明的君主,我能夠嫁給劉曜,再度母儀天下,甚至椒房專寵,聖眷盛隆至此,是我的福氣。如劉曜這樣的夫君、帝王,才是為世間女子思慕的大丈夫。


    因此,史官李大人才會憑空寫出這樣一段記述,為劉曜歌功頌德。


    李大人奉上這段記述,劉曜大怒,當著群臣的麵叱責他,群臣震驚。


    之所以震怒,是因為,他知道我清楚我的心思——縱然司馬衷比不上劉曜驍勇睿智、有擔當有氣魄、有帝王之範,但我不會拿他們二人相比較,因為,無法比較,也實無必要。


    雖然劉曜下令,禁止這段對話流傳,不許再有這樣的記述,然而,這段記述並沒有隨之湮沒、也許是因為某些有心人的口頭散播,流傳得越來越廣。更有甚者,後人在記錄這段曆史時,記上了這段對話,使之流傳千古。


    那是身後事了,我再也見不到後人如何評價我、如何評價劉曜。


    ……


    身為帝王,劉曜僅有我一個皇後,盛寵空前,後宮形同虛設,朝野議論紛紛。


    朝臣紛紛上奏,諫言充裕後宮,廣設嬪禦,誕育皇嗣。


    每每有這樣的折子,劉曜看也不看就扔在角落,不予理會。


    久而久之,就沒有人再進諫了,畢竟,我為他誕育三個兒子,之前的侍妾也生了幾個兒子,劉氏皇子不算單薄。


    日子,就這麽平靜地流逝。


    又是一年春天,紫光殿前的花苑蝶舞蜓飛,花事繁盛。


    春花燦爛,競相爭豔。桃花嬌羞多情,杏花孤芳自賞,海棠嫵媚勾人,深紅,嫣紅,淺紅,粉紅,梨白,潔白,一朵朵的嬌花俏麗枝頭,迎風搖曳;一片片的雲朵飄浮在枝幹綠葉上,恍惚間,雲朵飄逸地飛轉,變成了花海。


    春風吹拂,清香彌漫,熏醉了人。


    我歪坐在鋪著軟錦高枕的小榻上,和顏望著這美如閬苑仙境的春景,心想著:如此優美,如此繁盛,隻是,盛極必衰。


    輕綃般的花朵飄落枝頭,花落如雨。卻有感慨在心頭,人如嬌花,終究會凋落;卻又不如花,來年開春花會開,人卻不知在何處。


    宮娥收集了一些花瓣,裝在花籃裏,放在我身側。我輕輕地捧起一掌輕盈若蝶、脆弱如玉的花瓣,一股濃鬱的香撲麵而來,令人微微不適。


    飲了熱茶,我抬眸,看見一人穩步走來。


    身姿高軒魁偉,氣度傲世不群,器宇軒昂,這便是我的夫君,劉曜。今日,他隻著一襲墨色長袍,廣袂與袍角的邊緣繡著華貴的金紋;隨著步履的行進,袍角飛揚而起,他的微笑也如春陽般溫暖、春風般飛揚。


    我已老成這樣,而他仍在盛年,麵容冷峻,劍眉飛拔,目光懾人。


    他俯身看我,雙臂撐在我身子的兩側,圈住我,“此處風大,也不怕著涼?”


    身邊的宮娥連忙自請,回殿取披風。


    “陛下怎麽這時候得空?”我溫柔含笑。


    “總得偷偷懶。”劉曜握起我的手,“手這麽涼。”


    話落,他坐在我身後,將我摟在懷中,圈著我的身,為我擋風。


    我靠著他,滿心的暖意,問:“孩子們呢?”


    他回道:“先生正給他們上堂,講解《論語》。”


    “嫣兒呢?”


    “奶娘帶著她,正教她如何向父皇、母後行禮。”


    “嗯。”我淡淡地應道。


    劉曜低沉的聲音分外溫柔,“容兒,熙兒已經九歲,再過三四年,他獨掌朝政,我們找一個世外清靜之地過平淡的日子,隻有我們兩人,好不好?”


    可惜,上蒼不給我更多的時日陪他走完這一生。


    我甜甜道:“好。”


    他抱著我,貼著我的臉頰,十指交握,與我一起看春華絢爛,看眼前的花苑漸漸變成暮春之景,看秋風蕭瑟、空庭荒蕪,看雪積華頂、琉璃世界……


    心中的話,翻騰了不少日子,我終究說出口,“若有一日,我不能陪你去找世外清靜之地,陛下可以應允我三件事嗎?”


    四周清寂,隻有落花的聲音。


    良久,劉曜低啞道:“好。”


    “其一,此生此世,不許你另有所愛;其二,我死後,陛下可再立後,不過必須在三年之後;其三,縱然立後,熙兒縱有千般過錯,陛下也不能廢黜太子。”我轉過頭,脈脈地看他,心中酸楚。


    “我都答應你。”他沒有絲毫猶豫地答應了,“此生此世,我隻愛你,也隻有你一個皇後。”


    “即便你有心,朝臣也會進諫,要你立後。”


    “我總有法子。”他的拇指撫著我的腮,“近來氣色好了,有點紅潤了。”


    “有嗎?”我柔然地笑。


    忽然,劉曜起身,抱起我,大步流星地回寢殿。


    我笑睨著他,“政務繁忙,你不去批折子?”


    他目光灼灼,閃爍著耀人的晶彩,“晚些時候再批不遲。”


    那片風流、璀璨的花海慢慢遠去,迤邐成一場醉人的夢……粉紫紗幔,鳳帷鸞枕,熟悉的寢殿映入眼簾,他將我放在床上,放下帷帳。


    袍服落地,他解開我腰間的帛帶,深淺不一地吻我,娥眉,嘴唇,耳垂,香肩,脖頸……循序漸進,不緊不慢,深沉纏綿……


    心火燃起,我環上他的脖子,喃喃道:“就讓臣妾服侍陛下……”


    劉曜的掌心覆上我的左乳,微微用力,粗噶道:“不許說‘臣妾’。”


    我狡黠一笑,“下不為例。”


    情火漸熾,氣息急促,青絲纏繞,肢體相擁,他撫遍我的身,將我攬倒……


    “母後……母後……”


    是嫣兒奶聲奶氣的稚嫩叫聲。


    我大驚,握住他的手腕;他坐起身,快速地扯了錦衾將我裹住。


    這已滿三歲的刁蠻丫頭被他父皇寵壞了,總是不聽宮人的吩咐,數次直闖寢殿,我也拿她沒法子。很快,一個身穿粉嫩繡袍的雪玉小人兒揮動著小胳膊、小腿跑到床榻前,隔著帷帳看著我們,好奇而不解。


    我耐心地問:“嫣兒有什麽事找母後?”


    “奶娘給嫣兒梳的發髻不好看,醜死了,母後給嫣兒梳梳。”嫣兒小小的嫩唇撅得高高的,纖長的羽睫微微卷起,一雙墨瞳無辜地眨動著。


    “晚些時候,母後再給你梳,好不好?”


    “不嘛,不嘛,現在就梳。”嫣兒嬌氣地跺腳。


    “嫣兒乖,你母後身子不適,需要歇息。等你母後好些了,就給你梳,好不好?”劉曜裝起兒音哄道。


    嫣兒以右手手指點著雪玉般的臉蛋,靈俏的黑眸一瞪,“母後身子不適,父皇為什麽在這裏妨礙母後歇息?”


    他一愣,笑道:“父皇幫你母後按按,你母後就會舒服點了。”


    她歪著頭,狐疑地看我們,似乎不信,“為什麽父皇要光著膀子?”


    他哭笑不得,我偷著樂,憋著笑。


    嫣兒以稚嫩的聲音冷哼一聲,唱作俱佳,“父皇羞羞,竟然光著身子欺負母後,父皇羞羞。”


    劉曜故意板起臉,“父皇沒有欺負母後,嫣兒乖,先出去玩兒……”


    她再次跺腳,脆嫩道:“不,我要保護母後!”


    奶娘疾步進來,低著頭,不敢看床榻。她惶恐地行禮,“奴婢該死,奴婢沒有看好公主,驚擾了皇後靜養,奴婢該死。”


    劉曜冷了臉,道:“帶公主出去,好好看著!”


    奶娘應了一聲,立即抱起嫣兒退出寢殿。


    我放聲大笑,笑倒在床,他壓下來,扣住我的手,惱羞成怒,板起臉,“有這麽好笑嗎?”


    “噗……”我極力忍了,卻還是忍不住。


    “看我怎麽收拾你!”劉曜也笑起來,在我的脖頸又啃又舔。


    帷帳迷離成霧,情火蔓延開來;魂靈交融,情深一刻。


    回風動地起,飛砂風中轉;人生沉沉浮浮,不過浮華一夢,總會轉瞬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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