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格爾抬眼望向徐徐下降的夜幕,臉上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究竟是不是老單於的兒子,與我無關。”


    禺疆黑眸緊眯,語調錚錚,“無論如何,攣鞮氏部落單於,你我都不會罷休。”


    倫格爾拍著他的肩,笑得豪氣幹雲,“各憑本事。即使我敗在兄弟手裏,也不枉兄弟一場。”


    禺疆爽朗地笑,握住他的手。


    ……


    “居次,我們先出去了,你慢慢等。”


    楊娃娃看著站在氈床前麵的愛寧兒,愛寧兒隻著一襲嫣紅披風,掩住令人遐想萬千的少女春光,輕咬著唇,嬌羞地點頭。


    盈盈玉體,雪色逼人;俏媚的桃花眼漾著清澈的水光,令人難以抗拒;些許鬢發散亂地垂著,平添幾許柔美。楊娃娃覺得,像愛寧兒這般美色鮮嫩的青春少女,能夠抵擋得住的男人,鳳毛麟角吧。


    楊娃娃和真兒離開寢帳。


    “真兒,你一定不明白,我為什麽讓愛寧兒接近單於。”楊娃娃淡淡一笑。


    “是啊,我真不明白,萬一單於……”真兒驀然住口,不敢再說下去。


    “你也不信單於嗎?那我更要試探一下了。”


    “試探單於?”真兒驚呼。


    楊娃娃原也不想試探他、考驗他,既然決定接受他的愛、接受他,而且自己也慢慢地付出,就應該信任他,可是,她就是無法不去想,他到底愛她多深?她是他的唯一嗎?


    這般卓越的男人,一旦成為草原的統帥之王,必定佳麗如雲,無數美女任他選擇。


    她要的是他的專情,要的是“縱是姹紫嫣紅,惟卻一枝獨秀”的愛情,要的是”懂得而深情而慈悲”的患難與共、生死相隨,隻要一生一世,就夠了。


    她無法確定他能否做到專情,或者說,她無法確定,自己能否滿足他對女人的全部需求。


    她也無法免俗,對愛情期望太高,以至於利用別人。


    利用愛寧兒,試探、考驗他的定力,她的私心,很卑鄙。


    “真兒,你覺得單於會不會猜到我在試探他?”楊娃娃擔憂地問。


    “單於應該猜不到的吧。”真兒明白,閼氏這麽問,就是警告自己,不能將這事告訴單於。


    忽然,她看見單於遠遠地走過來,立即拉著閼氏躲起來。


    看著禺疆進了寢帳,楊娃娃的心七上八下,站了片刻,毅然離去。


    乍然看到愛寧兒站在帳中,禺疆愣住了。


    這是怎麽回事?她怎麽會在這裏?


    愛寧兒心跳如鹿,克製著激動,平息著劇烈的呼吸,竭力笑得溫柔嫵媚。


    她明白,此時此刻,他隻是一個男人,她也隻是一個女人。


    他喜歡膚白、溫柔的女子,那她就是他喜歡的那種女子。


    妝容淡淡,裙衫素雅,她站在昏暗的帳中,明若秋水,風姿楚楚。


    那個瘦弱的護衛真不簡單。


    他說,隻要按照我說的做,你的叔叔一定會被你迷得暈頭轉向的。


    叔叔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不就是被自己迷住了嗎?


    他緊抿嘴唇,深深呼氣,“你在這裏做什麽?誰讓你進來的?”


    語聲冷硬,微含怒意。


    愛寧兒微驚,他生氣了嗎?那護衛說過,如果叔叔生氣了,也不能退縮,要堅持。


    那護衛果然厲害,料到禺疆會生氣。


    她壓下那股怯意,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輕輕一扯,披風隨手滑落。


    精雕細琢的月同體散發出誘人的芬芳,春光乍泄,流光溢彩,冰潤雪消。一雙雪玉輕盈地挺立,令人心魂震動。


    禺疆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臉膛暗沉得可怕,眸中似有怒濤狂卷。


    他撿起披風,披在她光裸的身上,厲聲道:“我是你叔叔!下不為例!出去!”


    愛寧兒心膽俱顫,咬著唇,羞憤難當,眼眸盈盈,淚珠欲墜。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還不滾?”他低吼。


    淚珠滑落,愛寧兒抓緊披風,捂嘴狂奔而出。


    禺疆坐下來,倒了一杯奶酒,一飲而盡。


    奶酒無法澆滅心中的怒火,反而使得怒火越少越旺。


    她究竟想做什麽?


    寢帳的守衛絕不會讓愛寧兒進來,隻有她暗做手腳,愛寧兒才能進來。


    他黝黑的臉膛猶如蒼茫暮色籠罩下的原野,寒煙四起,忽然,他朝帳外喊道:“洛桑。”


    須臾,洛桑掀簾進來,垂首而立,“單於有何吩咐?”


    “閼氏什麽時候出去的?”禺疆沉聲問道,目光冷冽。


    “我剛剛回來,不知閼氏何時出去、何時回來。”洛桑見他眉頭緊皺、麵色不悅,估摸著他是不是生氣了。近來他跟著麥聖學匈奴語,基本能聽能講了。


    “陪我飲兩杯。”


    洛桑略一沉思,掀袍坐下來。


    夜天明和林詠是被單於活活折磨死的,他理當為兄弟報仇,然而,單於已經是公主的夫君,報仇已經沒有必要。他也看得出來,單於深愛公主,愛得殘暴冷酷,愛得刻骨銘心,愛得……似乎已經窮盡一個男人的極限。


    更重要的是,他敬佩單於光明磊落、豪氣幹雲的氣度,以單於的統帥之能與深謀遠慮,絕不輸於燕趙秦之王侯將相,不久的將來,必定大有作為。


    “看得出來,你對深雪忠心耿耿,誓死保護她,也很尊敬她。”禺疆斟了一杯奶酒遞給他。


    “我發過誓,誓死保護閼氏。護閼氏周全,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洛桑已經習慣奶酒的烈性,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你決定一生追隨她左右?”


    “是的,洛桑誓死追隨公主。”


    “公主?公主是什麽意思?”禺疆詫異。


    洛桑一驚,暗罵自己太不小心,說漏了嘴,不過,公主已決定留在他身邊,說出她的身份也不要見吧。於是,他道:“單於不知?”


    禺疆急切地問:“深雪必定不是凡人,洛桑,你告訴我,深雪是什麽人?”


    洛桑道:“這片遼闊的草原,南方主要有三個邦國:秦國,趙國,燕國。公主和我都是燕國人,公主是燕國公主,兄長正是燕王。在我們南方邦國,大王之女,尊稱為公主。”


    公主並非尋常女子,如果單於知道她的身份,應該會更加疼惜她。


    隻是,他不明白,公主為什麽沒有對他提起自己的身份。


    禺疆震驚得無以複加,胸中如有萬馬奔騰,“深雪竟然是燕王的女兒。”


    然而,她貴為燕國公主,為什麽被追殺,為什麽流落加斯部落?


    他平複著起伏的心潮,眼中布滿了憐惜。


    洛桑斂容道:“單於一定在想,公主如此身份,為何流落在外,為何被追殺。我是公主的屬下,不好說太多,單於可以親自問問公主。”


    禺疆讚許地點頭,起身出帳。


    夜幕低垂,那密密麻麻的星辰光華璀璨,仿佛近在眼前,觸手可及;又似乎高遠得如在億萬光年之外,一切隻是幻覺。


    ……


    同一片星光燦爛的夜空下,楊娃娃遇到一個男子,右大將倫格爾。


    倫格爾打量著兩個女子,一個俏麗的婢女,一個是護衛,雖然左臉有一塊紅斑,容貌卻姣好,明眸皓齒。


    她靜靜地站著,漫天星辰的光輝,被她清灩的膚光和晶亮的眸光襯得黯淡。


    “閼氏麵色蒼白,是否身子不適?”倫格爾笑問。


    “大人好眼力!”楊娃娃淺淺一笑。


    禺疆的閼氏,容貌絕美,身姿玲瓏,當真不可方物。


    倫格爾略略斂眸,心中遺憾,如果比禺疆那小子早些遇見如此絕色美人,他必能贏得美人芳心,一生足矣。


    他上下遊移的目光,楊娃娃心中不爽,卻隻能壓下來,道:“大人身手高強,智計百出,心思縝密,大人統帥草原十萬鐵騎的那一日,很快就會來臨。”


    他心中詫異,不動聲色地問:“十萬鐵騎?莫非閼氏有預見未來之能?”[首發


    她淡定道:“大人生活在陰山腳下三十年,應該相當了解,草原牧民逐水草而居,生活艱苦,紛爭不斷。各個部落分散而居,為了生活,為了水草,廝殺劫掠,征戰頻繁。因為征戰,部民的生活更加辛苦,草原也更加貧瘠。大人,我說得對嗎?”


    倫格爾驚詫不已,因為她突然說出這番話,更因為她不俗的見識。


    她接著道:“越過這座大山、這座城牆,是另一片廣闊的天地。那裏水草豐美,氣候溫和,陽光燦爛,糧食豐盈,是一個生活的好地方,不知大人是否去過?”


    “閼氏所說,應該是林胡。這十幾年,我時常去瞧瞧,不過每次都是來去匆匆,沒有好好看看那裏的風景,下次一定好好看看。”倫格爾目露得意之色。


    楊娃娃明白他的意思,來去匆匆,就是劫掠。


    匈奴騎兵南下劫掠,明搶能搶之物。


    她譏諷道:“再如何的‘好好看看’,終究是匆匆一眼,畢竟不是自家地方。如果是自家的地界,大人跑馬射箭,打獵玩耍,再寬廣的天地,都不會覺得寬廣。大人是否想過,林胡和匈奴一樣,牧羊唱歌,跑馬劫掠,射箭殺敵,為什麽他們可以擁有城牆以南肥美之地,而我們匈奴必須在陰山以北苦熬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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