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大人不記小人過!我跟小輩較什麽勁?”冷鋒就勢下坡。


    “你老爸可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記得那時候”冷鋒慈愛地拍了拍高彥的肩,思緒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那個特殊的年代。


    一九六七年秋天的一個晚上,寧州市的一個院落裏。寧州的院落,當地人稱“老牆門”,是當時寧州市最有代表性的住宅。我說的這個老牆門跟一般的老牆門有所不同,一般的老牆門隻有一圈圍牆和一個牆門組成,是一個封閉的住宅;我說的這個牆門,是半封閉的。最前邊是一個很大的牆門,厚重的木門雖然曆經滄桑卻依然堅固:四周是高大的圍牆。推開厚重的木門,兩邊的牆上寫著標語,我依稀記得左邊寫著八個朱紅大字: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右邊寫著:毛主席萬歲!走十幾步,便可以看見一個很大的天井,天井旁邊圍著兩層的平房,呈“幾”字形;再往前走幾步,有三個用圍牆圍著的院子,左邊一個,右邊兩個,呈“品”字形,圍牆比外邊的稍矮,再過去,左邊是一大片田地;右邊是碎石鋪成的小路,一直通往外邊。


    在那個多事之秋,人們都早早地鑽進被窩,不願去招惹麻煩。整個院子顯得格外寧靜,寧靜中帶著蕭殺!


    一個黑影緩緩推開厚重的木門,盡管這樣,木門還是發出“吱呀”的響聲,打破了寧靜的黑夜,卻沒人出來探望!黑影徑直來到一間屋子麵前,輕輕地拍了三下門。輕聲而焦急地喚道:“承誌大哥!開門!”


    門應聲而開。


    借著微弱的燈光,可以看出叫門的是一個三十開外的漢子,濃眉大眼,一身工人裝束,他就是張昊山的父親——張德;開門的是四十歲左右,穿著列寧裝,幹部模樣的中年人,他就是冷鋒的父親——冷承誌。


    “張德老弟!快請屋裏坐!”冷承誌連忙把張德請進屋來。


    一進門,張德就一把抓住冷承誌的手,焦急地說道:


    “承誌大哥!你還是出去避避風頭吧!上麵有人要對你動手!”


    “笑話!我堂堂一個市委常委還怕那些造反派!”冷承誌揮了揮手,輕蔑地說道。


    “承誌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張德焦急而無奈地勸道。


    “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我絕不會躲起來!”冷承誌堅定地說。


    “你還是早點走吧!我怕到時會連累到你!”冷承誌下了逐客令。


    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張德來給冷承誌報信,是要冒很大風險的,雖然他當時是造反派小頭目,但弄不好可能會變成“現行反革命”,如果有人發現並去舉報的話。


    “那你自己保重!”張德無奈的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第二天,冷承誌像往常一樣,騎著他那輛老舊的“鳳凰”自行車去上班。來到市府大門口就感覺不對勁,門口的哨兵換成了“紅衛兵”。而且“紅衛兵”看他的眼神也很不友好,好像他就是階級敵人一樣。好在他早有思想準備,他若無其事地來到自己辦公室。辦公室裏造反派們早就候在那裏了,張德也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一個大胖子居然還坐到他的位子上!


    看到冷承誌,大胖子打著官腔:“你應該知道我們為什麽來這裏吧!”


    冷承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回答:“不知你們來這裏有何公幹?”


    “聽說你對革命有很大的不滿!所以請你跟我們走一趟,把話說說清楚!”大胖子翹著二郎腿。


    “我現在要辦公!沒空跟你們去,等我有空一定登門拜訪!”冷承誌強忍著心中的怒火!


    “這恐怕由不得你!是你自己跟我們走,還是要我們動手!”胖子凶相畢露!


    “你們敢!”冷承誌毫不示弱地對峙著!


    這時,張德走上來,麵無表情地拍拍他的肩:


    “你也不要讓我們太為難!”順勢推了他一把。


    冷承誌心中也很清楚,跟他們對峙一點用都沒有,他的幾個同事就是被他們強行帶走的!


    晚上,張德一家人正在吃晚飯。一張小方桌權當是飯桌,張德坐在上首,張昊山和他母親坐兩邊。飯菜相當簡單,一碗鹹菜肉絲,肉絲是少得可憐的幾根;一碗炒螺絲,螺絲還是張昊山母親自製工具,偷偷從河裏撈上來的;一碗絲瓜湯,碗裏也是少得可憐的幾根絲瓜。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們都知道,因為戰爭剛剛結束,真是百廢待興時,資源自然非常匱乏;再加上天災人禍,那人們的生活自然是雪上加霜。桌上放著一瓶用地瓜做成的燒酒,雖然是用地瓜做的,但對那個年代而言,簡直就是奢侈品了。燒酒是張昊山母親的鄉下親戚用地瓜做成的,當然也是偷偷做的。那個年代什麽都是姓“公”的。自己做燒酒,哪怕你是用地瓜做也會被當做“資本主義尾巴”割掉——沒收。


    張德喝了一小口燒酒,對妻子說:“慧芳!承誌大哥被他們帶走了,大嫂娘倆以後的生活就成問題了,所以我們以後盡力接濟他們一下吧!當然我去是不太方便,他們也知道我們平時裏關係不錯,對我很是防備;再說我一個大男人也不太方便,所以隻有你代表我去才比較合適。”


    慧芳歎了一口氣:“這是什麽世道啊!”


    “就算承誌大哥不出事,我們也要幫他們的!”慧芳誠懇的說。


    “小山!你以後多跟你冷鋒哥哥玩玩,多陪陪他!不要跟別人一起欺負你冷鋒哥哥!”張德對張昊山說。


    “我怎麽可能欺負冷鋒哥哥!誰敢欺負他,我就”張昊山晃了晃握緊的拳頭。


    張昊山當時雖然隻有十三四歲的光景,但長得人高馬大的,乍一看就像一個十八九歲的小青年,所以平日裏那些小流氓也忌憚他幾分,更別說那些大孩子。


    冷承誌家,冷鋒的母親見丈夫遲遲未歸,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她叫冷鋒先吃,自己也心不在焉的吃了幾口,就在客廳等丈夫歸來,為了消磨時光,就拿來幾件衣服來縫縫補補。冷鋒則在自己的房間,偷偷從床底下拿出一本《牛虻》來讀。


    當時由於某些人鼓吹“讀書無用論”,鬧得學校停課,多少老師和知識分子被打成“臭老九”!多少珍貴的書籍被付之一炬!冷鋒當時正是十八九歲,血氣方剛的熱血青年,自然看不慣這種惡劣的行徑,自然也沒少挨打!那幾本書是他偷偷留下來的,為了應付,他把教科書拿去上繳,那些課外書是他平時省吃儉用,用零花錢買來的,自然不舍得被拿去當柴燒!由於冷鋒藏的非常隱蔽,紅衛兵幾次上門來搜,都無功而返。


    “咚咚咚!”門外傳來一陣輕聲而焦急的敲門聲。


    冷鋒的母親喜出望外,連忙站起來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是慧芳和張昊山,冷鋒的母親心中有一絲失落。


    “慧芳!快進屋坐一會吧!”冷鋒的母親強顏歡笑。


    “伯母!冷鋒哥哥在嗎?”張昊山問冷鋒的母親。


    “他在樓上,你去找他吧!”


    樓上,冷鋒正在自己的房間聚精會神地看書。


    “咚咚咚!”門外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冷鋒警覺地問道:


    “誰呀?”同時把書塞到枕頭底下。


    “是我!冷鋒哥哥!”門外張昊山回答道。同時輕輕推開房門。


    “是你呀,小山!”冷鋒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是不是又在看書?”張昊山做了一個鬼臉。


    冷鋒笑笑,沒有回答。他們兩家平時關係相當密切,冷鋒不用擔心昊山會出賣自己。


    “冷鋒哥哥!你閉上眼睛!”


    “小山!你又要賣什麽關子?”


    “你閉上眼睛,我給你一個驚喜!”昊山故作神秘。


    “好了!你現在可以睜開眼睛了!”


    冷鋒睜開眼睛,昊山拿了一把“手槍”在他麵前晃了晃。


    “手槍?”冷鋒狐疑地看了看昊山。


    “這是我用木頭做的!”昊山得意洋洋。


    “太像了!”冷鋒愛不釋手地把玩著。


    “哥哥你喜歡,我就送給你!”


    “那怎麽行?”冷鋒把手槍遞給了昊山。


    “你用這把槍,嚇唬嚇唬那些欺負你的那些人也好啊!我不可能時時刻刻在你身邊吧!”


    “好吧!那我收下了!”冷鋒覺得盛情難卻。


    樓下,慧芳正和冷鋒的母親說著話。


    “若南大嫂!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你可要挺住啊!”慧芳開門見山。


    “說吧!”若南強作鎮靜!心中已經猜到八九分!


    “承誌大哥被他們帶走了!”若南身子震了一下。雖然心中早有防備,不過事情真的來了,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大嫂!沒事吧!”慧芳關切地問。


    “沒事!我早已想到了!“若南淒然地笑笑。


    “想哭,你就哭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裏!會憋出毛病來的!”慧芳真切地勸道。


    “真沒事!有張德兄弟在那邊,他應該不會吃多少苦頭吧!”


    “這個你倒可以放心,我老公會盡力的!”


    由於張德上下打點,再加上造反派們也知道,在這場“風暴”之前,他們兩家平時關係一直很鐵,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沒有必要把關係搞得太僵,所以他們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因此對冷承誌的看管很鬆懈。冷承誌在“幹校”倒沒有吃多少苦頭。隻是冷承誌不肯低頭的倔脾氣多少讓張德有點為難。


    這天,張德回到家匆匆吃完晚飯,就和妻子一起去了冷承誌家。


    若南見到他們,連忙起身招呼:


    “慧芳!張德兄弟!快請屋裏坐!”


    “大嫂!自己人不用這麽客氣!”張德自己搬了一條凳子坐了。


    “張德兄弟!他在那邊過得咋樣?”若南關切地問。


    “人倒沒什麽,隻是他這個倔脾氣”張德苦笑了一下。


    “他就這個臭脾氣!倒是讓張德兄弟費心了!”若南感激道。


    “這倒沒什麽!”


    “大嫂!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張德頓了頓說。


    “有什麽事你盡管說!”


    “現在有很多幹部子弟都去下鄉勞動了,能不能叫冷鋒也去?這樣你也省心不少!順便也可以去鍛煉鍛煉身心!”


    “我也有這個想法,他跟他父親脾氣一樣倔,在這裏也沒少吃苦頭。不如讓他下鄉去!既然你提出來了,還請你多費心幫我弄一個名額。”


    “這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張德拍了拍胸脯。


    在那個年代,“上山下鄉”成為一種時髦。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知識青年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寧州市每年春季都要搞“歡送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歡送大會。


    一九六八年春,寧州市的歡送大會在大禮堂如期舉行。大禮堂裏人頭攢動,一個領導模樣的中年人正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地作報告,不過沒有人在聽,大家都在跟親人依依惜別。大家心裏都明白,這一別起碼要等上個五六年才能再相見,所以每個人心裏都不好受,有些已經哭出聲來,這一哭把旁邊人的情緒都帶起來了,頓時會場上一片哭聲。


    若南強忍著淚水,拉著冷鋒的是手囑咐道:“到了那邊,要聽隊長的話,不要由著自己的性子!這樣會吃虧的!記住了!”


    張德站在一旁對若南說:“大嫂!孩子大了,有些事他自己有自己的主意!”


    他又拍了拍冷鋒的肩:“小鋒!你母親說的話,你還是要聽的!父母都是過來之人,說的話都是經驗之談!”


    “嗯,叔叔我記住了!”冷鋒誠懇地回答。


    張昊山拉著冷鋒的手,久久不願鬆開!冷鋒拍了拍書包,做了一個“手槍”的手勢,兩個人會意地一笑。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要乖乖的,盡量不要去招惹別人!等我回來,我們繼續做兄弟!”冷鋒學著大人的口吻對張昊山說。說完頭也不回的跳上卡車。他心裏清楚,自己一回頭,親人們會更難過!自己心會更痛!隻有自己堅強,親人才會放心!卡車帶著親人們的牽掛和期待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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