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甕村外,萍水湖畔,雕花龍船上,鄭三發大擺酒席,盛宴俞菖蒲。


    岸上柳蔭如傘,遮住毒熱的陽光,湖上荷風陣陣,流蕩著醉人的蓮香。一張八仙方桌,擺滿煎、炒、烹、炸、葷、素、冷、熱,菜是美味;茅台、大曲、杏花、青梅,酒是上等。


    俞菖蒲和鄭三發首席正座,左側是熊大力和柳長春,右側是萬年知和鄭小藕,對麵虛席以待,安排的是閻鐵山和鬼吹燈夏三的座次。


    “閻旅長在湖上操練隊伍嗎?”菖蒲問道。


    “到龍舟渡口和親去了。”萬年知在菖蒲麵前,一心要表現得十足風雅,開口閉口都是文言字話,似通非通。


    “剃頭匠的挑子一頭熱!”鄭小藕撇了撇小嘴兒,鼻孔裏尖酸地一哼,“隻怕打不著狐狸反惹一身臊。”


    “李托塔膽敢掃我的麵子,我就血洗龍舟渡口!”鄭三發滿臉霸氣。


    原來,萍水湖上,三分天下。鄭三發盤踞石甕村,自稱四麵八方得勝軍司令;大地主袁大跑豬在瓦官間登了基,自立國號稱了王;而龍舟渡口的龍頭大爺李托塔,也扯起了一麵大旗,旗號叫保土安民義和團。


    李托塔已經年近古稀,大半輩子闖蕩江湖,交了花甲才葉落歸根,回到家鄉龍舟渡口;從袁大跑豬手中奪得這個萍水湖的出入碼頭,坐地三分肥,來往船隻要交雁過拔毛的買路錢。但是,他錢來得如流水,錢去得像風吹,不少窮苦的漁民船戶沾他的光,贏得了快肝義膽的名聲。


    盧溝橋炮聲一響,他心頭起了火,召喚龍舟渡口的晚輩兒郎,打造了長矛、大刀、弓箭,還從鬼吹燈夏三手中買了幾支鳥槍火鏡;喝了血灑,指天發誓,枕戈而眠,隻要日本鬼子闖進萍水湖,就叫他們葬身魚腹。


    但是,還沒有看見一個日本鬼子的影兒,卻隻見國民黨的敗兵,像一群群的蝗蟲,從萍水湖邊向南逃竄,抓雞、打狗、殺豬、宰羊,吃得脹破了肚皮,抹抹嘴兒又倉皇而去;更有的敲詐勒索,奸淫民女,無惡不作,萍水湖像遭了一場連天的雹災。李托塔恨得咬牙切齒,氣得七竅生煙,所以鄭三發強占石甕村以後,他一直想趕走這夥兵匪;而鄭三發更想吞並龍舟渡口,擴大地盤。雙方勢不兩立,隻因瓦官閣有個虎視眈眈的袁大跑豬,又有鬼吹燈夏三往來雙方之間做生意,才沒有刀兵相見。


    李托塔有個女兒,也跟隨她爹在江湖上闖蕩多年,得了個諢名,叫胭脂虎。胭脂虎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嫁人,是她爹的主心骨。可是,在性情上,這個女人跟她爹大不相同;她狡詐、刻毒、貪婪、吝嗇,又有一口煙癮,李托塔百事都依她,唯有在揮金如土上不肯被她把手捆住,爺兒倆常為財帛翻臉。鬼吹燈夏三趁虛而人,巴結上了胭脂虎,合夥暗算老頭子。胭脂虎偷攢了一筆私房,經鬼吹燈夏三的手,在外邊放印子錢;本利驢打滾兒,雖不是腰纏萬貫,可也有千金之數了,所以胭脂虎把鬼吹燈夏三引為心腹人。


    鬼吹燈夏三到石甕村之前,先在龍舟渡口下馬。拜望了李托塔,又給胭脂虎送上八兩貴土。倆人躺在胭脂虎閨房的臥榻上,噴雲吐霧中做成一樁交易。原來,胭脂虎見石甕村不能強攻,就想智取,打算嫁給鄭三發,把鄭三發抓在手裏,請鬼吹燈給她保媒。


    誰想,鬼吹燈夏三來到鄭三發的內宅,剛一開口,鄭三發的老婆就扳倒了醋缸,哭鬧起來,跟鬼吹燈夏三撞頭,又要上吊,又要投水,不可開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鄭小藕手持一把殺豬的青條子,罵上門來;要不是閻鐵山和萬年知趕來勸架,鬼吹燈夏三就在鄭小藕的刀下作鬼了。


    閻鐵山一句話解了圍:“我來娶這隻母老虎!”


    “二哥,娶不得!”鄭小藕急忙攔道,“我聽說那個女人心黑手狠,隻怕你娶虎不成,反被虎咬。”


    閻鐵山淫猥地擠了擠眼,說:“小妹,二哥自有一身金槍不倒的硬功夫,騎上這隻母老虎,管叫她軟成肉蒲團。”


    鄭小藕滿臉飛紅,照間鐵山那一張麻臉上連啐了幾口唾沫。


    閻鐵山也有他的打算。在四麵八方得勝軍裏,他雖然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卻不如鄭小費和萬年知能左右鄭三發,有名無實。寧做雞頭,不當鳳尾,他想娶了胭脂虎,自己也在龍舟渡口稱孤道寡。


    萬年知占卦,今天是黃道吉日。早起,閻鐵山剃頭刮臉,換上一身長袍馬褂,頭頂一隻紅疙瘩青緞帽盔,攜帶一份會親厚禮,由鬼吹燈夏三陪同,賈三招兒率領他那個官多兵少隻有三十幾人的一營護衛,興衝衝到龍舟渡口去了。


    “希望你們兩家結為秦晉之好。”菖蒲不明底細,隻當閻鐵山向胭脂虎求婚,也像鄭小藕和柳長春結成伴侶一樣。“為了抗日救國正該親上加親。”


    他的祝願還沒有落音,一隻小船像槍子兒追趕的兔子,一溜煙劃來,船上的賈三招兒,鼻青眼腫,嘶啞著嗓子喊道:“報報……報告司令,胭脂虎……變了卦,扣押了……閻旅長,還口出……狂言


    “怎麽講?”鄭三發霍地站起身,大步走到雕花龍船船頭,一隻手把賈三招兒從小船上提起來。


    賈三招兒伸了伸脖子,咽了口唾沫,說道:“我們來到龍舟渡口,夏三爺帶著我先進村送禮,那胭脂虎滿麵笑容,一連聲請閻旅長跟她相會。誰想,閻旅長剛到她家門口,她忽然變臉,吆喝一聲,埋伏在四外的打手一擁而上;我跟間旅長寡不敵眾,被他們生擒活捉,沒當上座上客,反做了階下囚……”


    “少嘮叨這些零碎兒!”鄭小藕不耐煩地喝道,“胭脂虎為什麽把你放回來?”


    “她叫我給司令捎來口信……”


    “說些什麽?”鄭三發青筋暴起,兩眼充血。


    “她……她要司令歸順李托塔,四麵八方得勝軍並人龍舟渡口保土安民義和團,不然就把間旅長五馬分屍。”


    鄭三發哇呀呀怪叫:“隊伍緊急集合卜……”


    “主公且慢動怒!”萬年知慢聲慢氣地說。“買賣不成仁義在,胭脂虎使出這個絕招兒,隻怕另有文章。”


    “軍師料事如神!”賈三招兒脅肩諂笑。“在我們來到龍舟渡口之前,胭脂虎早使出另一手絕招兒。她假意向袁大跑豬上表稱臣,請袁大跑豬派遣太子給他們父女加官封爵;袁大跑豬果然中計,打發他的太子,帶著他的聖旨,駕臨龍舟渡口,封李托塔為一字並肩王。不料,這正是安排魚餌釣金鼇,胭脂虎把袁太子鎖在她的閨房,逼迫袁太子跟她成親。”


    “什麽胭脂虎,一條浪母狗!”鄭小藕罵道。


    萬年知擺了擺手,說:“且聽三招兒講下去。”


    “胭脂虎也把袁太子的一個親隨護衛打發回去,給袁大跑豬捎信,要袁大跑豬認可她跟袁太子的親事,給她個王太子妃的名位,還得許她執掌朝政。”


    “鐵山性命難保!”鄭三發拍著桌子叫苦。“胭脂虎必定把鐵山當見麵禮,獻給她那個大跑豬公爹。”


    萬年知卻哈哈大笑,說:“主公放心吧!胭脂虎扣留袁太子,閻旅長反倒安然無恙了。”


    ‘為什麽?”鄭三發迷惑不解。


    “袁大跑豬最講門第出身,眼眶子高,胭脂虎門不當,戶不對,他絕對不答應。”萬年知胸有成竹,“再者,胭脂虎已經三十五六歲,人老珠黃,袁太子剛剛二十出頭,青春年少,也有失體統。”


    鄭三發半信半疑,說:“兒子的小命兒抓在人家手裏,袁大跑豬惹不起胭脂虎。”


    萬年知搖著羽毛扇,說:“袁太子的生母已經去世,眼下是三姨太太專寵;三姨太太一心想讓她的親生兒子當這個小朝廷的太子,她一定要趁機把袁太子置於死地。”


    “三姨太太能使什麽手段?”


    “下令民團,進攻龍舟渡口。”


    “民團打下龍舟渡口,鐵山更沒命了。”


    “龍舟渡口一告急,胭脂虎就要向咱們求援,不得不放回閻旅長。”萬年知悠然自得,滿有把握。“司令,您就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吧!這叫做柔情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鄭小藕拍著手歡笑,喊道:“萬事大吉,趕快開席!”


    “大敵當前,不能自相殘殺!”菖蒲莊嚴起立,“我要前去龍舟渡口,勸說胭脂虎以大義為重,釋放閻旅長,也釋放袁太子;大家攜起手來。槍口對外,一致抗日。”


    “俞公子,你可別去探虎穴!”鄭小藕攔擋菖蒲。“怕隻怕胭脂虎也把你扣留,逼你跟她成親,你可就騎虎難下了。”


    “邪不壓正!”菖蒲一揮手,“大力,長春,跟我上路。”


    “長春不能去!”鄭小藕隔著桌麵,雙手扯住柳長春,“胭脂虎要是知道了長春已經是我的男人,連皮帶骨都得吞下去,我就守了望門寡。”


    柳長春推揉著她,說:“爹跟姐姐吩咐了我,要和俞公子寸步不離,大難臨頭,替俞公子死。”


    “長春,聽我的話,你留在得勝軍裏。”菖蒲斟滿一大杯酒:“都幹下去,為我和大力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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