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原來到急診大廳。


    男人手裏提著一個女性挎包,臉上滿是血汙,右眼充血,嘴角不時有鮮血溢出,手上拿著的紙巾被血水染紅。


    護士長沈芸見趙原抵達,原本焦慮的心情稍緩,與趙原介紹病人的情況。


    病人駕駛電瓶車,穿越一個岔口,被一輛黑色的轎車撞倒在地。黑色的轎車逃逸,路人撥打120,救護車將兩人送到了醫院。


    妻子的情況很嚴重,腿骨折了,已經沒法站立。


    丈夫的情況也不容樂觀,說話言行有些遲鈍。


    在外科醫生看來,骨頭斷了好治,傷及髒腑,那就麻煩了。


    “現在的情況很麻煩,患者家屬說自己兜裏隻有二十塊錢。”沈芸歎氣。


    醫院有流程,兩個病人要掛幾個科室的號,起碼得六十元,不掛號,沒辦法建檔,更沒辦法做諸多檢查。


    趙原朝沈芸遞了個眼神,暗示她稍安勿躁。


    沈芸的情緒瞬間穩定。


    醫生是護士的主心骨。


    有一個技術精湛的醫生在身邊,護士可以天不怕地不怕。


    趙原來到病人身邊,耐心解釋,“你妻子的傷勢很嚴重,你的情況也不容樂觀,需要趕緊做檢查。”


    男子眼神呆滯地望著趙原,“我也想做檢查啊,但我真的沒有錢。”


    在正常人的邏輯裏,一對夫妻身上連百十塊錢的掛號費都沒有,顯然是難以理解的。


    不過,這一刻男子的身體狀況很糟糕。


    你越是逼他,越是可能造成惡劣的後果。


    趙原耐心追問,“那你有沒有朋友或者親戚?可以跟他們借錢。”


    男子麵無表情,“沒有,我是外地人。”


    趙原沉聲道,“那你妻子呢?”


    男子道:“也沒有!”


    沈芸急得要跳腳,“你肯定撒謊。你把手機給我。”


    男子稍作猶豫,磕磕巴巴地說,“我有個老舅在白雲。”


    沈芸拿起男子的電話,撥通老舅的號碼。


    等沈芸說明來意。


    老舅口氣很冷淡地說,“對不起,我在外地,趕不過來。”


    言畢,電話裏傳來忙音。


    男子從沈芸手中接過手機,眼神再次變得空洞。


    沈芸旁邊的小護士嘀咕道,“這人的人際關係肯定不好,親戚都不願意搭理他。”


    沈芸朝小護士瞪了一眼。


    小護士被嚇得連吐舌頭。


    “這位叔叔,剛才跟你解釋過了,醫院可以走流程,先墊付醫藥費。但掛號的錢,你們得出啊,不多,也就幾十塊錢。”


    小護士為了挽回在護士長的不好的影響,上前苦口婆心地勸說。


    有時候不是醫院見死不救。


    眼前的這類夫妻,醫院遇到太多了。


    醫生和護士給他們好心墊了醫藥費,病人可能不買賬。醫生護士隻能自己掏錢。


    對醫務人員而言,他們每天遇到太多的病人。


    他們有同情心,不可能每個人都出手相救。


    男子依然保持沉默,血水從他的嘴邊溢出,他從口袋裏取出塑料袋,朝塑料袋裏吐了幾口血水。


    這該怎麽辦?


    總不能見死不救!


    趙原朝沈芸給了個眼神,兩人來到角落裏。


    趙原低聲道,“你給我找一把手術刀還有一些紗布過來。”


    沈芸朝趙原看了一眼,沒問原因,輕輕點頭。


    沈芸找來手術刀,趙原接過,藏在左手。


    趙原蹲下身體,很認真地與男子交流,“我知道你對醫院充滿戒備,認為醫院是吞金獸,進來之後,不管有病沒病,肯定要花一大筆錢。但,你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不能硬抗。你們之所以出車禍,我們了解過原因,是被人撞到了。如果找到肇事者,醫藥費將由他來承擔。當務之急,你們必須要接受治療。你的情況,我大致能了解,看上去沒事,但脾被撞壞了,比你妻子情況更嚴重。”


    男子抬頭看了趙原一眼,露出困惑與驚訝之色。


    還沒來得及回應。


    隻覺得額頭一涼,一股鮮血從頭頂溢出。


    趙原左手的手術刀,在他的左側頭骨劃開一道口子。


    旋即趙原趕緊用紗布堵住傷口。


    男子目瞪口呆地望著趙原,“你,你這是做什麽?”


    男子的語速明顯變快。


    沈芸和那名護士眼中露出驚喜之色。


    男子被救之後,還是第一次關心自己的妻子。


    如此說明,趙原剛才那一刀有了效果。


    趙原的行為,一開始太讓人難以理解了。


    而且,患者沒有繳納費用,趙原擅自行動,屬於違規行為。


    然而,這就是急診!


    有時候不能太教條!


    趙原沉聲道,“你的顱內有淤傷,有血栓的跡象,因此大腦反應遲鈍。我這麽做是給你放血,進行顱內減壓。”


    效果立竿見影!


    “我妻子怎麽樣了?”


    “她的腿斷了。但你的情況更糟糕,需要立即搶救。”


    男子搖頭,“卡裏的錢,我們攢了好幾年。原本想回去蓋房子的。”


    趙原道:“隻要人活著,錢可以再掙,但人死了,什麽都沒有了。”


    見趙原起身,似乎要離開。


    男子的求生欲望終於被激活,他連忙喊住趙原,從包裏取出一張銀行卡,“卡裏麵有錢,但我不知道密碼。我妻子知道!”


    趙原接過銀行卡,遞給沈芸,“銀行卡先交給我們的工作人員保管,請你放心。我們不會亂動裏麵的一分錢。”


    男子眼睛通紅,嗚嗚地哭泣起來,像是個孩子。


    沈芸輕聲歎息,朝趙原看了一眼。


    趙原湊到沈芸耳邊,輕聲道,“我估計他妻子不會輕易說出密碼。你告訴他,丈夫再拖幾分鍾就不行了。”


    沈芸咬牙點頭。


    有人可能覺得這是善意的謊言。


    但沈芸知道趙原的水平。


    他不可會拿自己的職業操守開玩笑。


    趙原沒有離開那個男子,一直關注著他。


    沈芸從原處走來,臉上露出豁然之色,“密碼問到了。”


    趙原與沈芸點頭,“你趕緊取錢,走流程。另外,安排平車,他隨時會出問題。”


    話音剛落。


    男子痛苦地捂住肚子,頭一歪,倒在了地上。


    趙原早已瞧出知男子的情況不容樂觀,但沒預料到男子說不行就不行,連忙招呼人推來平車,將男子朝搶救室送。


    妻子躺在平車上,正準備進手術室。


    旁邊有人走到主刀醫生耳邊,低聲說道,“他的丈夫已經休克,現在要做手術,得讓她簽字。”


    妻子躺在病床上,如雷轟頂,大腦亂成一團,忍不住痛哭起來。


    沈芸跟她要銀行卡密碼時,她說丈夫的情況比自己更嚴重,那時,妻子內心存有疑慮。


    如今事實勝於雄辯……護士沒有欺騙自己。


    想到丈夫可能會死……


    一時間不知所措!


    主刀醫生是三組的組長鄧雲倫,他深吸一口氣,用極為平和的聲音,告知妻子,“放心吧,你丈夫的主刀醫生是我們醫院最好的急診外科醫生。你丈夫一定會平安度過難關。”


    妻子含淚簽字。


    隨後她也被推入搶救室。


    沈芸取完錢,辦完相關手續,站在搶救室門口,佇立良久,內心頗不是滋味。


    在急診中心工作多年,時不時會被各種悲劇所影響。


    在絕大多數人眼中看來,這對夫妻不相信醫院,不信任醫生,而且嗜錢如命。


    但他們有自己的無奈與辛酸。


    作為一名醫務工作者,要保持理性與冷靜。


    不能因為患者自暴自棄就放棄兩條生命。


    趙原的反應讓人欽佩。


    他時刻保持理智。


    他在關鍵時刻找到了病人失常的根源。


    沒有因為病人的失常,左右自己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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