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已經半夜三更,菖蒲還沒有人睡;他走出客房,在花園小院裏來回踱步;天上是沉沉的陰雲,地上刮起呼呼的大風,閃電在夜空金蛇狂舞,不時傳來轟轟的雷聲,看來要有一場大雷雨。


    一整天,菖蒲被軟禁在驛館,袁大跑豬沒有打發人來邀見他,袁萍生也沒有到驛館來看望他。夜長夢多,節外生枝,他有點後悔單槍匹馬前來瓦官閣。


    柳長春留在了石甕村,熊大力留在了龍舟渡口,他失去了左膀右臂,而柳搖金和柳黃鸝兒遠在萍水縣城,他更缺少心腹之人。人生地不熟,睜眼一團黑,他這個空有滿腹文章的大學生,心慌意亂了。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不禁念天地之悠悠,獨槍然而涕下。


    幾顆銅錢大的雨點,打在了他的臉上,他驟然驚醒,急忙揮去悲愁,情不自禁地吟起他的朋友、北平學聯主席黃誠抄贈他的一首詩,


    茫茫長夜欲何之?


    銀漢低垂曙尚遲;


    搔首徘徊增愧感,


    撫心堅毅決遲疑。


    安危非複今所寄,


    血淚拚將此地糜;


    莫謂途艱時日通,


    雞鳴林角現晨曦。


    他心情激動,念到最後兩句,竟在風雨雷電中高呼起來。


    “俞公子!”花叢中,突然有人輕輕喚道,“大雨就要來了,你快回屋歇息吧。”


    菖蒲毛骨驚然,心驚肉跳地問道:“你是什麽人?”


    那人並不自報姓名,黑暗中低聲問道:“俞公子,你可認得金滾子?”


    “那是我新結交的朋友。”菖蒲又反問道,“你也認識他?”


    “他在瓦官閣扛過三年長工。我跟他有八拜之交。”那人說下去,“天色大黑,他從龍舟渡口前來找我,囑咐我暗中護衛命公子。”


    菖蒲看看四外,隻怕隔牆有耳。這時,雨點也富起來,便說:“壯士,請到客房裏坐。”


    走進客房,菖蒲撚亮書案上一盞頭號玻璃罩煤油燈。這才看見,來人身穿一色青,是個威武雄壯的年輕小夥子。


    “小子林豹犢兒,拜上俞公子!”小夥子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也替我家彭祖奶奶,給齊老舉人請安問好。”


    菖蒲喜出望外,一邊還禮一邊說:“我的舅父編修萍水縣誌,彭祖奶奶不但被列人節婦篇中,而且名列鄉賢之長老將內。我出城之前,舅父叮嚀我,若到瓦官閣,替他拜望彭祖奶奶。”


    林豹犢兒慌忙一揖到地,說:“我替我的祖奶奶,多謝齊老舉人。”


    菖蒲又說道:“還有柳搖金老師父,在我臨來時,也囑托我,他在江湖賣藝,跟瓦官閣一位捉妖拿邪的李二兩拜過把子,叫我問候。”


    “唉呀,越發是一家人了!”林豹犢兒笑道:“二兩大伯,就在牆外柳叢中。”


    菖蒲忙說:“快請他進來。”


    林豹犢兒一擺手,說:“彭祖奶奶吩咐我們爺兒倆,他在牆外觀風,我到院裏護衛。”


    菖蒲請林豹犢兒坐在一把大師椅上,讚歎道:“壯士進牆,我竟毫無知覺,真是武藝高強。”


    “不敢當。”林豹犢兒欠了欠身,“我見過柳家班賣藝江湖,柳搖金老師傅的女兒柳黃鸝兒,才稱得起武藝超群。”


    菖蒲笑著說:“黃鵬兒已被家母收養,跟我情同兄妹。”


    林豹犢兒目光炯炯地問道:“俞公子,你到萍水湖來,是想勸說三家合夥,守土安民,抗日救國吧?”


    “正是!”菖蒲點著頭說,“可是袁鄉坤一直不肯跟我會麵,共商大計,不知是什麽原因?”


    “他是個好雄!”林豹犢兒冷笑道,“他本是張宗昌身邊的一個副官,自吹是洪憲皇帝的侄子,一心想亂世為王。姓袁的有奶便是娘,哪頭炕熱睡哪一頭,俞公子千萬小心,別上他的當。”


    “他的兒子袁萍生呢?”菖蒲問道。


    “那是一條扶不直的井繩!”林豹犢兒更是十分輕蔑,“多虧他姥姥家的舅舅、表哥們支撐著他,三姨太太賈燕環才不敢在他身上下毒手。”


    菖蒲沉思片刻,懇切地說:“壯士,你看我到瓦官閣來,該從哪裏人手?”


    “我們三合會,願投齊老舉人旗下!”林豹犢兒站起身,神態莊嚴正氣,‘它合會幾十夥眾,雖不過是長矛大刀,並沒有槍炮子彈,可是人人有一顆鬥膽,胸膛裏裝的是真情實意。”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呀!”菖蒲感動得熱淚盈眶,“明天一早,我要備下厚禮,拜見彭祖奶奶。”


    “自家人,不要那些俗套。”林豹犢兒擰著眉頭想了想,“為了得到幾條槍,袁萍生那條井繩也不能扔;不過,俞公子得幫我們秉公明斷一樁公案,三合會才能寬恕袁萍生。”


    菖蒲莫名其妙,催道:“請講,我一定盡力而為。”


    林豹犢兒未曾開口,先歎了一口氣,才難為情地說道;“李二兩大伯有個女兒叫桃枝,人長得好看,腳步卻走得不大端正,她到袁家大院幫工,可憐在袁家窩囊受氣,被袁萍生甜言蜜語,鼻涕眼淚亂了心,跟他有了身孕。三姨太太賈燕環發覺,就把桃枝送回了家,要不是彭祖奶奶拿出老祖宗的威勢,二兩大伯就要把女兒勒死;袁萍生這個軟胎子,卻藏頭縮腦不敢打個照麵。”


    “始亂終棄,可恥可恨!”菖蒲忿然作色,“我一定勸服袁萍生,迎娶桃枝姑娘。”


    林豹犢兒鐵青著臉,說:“收攏了袁萍生,再打下去賈燕環,袁大跑豬就不難降伏了。”


    菖蒲納悶地問道:“這個三姨太太如此厲害,有何背景?”


    林豹犢還沒有來得及答話,一塊瓦片從牆外飛來,正打在窗戶上,他連忙一口氣吹熄了燈,說:“二兩大伯遞來暗號,有刺客!”說著,把菖蒲揉進套間,他貼住門培守候。


    房頂上,傳來輕飄疾走的腳步聲,窗外一個亮閃,有個人影從房上降落下來,亮閃過後一個響雷,刺客左手持刀,右手扳著槍機,破門而人。


    林豹犢兒眼疾手快,腳下一個絆子,刺客像一堵牆咕咚栽倒,右手飛出了槍,槍走了火,叭!子彈打在了牆上。


    刺客左手還握著刀,正想掙紮爬起身,林豹犢兒跳上前去,一隻鐵腳踏在了刺客的脖子上。


    “掌燈!”林豹犢兒大喊一聲。


    菖蒲從套間裏走出來,劃著火柴,燈亮了。隻見刺客被踏得口鼻出血,奄奄一息,像一條死狗。


    刺客正是三姨太太賈燕環的姘頭金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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