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葉珞緒想叫住他,卻是不可能,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男子越跑越遠,急道,“這可怎麽辦,這人好像是瘋的,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這瘋子很不平常。”林羽慕盯著他漸遠的背影喃喃。


    柳棠尋思道:“他說自己受了吳荊的詛咒,那便極有可能是當時七位長老之一,但從他的語氣聽來,又似乎是很害怕那幾位長老。”


    “我們且先在這兒找找,若再沒徊的線索,也隻好試著問他了。”林羽慕無奈道。


    天色漸暗,淒涼的冤哭嚎叫聲在他們的耳邊一陣陣回蕩,而周身陰冷的怨靈之氣也愈加濃烈。在這片鳶尾花地,他們沒有探尋到絲毫法術的氣息的,更沒有發現任何形似徊的寶物。


    葉珞緒吹燃火折子,道:“我們這般漫無目的,怕是很難尋到徊,不如像羽慕說,再去找那個人問問。他雖瘋,可我們耐心些,說不定能問出些蛛絲馬跡呢。”


    柳棠同意道:“而今看來,隻能一試了。”


    他們往那男子離開的方向快步走去,良久,快到絕坑崖壁時,才察覺到似有人的動靜。他們循著那細微的聲音,一步步悄然走近,但又因赫然出現在眼前一幕駐足不前,驚詫萬分。


    雖知他是個“瘋子”,可他的舉止卻像是一個獰惡的怪物,可駭、怵然。


    男子盤坐在地上,身側堆滿了慘白的死人手掌,或紅色觸角,並散發出極其難聞的惡臭。而他,似是饑餓難耐,不停地將這些令人作嘔的東西塞進嘴裏,咀嚼、咽下。紅色的液體從他口中流出,滴到破舊衣襟前——這與吃人飲血,有何分別。


    可是,這萬丈坑底,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死人手呢?柳棠等人呆站在原地,不敢打擾,可心裏的疑懼積聚不散。


    直到他吃飽,攤倚在岩壁上,大口地喘著粗氣,柳棠才踏前一步,畢恭畢敬道:“前輩,在下柳棠,方才我們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無妨,”男子稍稍擺了擺手,有氣無力道,“是我太衝動,要你們殺一個注定不死之人,確實難為了。”


    柳棠見他現在不似之前那般瘋癲,便想趁此打探徊的消息。可又想,若問得太過直接,難免不刺激到他,致他瘋狂。隻好問:“為何前輩要吃死人的手?”


    男子搖了搖頭,道:“非也,這些不過是植物罷了。它們是這穀底唯一即可以填飽肚子,又無毒的東西了——我雖不死,可中毒還是會讓我渾身劇痛,而挨餓亦讓我難受至極。所以,盡管他們很臭,我這難生難死的瞎子倒也沒什麽好在乎的了。”


    他歎了口氣,繼而冷笑道:“嗬嗬,我在這兒八百年,從求生到求死,從希望到絕望……而現在,每天除了搜集這些可食之物,便是等人來殺我。可真的等來了又能如何呢?他的詛咒,無人能破。我恨他,但也是我負了他,報應啊!”


    “前輩,別這麽說,一定會有辦法。”葉珞緒安慰道。


    嗚啊哈哈哈——


    一聲刺耳的尖笑襲來,驟然間,四人手中的火折子俱滅。


    使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在坑底回蕩,許久才緩緩散去。他們心中雖都惴惴不安,卻更擔心唯一的線索又從他們眼前跑走。


    柳棠急忙吹燃手中的火折子,隻見男子滿臉怵懼地蜷縮在原地,瑟瑟發抖,口中直念:“他來了,他來了!他一定是來找我報仇了!”


    “前輩,請冷靜些,沒有人來找你。”林羽慕亦吹燃火折子後,寬慰道。


    男子雙手瘋狂地抓著自己散亂不堪的頭發,空洞的眼神望著前方,嘴唇微顫,道:“你們騙我!我記得他的聲音,是這樣的,他死之前就是這樣笑的!”


    “前輩,我們並沒有騙您,”葉珞緒蹲下身,勸撫道,“若他真是要害您,又何必要下狠毒的詛咒,讓您不老不死,在這兒孤獨一世呢?”


    韻蘭走到他身側,亦躬身蹲下,隻手撫了撫他的肩頭,似是安慰。


    男子轉頭看著她,滿目詫異,一閃而過。終是慢慢地安靜了下來,不再顫抖,亦不再狂抓自己的蓬發,而是茫然地望著遠方。葉珞緒見狀,知他是信了自己,便繼續道:“我猜吳荊隻不過在是死前施了法術,能夠讓他的聲音出現在這絕坑之中,以此讓您心悸擔憂。”


    “是嗎……”他兀自喃喃,“我以為,他還是恨我害他,所以陰魂不散。”


    林羽慕卻是疑惑,道:“吳荊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又何來前輩害他之說?”


    男子垂下了頭,他雖雙目空洞,可臉上的落寞暴露無遺,喟歎道:“八百年,我在絕坑之底已經這麽久,久到這裏從一片荒蕪到靈物叢生,久到讓我癲狂,久到快讓我忘了自己是誰……但這件事一直埋在我心底,無法忘懷。”


    他們四人沒有言語,隻是靜靜地聽他訴說,可他卻無奈道:“那個彌天大謊,害苦了他,也害死了許多無辜之人。野性便是如此,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惜顛倒是非黑白。”


    “彌天大謊?前輩所指何事?”葉珞緒問道。


    “自然是八百年前,吳荊喪失人性,濫殺無辜之事了。”


    林羽慕很是吃驚,道:“這是史籍記載在冊的,不會有錯,況且,此事轟動整個武林,人盡皆知。”


    他卻苦笑道:“嗬嗬,史籍記載如何,人盡皆知又如何?整件事的策劃與進行,我皆參與其中,有誰能比我更清楚。而為此所付的代價,更是無人比我更明了。”


    柳棠見他不似胡謅,但也難保其不是因為相隔數百年而記憶錯亂,畢竟,他的一麵之詞何以推翻八百年來的定論。


    男子見他們沉默不答,有些惱怒,道:“你們若是不信,大可將徊取來,一測便知!”


    林羽慕聽罷,忙問:“徊?前輩知道它在何處?”


    “何處……”他使勁得撓著腦袋,努力思索,許久才道,“很久以前,它被我隨手扔了,所以我也不知是在何處。”


    “扔了?!”四人驚詫不已。他們料想過徊被封印、被埋藏,甚至被摧毀——但他們完全沒有料到竟是被隨意丟棄!


    男子似是聽出了他們驚訝的語氣中還帶著不滿,倒有些癡癲道:“眾人皆說它是神物,可通天曉地,無所不能,我卻說它是個魔鬼!我欲用它逃出這該死的坑底,卻是不能;想要自盡,亦是不能!如此也罷,但當我嚐試著借徊之力修煉,反被其所吸的怨靈侵體,飽受時而瘋癲、時而清醒之苦。一氣之下,我便將他扔了!”


    “那前輩可還記得將它扔在何處?”林羽慕問道。


    苦思冥想迂久,他略帶著不確定道:“我隻記得,當時內心很絕望,也很憤怒,在這坑底跑了很久之後,用力一扔……自那時起,便再也沒找到它了。”


    柳棠思忖些許,問道:“這些年來,可還有其他人進過這絕坑?”


    “沒有。或許,他們覺得此處怨氣太重,或許他們相比於野心,更珍惜自己的性命吧。畢竟,這個絕坑如此之深,有本事跳進來,卻也未必能有辦法回去。”


    “那至少說明,徊還在這絕坑之中,”柳棠朝他道,“前輩,請容在下去尋此物。”


    男子點了點頭,道:“去吧,餘下三位就在這陪我,講講現在的武林軼事。”


    韻蘭本想同去,但聽他如此之說,極是矛盾。回頭見柳棠向自己投以篤定的眼神,以示放心,她便點了點頭,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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