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狂風呼嘯不止,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激起了朵朵水花。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參雜在風雨聲之中。


    柳棠沿著歸雁山的山間小路策馬飛奔而來,他下馬後隨手解下了披在身上的蓑衣,而後便匆匆趕到舊宅中唯一有微弱燭光的房間門口。他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趴在床邊的青青聽見腐朽的木門發出的吱呀聲後抬起頭,揉了揉紅腫的眼睛。


    “青青,葉姑娘還沒醒嗎?”他走到床邊,看見葉珞緒雙目緊閉,麵上毫無血色,擔憂道。


    “沒有,”青青起身搖了搖頭,而後問道:“柳棠,你們找到喬小哥了嗎?”


    柳棠輕歎了一口氣,道:“沒有,我和羽慕在歸雁山、伊南鎮還有畔溪村找了五個時辰,但是沒有他的半點蹤跡。”


    青青看著柳棠,神色憂傷,問道:“那麽……伊南鎮裏流傳的那個……今天正午時從落日崖上墜下的人就是喬小哥?為什麽會這樣……”


    柳棠知道青青一直不願相信喬軒少會遭遇這樣的不測,他亦是如此。


    與喬軒少初次見麵時,他雖曾有一絲懷疑喬軒少的身份,並且在他眼中喬軒少是個十分神秘的人,看似羸弱卻法力強大,但自從在鬼宅和鬼城中一同經曆生死之後,他便將喬軒少當做值得信任的朋友來看待。


    正當柳棠想說這事可能未必會是他們所猜想的那樣時,林羽慕走了進來,他和柳棠一樣,盡管策馬時披著蓑衣,衣角和褲腿也全濕透。


    他用領子擦了擦麵上的雨水,氣喘籲籲道:“我去了一趟司徒罡家,他說,畔溪村和伊南鎮的居民都不多,詢問一圈便知墜崖之人並非本地人,而且伊南鎮一家客棧的小二說有一男一女在今早投宿,但不過半日便先後向他詢問去落日崖之路,那小二所述的男子和女子與軒少兄和珞緒極像。


    “再者,這歸雁山並非一般人能攀上的,更別說落日崖了……故而,司徒兄與我們一樣,都推測墜崖之人極可能是軒少兄,但司徒兄說若是找到那具墜崖的屍體或是有了軒少兄的消息,定會及時告訴我們。”


    “嗯,現在已經三更天了,你們快去休息吧,”青青見他倆奔波了一整天已是疲累,便勸道,“把濕衣服給換了,免得著涼。”


    “好,你也早些休息吧。”


    陰涼的夜風從破損的木窗縫隙中灌入,青青不禁打了個冷顫,她怕葉珞緒著涼,趕緊將葉珞緒脖子處的被角掖好,卻無意間碰到了葉珞緒的臉頰,膚涼如冰。


    青青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她又用手背輕輕試下葉珞緒額頭的體溫,切切實實地感到冷意從她手背的肌膚一直滲到全身,直到頭皮也一陣發麻。


    “天啊!”


    剛走出房門的柳棠和林羽慕聽到青青的驚呼,忙反身跑進房內,問道:“怎麽了?”


    “珞緒姐姐她……”青青看著他倆,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焦慮,而後一麵俯身給葉珞緒搭脈,一邊慌張道,“之前她體溫正常,脈象也平和,我以為珞緒姐姐隻是受了外傷,以為隻要等她蘇醒就行……可是……剛剛我發現珞緒姐姐體溫竟然……很冷很冷……而且脈象也突然就變得這麽……忽快忽慢……就像……就像……”


    林羽慕見青青這般慌張,便知葉珞緒現在的狀況定是極其糟糕,聲色緊張地問道:“就像什麽?”


    青青看著林羽慕,眼眶通紅,微微啟唇卻始終無法將那個詞說出口,因為她害怕說出那個詞,更害怕麵對這個現實。


    看青青萬分痛苦的表情,柳棠已是猜出八九分,心中不由一沉,他雖也對葉珞緒很是擔憂,但未表露出來,隻麵色平靜道,“青青姑娘且先冷靜一下,想想可有法子救葉姑娘?”


    青青點了點頭,打開身側的竹箱一陣翻找,但依然無果,她心裏清楚,以自己的水平根本無法將一個已經在鬼門關徘徊的人拉回來。


    “方才聽見這間房傳出青青的叫聲,是發生了什麽事嗎?”子衿和樊西匆匆走進房間,問道。


    柳棠將剛剛發生的事情以及葉珞緒的情況簡要地告訴了他們,樊西聽後眉頭深皺,道:“青青姑娘可找到了方法?”


    青青低著頭,略帶哭腔,道:“我……我沒有辦法……”


    樊西聽後腿一軟,若非身邊的子衿及時扶住,怕是要癱坐在地。他支撐著自己靠在牆上,扶額喃喃自語道:“珞緒……怎麽會……”


    看到樊西痛心疾首的樣子,青青愈發自責,她覺得若不是自己學藝不精,就不會看不出葉珞緒的傷勢會致命,一念及此,她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子衿走到青青身側,拍了拍她的肩膀,稍稍安撫一下,而後轉身向眾人道:“你們若信我,可否讓我一試?”


    “不知子衿兄是有何方法?”柳棠問道。


    “這個方法也隻是我多年前偶然得知,我也不能保證真的有效,”子衿遲疑了片刻後,略帶歉意道,“至於具體是何方法,恕我無法坦言相告。”


    樊西走到葉珞緒的床邊,輕輕用手背觸了下她的額頭,果然冰涼無比,再探她鼻息亦微弱得幾乎無法感知,顯然已是將死之態。他的心似刀割般刺痛,但他也知現在的情勢不容許他考慮太多,便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道:“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隻求子衿兄盡力一試。”


    “嗯,我現在去個地方取一件東西,你們都留在這兒等我回來。”說完,子衿便回身麵向西北方,雙手二三指相合,置於眉心之前。他閉眼默念一聲“回”,瞬時,一個如人般高大的黑色漩渦豎在子衿的前方。


    他留下一句“不要跟著我”後迅速奔入黑色的漩渦之中,未等眾人回應,黑色漩渦和子衿就已一同消失在空氣中。


    樊西坐在葉珞緒的床邊,看著她,一言不發。


    柳棠走到他身旁,安慰道:“我明白,樊兄和葉姑娘的同門之誼定是很深才會如此難過,但我們要相信子衿兄定能救回葉姑娘。”


    “謝謝,”樊西深深歎了一口氣,道,“其實,珞緒她……並不隻是我的師妹。”


    “難道,樊兄對葉姑娘……”


    樊西看到他們訝異的眼神,略帶無奈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其實,珞緒是我的親妹妹。”


    聽到這句話,他們更加驚愕,道:“之前你們從未說起過是兄妹啊。”


    “嗯,因為珞緒並不知道,我和師父都沒有告訴過他。”


    “你們是兄妹,這不是好事嗎,為什麽要瞞著珞緒姐姐?”青青甚是不解,問道。


    樊西咬唇深思了一會兒,終於低沉著聲音,“這件事說來話長,我記得幼年時,我和爹娘原是在外公家生活,妹妹快出生前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我和爹娘就帶著我離開了外公家,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妹妹出生後,爹娘擔心她跟著我們會受苦,便托付給了一戶人家。再後來,不過一年半載,仇家找到了爹娘,我們走投無路,娘就讓師父將我帶走,那年我五歲……


    “拜入師門三四年後,珞緒也被師父領進了煙霞穀,當時我並沒料到她是我妹妹,因為師父從未提起過,而且我覺得妹妹應該會長得和我很像,但珞緒比我可愛多了,也乖多了……在煙霞穀的每一天我都期盼爹娘能來見我,可是直到我十多歲,他們都沒有出現,師父也總是不肯告訴我爹娘和妹妹在哪兒,於是我便一有機會就偷偷溜出穀,想要找到他們,但一點他們消息都得不到。


    “直到十二歲,師父才告訴我,他早已知道我多次偷溜出穀找爹娘和妹妹的事,並勸我不要太執著於此,但我發誓定要找到了他們,否則我這輩子都會無法釋懷。師父見我這般堅持,便告訴我,爹娘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了,而我這些年也一直盡著做兄長的責任。”


    樊西的眼中彌漫著濃濃的悲傷,許久沒有散去,對他而言,再次想起這段往事顯然不是一件愉悅的事。


    青青沒想到自己一問,卻是讓樊西陷入了另一個痛苦中,很是愧疚道:“樊西哥,對不起……”


    “沒事,”樊西朝青青淡然一笑,道,“盡管爹娘已經不在了,但至少妹妹一直都在我的身邊。我明白,師父之所以一直不肯告訴我和珞緒真相,一來是那個或那些害死爹娘的仇家可能還會出現,隱瞞珞緒的身份就能更好地保護珞緒,二來是師父不希望我們為爹娘報仇,不願見到我們活在仇恨中。


    “而且,珞緒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曾經撫育過她四年的養母也未曾提及,在她眼中,師父和我就是她的家人,雖然她隻將我當做師兄,而未知道我是她哥哥……我答應過師父,若非必要,不會將父母遇害之事告訴她,我希望她能過得快樂……”


    聽完後,柳棠、林羽慕和青青相視無言,他們從未想過這些經曆會和樊西聯係在一起,平日裏總是見他大大咧咧,似乎沒有半點心思,也沒一絲憂慮,但原來一個人默默背負了這麽多。


    他們也都知道,樊西雖語氣平緩,許多事都輕描淡寫地帶過,但幼時與爹娘分離,多年尋而不得,其中的辛苦和酸澀並非每個人都能感同身受。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樊西的心懸得越來越高,他沉默著,擔憂著,默默地祈禱著,這一炷香的時間仿佛是過了好幾年這麽久。


    再看葉珞緒,麵色仍是蒼白如紙,鼻息比之前更是微弱了許多,脈搏亦是無力且雜亂。


    青青握起葉珞緒的手,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冰冷的雙手,柔聲道:“珞緒姐姐,你一定會沒事的……一定不要放棄……”


    終於,待黑色漩渦又出現時,眾人才鬆了半口氣,子衿從裏麵跑了出來,原本絳紫色的長袍已然被換成了一身夜行衣,他右手一揮,身後的黑色漩渦再次消失於無形。


    “你的手……”看到子衿左手掌心有一道裂口,不住地滴血,樊西擔心道。


    “沒事,”子衿將掛在耳邊的麵罩取下後用力撕成條狀,簡單迅速地在手心圍了兩圈,而後對坐在葉珞緒兩旁的樊西和青青道,“你們且先退至一旁,回魂術的力量極猛,我第一次施展怕是難以完全掌控,若有不慎會對你們造成傷害。”


    樊西向子衿抱拳,道:“有勞子衿兄了!”


    子衿點了點頭,他走到葉珞緒的床頭,從腰間小袋中取出了兩支看似普通的紅色蠟燭,置於葉珞緒身體左右側的上方。


    起初,柳棠等人看到子衿這麽做有些不明所以,但令他們震驚的是,在子衿鬆開手後,這兩支蠟燭不但並未落下,竟還在不斷上升,直至快要接近房頂時,它們才停了下來,平穩地懸在空中。


    子衿退到床尾處,抬起右臂,以二三指指向兩支紅燭中間,念道:“日月更替,生死輪回,以吾之名,喚燭之魂!”


    語畢,兩支紅燭的燭芯一同燃起,燭身亦是發出星星點點的亮光,如同繁星熠熠。


    右臂徐徐向下,子衿的右手二三指複而指向了葉珞緒的心口方向,他繼而念道:“吾命燭之魂,續此身之命!”


    刹時,兩支紅燭的火焰燃燒愈發強烈,迸發出刺眼的紅光與一股股熾熱的巨風,擊向屋內的每一處角落,柳棠和林羽慕等人不禁以手臂來抵擋,但巨風越來越猛烈,不斷發出“嗡嗡”的鳴聲。


    須臾間,每一股風都已變得如刀鋒般銳利,雖是無形,但落在人身上時仍是疼痛無比。樊西忙踏前一步,將青青護在身後。


    子衿見狀,左手掐訣,將攻往四處的紅燭之光與風引向自己。


    “唔!”


    二者如刃般攻向子衿,將他的夜行衣割出一道道細長的口子,隻覺刺痛不斷侵襲入體內。


    他的手臂也因這兩股力量的流竄而不住顫抖,他運功穩住身體,將全身內力都聚於右臂,朝紅燭怒道:“吾賜汝使命,休得作怪!”


    紅燭似是聽懂了子衿所說的話,或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一般,一切都突然恢複了平靜,既無風,也無刺眼的紅光。


    它們以葉珞緒為中心,旋轉著慢慢落下,細看它們越是往下的時候,燃燒得越為劇烈,同時,投射出一片溫暖的白光籠罩在葉珞緒的身體之上。


    少頃,燭身燃燒殆盡,隻剩下兩個暖黃色的燭火,它們合為一體後直入葉珞緒的心房。未幾,她身體之上的白光亦是消逝不見。


    青青見子衿收回右臂,運氣調息,已然施法完畢,便急忙奔到葉珞緒的床邊,用手背一試她額頭,溫暖如常,再搭脈搏,平穩有力,但青青仍是不放心,生怕自己再次輕估了葉珞緒的病情而導致她陷入致命的危險。


    幾經反複後,青青才肯定葉珞緒確無大礙,轉身朝著樊西喜極而泣,道:“沒事了!珞緒姐姐沒事了!”


    樊西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下,他抱拳向子衿深深一揖,道:“這次多虧有子衿兄相助才能救回珞緒一命,實在感激不盡!”


    子衿抱拳回揖,微微一笑道:“樊兄不必如此客氣,我隻不過是湊巧聽說此種方法可能有用,又僥幸救活了葉姑娘。若無意外,葉姑娘兩三日後便會蘇醒。”


    “嗯,”樊西見葉珞緒氣色已經漸漸紅潤,餘下要做的隻是等她蘇醒,便轉而對眾人道,“大家都忙了一天,趕緊休息吧,我在這兒守著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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