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湖上響起一陣槍聲,驚起了群群水鳥,飛鳴上天。


    胭脂虎頭一個衝進屋子,厲聲高喊道:“出了什麽事兒?”


    “袁大跑豬的民團攻上了碼頭!”金滾子在門外像失了火似地大叫。


    “抄家夥!”李托塔大吼一聲,抓起立在門後的丈八長矛,摘下牆上的牛筋老弦盤引


    “李龍頭,不能打!”菖蒲趕忙勸阻。


    李托塔早紅了眼,跺著腳嚷道:“袁大跑豬膽敢太歲頭上動上,定叫他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說罷,扛起他這一套古老的武器,直奔槍聲響處。


    菖蒲追了出去,想到陣前給兩家講和。


    “不許走動!”胭脂虎攔住他的去路,黑洞洞的槍口,陰森森、惡狠狠地瞪著他,“到東跨院去。”


    菖蒲不想跟這個女人多費口舌,隻得走進東跨院;背後,兩扇門嘔嘟關住,哢嚓一聲落了鎖,胭脂虎也上陣去了。


    巴掌大的小小院落,隻有一間香堂,兩間耳房,靜悄悄一片死寂。


    香堂敞著門,菖蒲走了進去,隻見並沒有神龕,不過是迎麵牆上掛著八扇屏,畫的是關雲長斬顏良,誅文醜,過五關,斬六將,全是從廟會上買來的貨色;八扇屏前一張條案,擺放著香爐銅磐,什錦供品。


    一陣風來,吹得八張畫飄然而動,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淒慘呻吟,嚇了菖蒲一跳;他慌忙退出香堂,四下張望,這才發現,東耳房那被抓破窗紙的窟窿裏,露出一張血汙的臉。


    “你是誰?”菖蒲走過去。


    “救……命!”那人從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眶裏,淌下大顆大顆的眼淚,“我叫袁……”


    “你是袁太子!”菖蒲來到窗前,隻見室內是一座香案,袁太子被扯破了衣衫,捆住了雙手,卻是個囚徒。


    “我叫袁……袁萍生……”袁太子嚶嚶啜泣。“我是您上中學的……母校的學生,前年聽過您回校的講演,還訂閱您主編的雜誌《拂曉》。”


    “你已經畢業了嗎?”


    “今年剛剛畢業,本想到省城去升學,誰想打起了仗……”


    “你就甘心當這個太子嗎?”


    “我父親是個愚蠢野蠻的土豪,我……反對他的胡作非為。”


    “你為什麽要替他到龍舟渡回來傳聖旨呢?”


    “那是我三姨娘的毒計。”


    “你答應了……”菖蒲打了個手勢,“這門親事嗎?”


    袁萍生搖搖頭,說:“……她抓我,打我,折磨我……”


    這時,湖岸槍聲大作,殺聲陣陣。


    “你家的民團在攻打龍舟渡口。”菖蒲緊皺著眉頭說,“隻怕又是你三姨娘的借刀殺人之計。”


    “俞先生救我!”袁萍生哭叫。


    菖蒲隔著窗欞,給袁萍生的手腕鬆綁,說:“我來萍水湖,聯合三家武裝抗日;你快跟我到陣前,勸你家民團退兵,然後陪同我去回見你父親,說服他捐棄前嫌,槍口對外,把民團改編為抗日武裝。”


    “俞先生,我追隨您!”袁萍生轉悲為喜,又有了活氣。


    “換一換衣裳,從窗口跳出來!”說著,甚蒲猛力折斷了兩根窗欞的立柱,可以鑽出身子。


    “俞公子,您也把我救出牢籠吧!”西耳房又傳出閻鐵山的哀求聲。


    菖蒲又到西耳房,捅破窗紙一看,閻鐵山被捆成一隻粽子,蜷蟋縮在柴草上。


    “閻旅長,受驚了。”


    閻鐵山像一頭栽下陷井的野獸,牙齒咬得咯崩崩響,說:“閻某人陰溝裏翻船,丟人現眼,不報仇我是狗娘養的!”


    “閻旅長,你這就是不明大義了!”菖蒲正色地說:“我已經跟鄭司令、萬軍師和小藕姑娘講定,不與龍舟渡口動刀兵,你可不能小不忍而亂大謀。”


    “那我就打掉了牙咽進肚子裏!”閻鐵山恨恨地說。


    卻在這時,門外有人開鎖,菖蒲急忙離開西耳房窗下,裝作若無其事地在小院裏散步。


    “恭喜間旅長,賀喜間旅長!”鬼吹燈夏三念著喜歌走進來。


    “放你娘的屁!”閻鐵山甕聲甕氣地罵道,“我喜從何來?”


    “胭脂姑奶奶答應了你的親事!”鬼吹燈夏三眉飛色舞地說,“你趕快回石甕村搬兵,兩下夾攻,把袁大跑豬的民團打個落花流水。”


    “叫胭脂虎來給我低聲下氣!”闊鐵山端起了架子,“我不是她的座下騎,胯下馬,揚鞭就走,垂鞭就停。”


    “胭脂姑奶奶掛了花,那個熊大力把她背了回來,剛放在炕上。”


    “快給我把綁繩鬆開!”


    閻鐵山倒不是多情,而是怕水性楊花的胭脂虎又相中了熊大力。


    袁萍生換上胭脂虎女扮男裝的一身短打扮,鑽出東耳房;菖蒲牽著他的手,說:“快走!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哪裏去?”鬼吹燈夏三張開兩隻螳臂,橫眉立目,狗仗人勢模樣兒,“乖乖地等候發落,不然我就先斬後奏。”


    “誰敢冒犯俞公子!”熊大力一聲虎嘯,闖了進來。


    鬼吹燈夏三嚇得像老鼠鑽了洞,抱著腦瓜兒躲進了香堂。


    熊大力保護著菖蒲和袁萍生,奔跑到高崗上;袁大跑豬的民團已經逼近龍舟渡口,彈如雨下,占了上風。


    一棵老龍腰河柳下,李托塔手挽強弓,射出一箭又一箭,屹立不動,死也不肯退一步。


    對麵,百步開外,一個團丁高擎一柄紅羅傘,紅羅傘下一張鋪著紅毯的太師椅,端坐著黃袍加身的袁大跑豬;兩旁站立著四名龍套似的親隨護衛,很像是在演出一場野台子戲。


    “李托塔,寡人奉天承運,命中注定九五之尊;順天者昌,逆天者亡,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還是趕快交出太子,歸順天朝,孤封你上馬金,下馬銀,官居一品!”


    袁大跑豬滿口戲文,行腔吐字,也都模仿的是戲台上的皇帝的板眼。


    “袁大跑豬,我要抓住你這條草頭蛇,剁成七零八碎,到萍水湖上釣甲魚。”


    李托塔火冒三丈,大罵連聲。


    袁大跑豬龍顏大怒,一揮他的龍袍水袖,叫道:“兒郎們,舉槍瞄準!”


    “爹,不要開槍!”


    袁萍生突然把整個身子擋在李托塔的麵前,低下頭,垂著手。


    袁大跑豬急忙下令:“槍放下!”


    菖蒲和袁萍生並肩而立,聲音朗朗,義正詞嚴地說:“袁鄉紳,日寇發動侵略戰爭,戰火眼看就要燒到家門口了;國家存亡,匹夫有責,每一個人,每一顆子彈,都應該投人抗日救國,而不應自相殘殺,使親者痛,仇者快。”


    “你……你是什麽人?”袁大跑豬驚問道。


    “齊柏年老舉人的外甥,俞菖蒲先生。”袁萍生搶著答道,“俞先生奉齊老舉人之命,前來聯合萍水湖的三家武裝,共赴國難。”


    “袁鄉紳,請你撤兵!”菖蒲又大聲說。


    袁大跑豬嚷道;“李托塔得放回我的……兒子……太子……”


    菖蒲笑著對李托塔說:“李龍頭,冤家直解不宜結,請放回袁家大少爺;我也要到瓦官閣去,把家舅的信交給袁鄉紳,並且商討三家歸一統的大計。”


    這場交火,李托塔多少吃了一點虧,他不能一無所得,便說:“俞公子到瓦官閣去,得把熊大力留下。”


    菖蒲向熊大力點頭示意,說:“大力,你要多跟李龍頭討教。”


    於是,他和袁萍生走出龍舟渡口。


    “兒郎們,得勝還朝!”袁大跑豬發號施令。


    鼓樂聲中,菖蒲前往瓦官閣,遊說萍水湖上第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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