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跑馬射箭,打獵練兵,沒什麽新鮮的事兒。”禺疆的腦海浮現出一個女子的音容笑貌,不自覺地微微一笑。


    這些日子,他很開心、很幸福,每日都很充實,充滿了期待和希望,無邊無際的草原不再荒涼,他的下半輩子將會豐富多彩。


    立脫個子中等,體格健壯,膚色黝黑,“孩子多大了,怎麽沒見著?”


    禺疆的黑發在風中飛揚,失笑道:“孩子?我還沒有娶閼氏呢。”


    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不能說,而是還不是說的時候。


    立脫“撲哧”一聲,“你都老大不小了,趕緊生個胖娃娃。我的女兒愛寧兒,今年十六歲,活潑好動,美麗可愛,隻是任性了點,好多小夥子喜歡呢,你見了,肯定會喜歡她。”


    “好,明年我就生一個女娃娃,比你的女兒更漂亮,喜歡她的小夥子更多。”


    “禺疆弟弟,放了須卜也剛吧。”立脫忽然提起這事,語氣真誠。


    “立脫哥哥,你還記得那年我們在陰山合力打死黑熊嗎?”禺疆答非所問,目光迤邐而去,蕩向縹緲的白雲中,跌落在二十幾年前的陰山之夜中,“那一年,哥哥十六歲,我八歲。”


    “記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立脫開懷大笑,“你我哥倆在陰山玩耍,沒想到迷路了,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下山的路;後來,天黑了,我們隻能山裏過夜。”


    “我們點了篝火,摘了一些野果,打下四隻鴿子,拔毛後,烤了吃,很香很香,那種焦香味兒,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禺疆接著道。


    “真想再嚐嚐烤鴿子的味道。”立脫灰褐色的眼睛閃閃發光,“吃飽了,喝足了,我們躺在一堆樹葉上睡覺。睡到半夜,我們被那沉重的腳步聲驚醒了,那是一隻黑熊。這隻黑熊個頭不是很大,卻異常凶猛。”


    “我很害怕,哥哥叫我爬到一棵樹上,哥哥也爬到另一棵樹上,黑熊看見我在樹上,搖著大樹,幾乎拔起整棵樹。哥哥見我有危險,撲在黑熊身上,拚命地揍黑熊,在我心目中,哥哥很勇猛。”


    平靜的聲音,淡淡的敘述,卻想象得出當時的境況是多麽驚心動魄。


    立脫的聲音越來越動情,“弟弟看我和黑熊拚鬥,也跳下來,我們合力打死黑熊。當時你還小,射術已很厲害。我被黑熊抓住,黑熊張開大口,就要咬了我的腦袋,弟弟以最快的速度抽箭彎弓,一箭射穿黑熊的頭,緊接著又射出兩箭,貫穿黑熊的身體。”


    禺疆略略含笑,沉默不語,溫和的眼眸精光閃爍。


    立脫又道:“是弟弟救了我,打死黑熊後,我就發誓,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和弟弟一起分享;如果我當上部落單於,也一定讓弟弟當單於。可是,沒想到,後來發生了一些事,逼得弟弟流落北地。”


    禺疆望著靜謐的長空,麵色沉靜,仿佛陷入了回憶。


    他還在繈褓中,阿媽就棄他於不顧,是哥哥把他帶大,教他騎馬、射箭、打獵。兄弟倆從小玩到大,感情很好。六歲,他就表現出驚人的力氣、身手、智慧,老單於又驚又喜,很喜歡他,經常帶他在身邊,加以教導。


    如此,他的幼年開心、幸福,是遠近聞名的小英雄。十二歲那年,老單於病重,沒有幾日就毒發身亡。湯藥是他端進去給老單於喝的,於是,他就背上下毒害死老單於——親生阿爸的罪名,被關押起來。幾日後,哥哥私自放他逃走。


    禺疆從經久的回憶中回來,精目凜凜,“當年的事,沒想到立脫哥哥還記得這麽清楚。當了幾年的單於和聯盟單於,感覺如何?”


    “我寧願在廣闊的草場放牧、射箭、跑馬,”立脫苦笑,“你阿媽……哎,算了,現在,你已是草原北地的大英雄,連我那從不服人的女兒愛寧兒,都佩服得不得了,如果她知道你是我的弟弟,她一定開心死了。”


    “是嗎?”禺疆淡漠道,阿媽?是啊,他還有一個阿媽。隻是,他從來就沒有擁有過阿媽和阿媽的愛。


    “禺疆弟弟,雖然我們不是同一個阿媽生的,可是你知道,我們從小玩到大,我把你當作最親的弟弟。你回來吧,加入我們的部落聯盟,過幾年,你就是部落聯盟的單於了。”立脫順勢勸解,“你比我聰明,比我有氣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禺疆不語,兀自望著白雲萬頃的高空。


    那悠悠白雲,棉絮一樣鬆軟、潔淨,卻是千變萬化的,蘊藏著無限的變數。


    半晌,他回頭,嘴角凝著一朵白雲般飄忽的微笑,“回到攣鞮氏部落,我還能活著出來嗎?”


    立脫道:“我是單於,誰敢把你怎麽樣?你放心,隻要你跟我回去,我一定會向大家解釋當年那件事的真相,哥哥相信你,你絕不會害死阿爸。”


    禺疆的臉上風起雲湧,急切地問:“真相?立脫哥哥知道真相?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立脫猶豫道:“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絕不是你害死阿爸。”


    他有些慌亂,結結巴巴地說著。


    禺疆明白了,立脫哥哥一定知道當年的真相,隻是他不願說、不肯說。


    立脫轉移話頭,拍拍他的肩,“好兄弟,放了須卜也剛吧。”


    “你知道他殺我多少部民、多少牛羊駿馬?要我放了他……”禺疆凜眸瞪他,冷沉的眸光刺得對麵的男人有些尷尬,“除非,你把當年陷害我的人揪出來,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禺疆,頂天立地,不是下毒害死阿爸的兔崽子。”


    “那麽多年了……陷害你的人,要抓也抓不到了……我看還是算了吧,不過,我一定會向所有人解釋清楚。”


    “立脫哥哥,你以為每個人都是傻子嗎?”禺疆的嘴角彎起弧度,勾出一抹冷笑。


    立脫豪爽道:“那怎麽辦?你想要我怎麽做,我都聽你的。”


    禺疆仿似不經意地問:“哥哥,你不是很想去放牧嗎?”


    立脫一怔,冷著臉,看著讓他覺得非常陌生的弟弟。


    分別十八年,當年的小男孩已經長成一個雄才偉略的部落首領,成為驍勇善戰的北地大英雄,智計百出,善於謀算人心,精於權術謀略。


    他自愧弗如,“為什麽?”


    禺疆忽然站起身,朝著白雲飄飄的蒼穹大笑,“哥哥,你還是那麽老實,跟你開玩笑呢。”


    立脫心中清楚,這不是玩笑。


    有一日,弟弟一定會這麽做。隻要是弟弟認定的,就會去做,就會一步步地完成、實現。


    立脫也站起身,雙手搭在禺疆的肩上,神采飛揚地說道:“弟弟,跟我回去吧,部落聯盟一定有你施展的天地。”


    禺疆一掌猛拍哥哥的右肩,爽朗道:“好,聽你的。”


    ……


    安靜的寢帳裏隻有一個長發女子睡著,烏黑的柔發垂落下來,令人賞心悅目。


    楊娃娃靠躺在床上假寐,半夢半醒。


    連續幾天,她的妊娠反應特別厲害,尤其是夜裏,剛剛睡著,馬上又醒來,嘔得肝腸寸斷。


    這麽大的動靜,連帶身邊的禺疆也一夜未睡。


    真兒進帳,紅撲撲的臉蛋堆滿了微笑,雙手捧著毛茸茸的毛皮,“閼氏,看我帶來什麽。”


    自從楊娃娃決定留下來,真兒就堅持叫她“閼氏”,說再加“姑娘”會被單於五馬分屍。


    楊娃娃無奈,就隨她了。


    眼見閼氏睡著,真兒猛地打住,吐吐舌,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楊娃娃“撲哧”一聲,笑起來,睜開眼,其實,她已經醒了。


    “閼氏,假如把我嚇壞了,可沒有人把你伺候得這麽好。”真兒鬆了口氣。


    “看來,我太寵著你了,你越來越不像話了。”楊娃娃輕笑,瞥見她手裏捧著的毛皮,好奇道,“那是什麽?”


    “這是前幾日單於讓人準備的氈毯,夜裏寒涼,閼氏懷著孩子,墊在身子下麵,就不會著涼了。”真兒將氈毯放在床上,鋪開,拉平邊角。


    “好漂亮啊,這是什麽毛?”楊娃娃眼睛一亮。


    “是羊毛。”


    楊娃娃輕輕地撫觸著柔軟的羊毯,墊在身下,必定舒服、暖和。


    禺疆想得可真周到,前幾天才鬆了白狐皮,今天又送來羊毛毯,如此看來,他挺細心的。


    “對了,閼氏,有一個叫做洛桑的,想見你。”真兒道。[首發


    “洛桑?他在哪裏?”


    “他就在外麵,我去叫他進來。”真兒轉身出帳,眨眼工夫就回來,後麵跟著一個失魂落魄的年輕男子。


    一個多月不見,洛桑憔悴了,氣色不好,臉頰瘦削。


    發生了什麽事?難道他在馬場受盡折磨?


    楊娃娃深深自責,一個多月以來,竟然對他們不聞不問。就算禺疆禁止她去看望他們,可是,她可以偷偷地去看望他們的嘛。他再怎麽反對,她的雙腿仍是自由的。


    說到底,她是忘記了他們。


    她恨自己薄情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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