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寶跟銀杏從小叢林裏走出來,走到河堤那裏,河堤上下,壞蛋的腳印還清晰地留在地麵上。


    “我要請求處分”,春寶沉痛地說,“為什麽我在春雨裏不去巡邏,這是可恥的逃兵!”


    銀杏默默地望著他,他的臉嚴峻得多了,誰會相信他是剛剛二十歲的青年呢!


    春寶突然問道:“你們離田貴家近,他們有什麽動靜沒有?”


    “沒有,”銀杏淡漠地說,“他們那家是蒺藜狗子,沾不得!”


    從上遊來的一隻船上,發散著午飯炊煙的香氣,一個調皮的小夥子,朝著河堤上的春寶跟銀杏,“嗚!”地打了個長長的口哨,銀杏低低罵了一聲,春寶臉紅了。


    這一來,他想起春枝囑咐他,要把社裏的拖拉賬目清理了,因為在春枝病倒以前,劉景桂對趙明福工作上的拖泥帶水就懷疑過,她這一病倒,就更難說了。


    “我去查趙明福的帳,你回家去吧!”


    “對!趙明福的帳不許別人打聽,我們也疑心。你要想調查田貴,問問他,一定會知道。他老婆常到田貴家去。”銀杏沿著田間的小道跑走了。


    突然,她在田野的小道上站住腳,用手卷個喇叭口,喊道:“我養那幾隻雞,下二十幾個蛋了,一會兒給你送去!”


    春寶甜蜜地笑了,他感到非常疲倦,想睡。


    到辦公室,趙明福已經提前一個鍾頭下班了。春寶隻得硬著頭皮到他家去。


    趙明福跟他老婆包餃子,他老婆一邊搭皮兒,一邊咦叨著:“他二舅媽送來這鮮嫩鮮嫩的肉,正得包餃子吃,我這兩天受了夜寒,腰像刀割似的疼,你卻不想早點兒回家幫個手,隻知道吃現成的,懶骨頭!”


    趙明福對他這個又懶又刁的老婆,怕到骨頭裏,不回嘴,隻是悶著頭包餃子。


    春寶憎惡趙明福老婆,便在他家門外站下,問道:“明福哥在家嗎?”


    “沒在家!”趙明福老婆母夜叉似的回答。


    春寶知道這女人是說瞎話,追問道:“他剛從社裏回來,怎麽不在家呢?”


    趙明福想他老婆的話會把春寶堵回去,沒想到春寶卻不甘心,隻得親自搭腔:“你嫂子跟你鬧著玩呢!我在家,你進來吧。”


    “你出來吧!咱倆到辦公室把賬目清理一下。”


    趙明福著了急,支晤道:“吃完飯再清理吧!”


    “不去!”他老婆挑起稀溜溜的淡黃眉毛,“不理他。”


    春寶見趙明福磨磨蹭蹭不出來,他氣洶洶一直走進院裏,說道:“還沒到下班時間,你不能隨便扔下工作回來!”


    趙明福紅著臉,強詞奪理地說:“我上午的工作全完了,難道就不許提前一會兒回家?”


    “我要檢查檢查!”春寶固執地喊。


    “你檢查吧!”趙明福惱羞成怒,跳下炕,跟春寶到辦公室來了。


    辦公室裏,坐著福海,手裏拿著幾張收據等候報賬,他以為趙明福出去小便了,所以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


    一見趙明福進來了,福海忙站起身,“我報帳來了。”


    “你等一等!”趙明福連看也不看他。


    福海很奇怪,他看了一下春寶,春寶臉上像蓋上一層霜:“把帳拿出來!”他催趙明福。


    趙明福的手哆嗦著,啼哩嘩啦開了鎖,拿出賬簿,打開了一頁,遞給春寶,他的臉突然漲紅,漸漸又白了。


    春寶咬著嘴唇,一頁一頁地掀著,陡地眉頭擰起來了,生氣地把賬簿放在桌上。


    “怎麽上月還沒結賬?”春寶控製著情感,把聲音放平靜。


    趙明福在這一刹那間低下了頭,突然一個念頭衝了上來,春寶是個黨齡比他短得多的青年,他不能容忍這種汙辱,於是他猛地抬起頭,眼裏充滿驕傲和蔑視。


    “我今天就把它完全清理出來!”


    春寶憤怒地喊道:“你這叫什麽工作態度!每天完不成任務,卻領的是滿分。”


    “不許你對我這麽沒禮貌!”趙明福蠻橫不講理拍著桌子,“你算什麽官兒,你管得著我!”


    春寶氣得抖了,“我代理春枝工作。我對黨負責,對全社負責,我就管得著你!”


    “你管我,嘿嘿!”趙明福驕橫地冷笑,“連春校都算上,你們不配!我的黨齡,我的革命曆史比你們長得多,現在你們得了勢,就要騎在我的脖子上,我不受這個!”


    福海是個老好人,忙打圓場說道:“明福,不能這麽說話,春寶雖說年輕,可是他現在是領導人。”


    “你少插嘴,這是黨內事!”趙明福凶惡地瞪起兩隻眼,“我知道你會拍馬屁溜溝子,自以為是社務委員,有頭有臉,我把你看得一錢不值!”


    福海氣得出不來氣,臉憋得焦黃。春寶嘴唇都失去血色了,喊道:“趙明福,你就是這樣破壞黨,黨不饒你!”


    “你不用拿黨支部嚇唬我,頂多不過是開除黨籍,也沒有死罪!”趙明福一扭身,怒氣衝衝地走了。


    春寶氣得要昏過去,他從辦公室跑出來,一直跑向春技家。


    春枝跟俞山鬆正在吃飯,俞山鬆把他在村外小樹林中遇見春寶跟銀杏的事說給春枝聽,春枝笑個不停,她第一次感到,俞山鬆是這麽溫柔的一個人。……


    正在這時,春寶闖進來了,進了門就喊了一聲“春枝!”便嗚嗚哭起來,說不出話。


    “怎麽啦?怎麽啦?”春校放下筷子,拉著春寶的手,問道。


    “怎麽啦?”俞山鬆把春寶按坐在炕沿上,問。


    春寶像個小孩子似的,伏在炕上哭個不住。春枝像個姐姐,搖著他的肩膀,問道:“是不是跟誰吵嘴了?別咧著大嘴哭,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兒?”


    “趙明福……”春寶噎得胸膛發脹,坐起來,哭哭泣泣把這件事情的過程說了。


    春校越聽越惱,蒼白的臉氣得像白茶葉子,“不能再容忍他了,他這麽一而再,再而三,一點兒共產黨員的氣味也沒有了!”她捧著胸口,激烈地咳嗽起來。


    “冷靜!”俞山鬆想了想,“我到他家去看看。”


    俞山鬆到趙明福家裏,趙明福老婆迎了出來,拉長臉說道:“同誌!您明天再來吧,他氣得胸口疼,不能說話。”


    “不!我要跟他談談。”俞山鬆接住火,口氣很婉轉地說。


    “不行!”趙明福老婆張開胳臂,擋住俞山鬆,惡狠狠地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不能把他逼死。”


    俞山鬆動火了,他咬了咬嘴唇,站定了盯著這個女人:“大嫂!你躲開。現在趙明福還是我們黨的黨員,我是區委的負責人,我有權力跟他談話。對於他,黨要比你的權力大!”說著,就一直衝進屋裏去了。


    趙明福老婆軟軟地放下胳臂,嚇得不敢動了。


    俞山鬆進了屋,趙明福躺在炕腳,嚴嚴實實地壓著兩床厚棉被。俞山鬆揭開被子,趙明福眼死死地閉著。俞山鬆連聲叫道:“老趙,老趙!趙明福同誌,趙明福同誌!”可是他眼也不睜,口也不應。


    俞山鬆也就不再管他,便嚴厲地批評他目中無人,對黨不滿的情緒;打擊群眾,破壞黨的威信的言論行為;並且指出,這是黨的紀律不能容許的。


    趙明福一直閉著眼,俞山鬆的喉嚨說幹了,他也不出聲。俞山鬆最後說道:“趙明福同誌,擺在你麵前需要解決的一個問題,那就是你還想不想做一個共產黨員。”說罷,他又等了一會兒,但趙明福仍然沒有動靜,於是失望地走了。


    一直坐在窗根下偷聽的趙明福老婆,等俞山鬆出了院裏,她望著那遠去的身影,吐了一口唾沫,跺了一腳,“眼嘟”一聲把門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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