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這一次倒是真的想錯了。


    被人眾星捧月守在中間的長公主,隻是靜靜地走過來讓她抬起頭來,高高在上的凝視她一番,然後嘴角很輕的抬一下,「原來你是這個摸樣,看著是個聰慧的妙人,怪不得皇弟傾心相護,隻是可惜……」話未說完,便搖搖頭,一行人遠遠地走開了。


    向幼薇跪在地上,想著剛剛長公主那一聲若有似無的輕歎,一顆心瞬間冰涼。


    她聽說過宮裏的人向來隻說三分話,從不會把事情說得分明,可從來不知道,有些時候,短短的一聲歎,遠比一頓雷霆大怒更讓人心冷,能傷人聖深的,不隻是明槍暗箭,那些高高在上悲憫的目光,更容易讓人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無力反抗,隻能默默地承受。


    看她愣愣的跪在那裏,太監嘴角帶著一絲冷笑,還是吆喝著她起來,又急衝衝的趕往近在咫尺的太後宮中。


    與自己生活遙不可及的皇宮就在眼前,比傳言和想像的更加富麗堂皇,向幼薇卻沒有了欣賞的心情,隻是冷漠的進入了景安宮,來到簾幕深深的內殿裏。


    「太後,人帶到了。」太監的口氣一反麵對奶娘的陰狠,變得卑微至極。


    看著簾幕層層的裏麵坐著兩個人影,向幼薇收斂了心神,不卑不亢的跪下請了安,是了,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她確信自己應該為蘇景澤做一些事情而不會後悔,所以就要一萬分小心的麵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


    沉默,又是沉默,好似這宮中人都不太習慣立刻說話,總是在別人請安後打量一番才開口。


    簾幕後,一個慢悠悠的女子聲音響起來,雖然聽得出年紀不算太老,可言語間的氣勢卻絕非普通婦人所有。


    「抬起頭來。」太後語氣含著高貴不可侵犯的氣勢,隔著簾幕凝視半抬頭的向幼薇片刻,輕聲笑了,「是個漂亮的孩子,就算是這麽不施粉黛,眉目看上去還是如精致的畫中人一般。」


    想著戲文裏的故事,向幼薇輕輕答道:「謝太後誇獎,民女隻是粗鄙的山村小戶,當不起太後誇讚。」


    「當得起,哀家說當得起就是當得起,要不然我皇兒也不會癡迷至此。」太後晏晏的笑了,在簾幕後麵站起身,「我最喜歡的那對玉鐲還在不在,賞!」


    「回太後,那玉鐲您剛剛賞給了長公主,這……」有太監戰戰兢兢的回話。


    「那就隨便找一樣東西吧。」太後漫不經心開口:「宮裏的奇珍異寶這麽多,哀家也記不住有什麽,想來每一樣對宮外人來說都是稀罕物,也不必拘著是什麽。」


    「是。」太監躬身退下,很快拿了一個小盒出來,裏麵放著的是一塊上好的極品玉佩。


    沒了玉鐲還有玉佩,宮裏還真是寶物萬千,可惜自己不稀罕,向幼薇在心底冷笑,還是一臉恭敬地接下來謝恩。


    「喜歡就好,喜歡哀家就多賞你幾件,畢竟都是些無用的閑物,想丟到哪裏就丟到哪裏,不像有些事情或者人,那是半步都不能退讓,都不能拱手送給別人,可都是哀家的心頭寶啊!」太後複又住下,語氣裏有些悵然:「哀家瞧你是個識情知越的,真心的喜歡你,可惜你身分實在是低微了些,要不然讓淳親王認你做個義女,也能常常進宮陪伴哀家左右。」


    「謝太後垂憐,隻是民女無意長留京城,不敢枉費了太後的苦心。」


    「這樣啊,那就算了。」太後笑笑,「既然你不留在京城,那就早些回去吧,畢竟澤兒是皇帝最親近的弟弟,被人關注得多,人多口雜,流言蜚語自然也就多了些。哀家不是那隨意聽信讒言的人,既然你們相交為友也不是不能來往,隻是平日裏行為舉止也要懂得些禮數,哎,有些事情是半點不由人,命裏有時終須有,至於不該寄望得到的,還是莫要強求了。」


    向幼薇站在那裏,隻覺得渾身僵硬,想陪著笑臉,卻笑不出。


    原來,事情真的不是蘇景澤或者自己想的那麽簡單,這天家貴人的婚姻大事,哪裏由得了自己作主。


    終於,太後低低的咳了一聲,聲音瞬間滿是疲累:「哎,人老了不中用了,這才一會兒說笑就覺得累了,玉婉,你替我招待向姑娘吧,哀家去歇息。」


    回應她的,是簾幕後一直靜坐的另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人聲音,端莊大方,隻見她低低的應身,站起身要去攙扶太後,「是,玉婉陪母後進去。」


    「好了好了,你就不用跟著過去了,好好『陪著』向姑娘吧。」太後擺擺手,自去扶住了太監的手,「對了,你最近也要養養精神,瞧你,這些日子隻顧著張羅景澤和公主的婚事,都把自己累成什麽摸樣了。」


    那女人還說著什麽,向幼薇卻再也聽不進去一句話。


    景澤和公主的婚事,這句話好似晴天霹靂,讓她的腦海瞬間一片空白,隻有寒意不斷湧出來,徹骨寒冷。


    婚事?什麽婚事,是她聽錯了,一定是……景澤怎麽會有婚事呢,他明明說了要娶自己做他此生唯一的妻子,怎麽會變成這樣?


    不,一定是自己聽錯了,皇室姓名相似,說不定是別的皇子呢。


    她顫抖的身體在心裏安慰自己,卻沒注意到簾幕後走出來的高貴女子,看著向幼薇一臉好似要昏倒的站在那裏,搖搖欲墜,那女人歎口氣,「你都聽到了。」


    好笑,你們這些話本就是想要說給我聽的,我怎麽會聽不到。向幼薇想開口冷嘲,一張嘴卻發現自己雙唇顫抖得厲害,幾乎說不出一句話,隻能靜靜看著眼前的女子緩緩地說著什麽,一字字、一句句,都家是一把刀刻在自己心裏,鮮血淋漓。


    看眼前女人的服飾,應該是宮裏另一位高貴的女人,皇後。


    她應該跪下三呼幹歲吧,應該感恩涕零她們的召見,可是此刻向幼薇的心已經淩亂成麻,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比聽到的消息更讓她恐懼,所以在高貴的皇後麵前,她沒有下跪,也沒有請安,隻是平視著她的麵容,目不轉睛。


    皇後,一國之母,這真是一個美麗年輕的女人啊,她的容顏鮮花一般嬌豔,即便沒了那些首飾的裝扮,已經美得讓人不敢直視,何況多了高貴的身分映襯。


    她就靜靜站在自己麵前,那麽從容、那麽鎮定,對自己的冒犯一點怒意都沒有,隻是輕輕地開口說著什麽,表情更像是一個正在對晚輩諄諄教誨的長輩。


    「向姑娘,原本這婚事皇弟早該告訴你的,可能他怕你多想吧。」皇後輕言緩語,麵容帶著一絲笑,雲淡風輕,「你也知道,我朝立國不久,根基未穩,早些年一直與鄰國交戰,百姓民不聊生,隻是近幾年才立了合盟,永止刀兵。」


    「至於為什麽會停戰結成聯盟,原因說來很簡單,因為這場仗打得太久、太艱難了,雙方都沒有打贏對方的可能,卻難免給了別人可乘之機,所以七弟受皇命出使與他們結交聯盟。就在那一次,鄰國小公主愛慕上七弟,當月就定下婚約,結秦晉之好,如今三載已過,小公主成年,再過些日子,也就是迎娶之日了。」


    良久的沉默傾聽,向幼薇突然開口,慘然一笑:「這些我知道!」


    是的,她知道曾經兩國交戰民不聊生,知道當年皇族之間訂立了婚約,甚至爹爹當時還大讚這主意之妙,我朝皇帝的愛弟娶了鄰國最受皇帝寵愛的小公主,至少鄰國老皇帝在位期間兩國交戰的可能就少得多了。


    那時尚且幼齡的她也很是高興,因為自己的家人不用再戰戰兢兢害怕戰爭,自己也不用苦練勸夫用來保護姊妹,從此大家盡可以安居樂業。


    可她不知道的,用來聯姻的男人是蘇景澤,更不知道自己會在幾年後的現在愛上他。


    真是可笑,又可憐,她愛上的男人是不能也不該愛的,可笑自己如今才知道,可憐自己已然情根深種,不能自已。到底是誰錯了呢?她想不明白,相識相愛,相知相許,還有期待的相守,這一路走過來這樣辛苦,兩個人都是謹小慎微的遷就著所有的不安,到如今,還是一場美夢,轉瞬成空。


    那到底是誰走錯了一步,然後,步步錯,錯到了如今的萬劫不複!


    一瞬都不曾錯過向幼薇的表情,皇後默然片刻,還是歎口氣苦笑起來,「我知道皇弟是真心喜歡你,你也是真心的,其實第一眼見你就有預感自己不會討厭你,這會兒說了這麽多話就越發有些喜歡你的性子,可是,我的喜歡並不能改變些什麽,甚至是景澤和你的意願也不能改變什麽,再強烈也不能,因為你們是不可能的,不隻是身分的高低,更因為那樁婚事。」


    「向姑娘,別管景澤為何選擇瞞騙你至今,別怨他,他也有很多無奈,為了兩國交戰,才會聯姻,他是先皇的兒子,他血脈裏留著景家的血,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所以他有責任無條件接受這樁婚姻,不管願不願意。所以他當年絲毫沒有拒絕,隻是沉默的答應,因為他自己心裏明白,這決定不會因為任何事情發生改變,他的婚姻大事更不會因為自己的喜好而更換,除非他不姓這個姓氏,除非他死,不然就有責任。」


    景澤,是啊,他是七王爺,不是自己的蘇景澤。


    自己的蘇景澤是可以隨心所欲的,想要的、不想要的,自己能夠選擇,七王爺景澤就不同了,他的命不能隻是屬於某個人,而是屬於這個皇朝、這個國家。


    所以,自己有什麽理由去怪他、去埋怨他呢,這個高高在上卻沒有一點自由的人生,並非他的選擇,瞞騙自己也許隻是因為不安,擔心自己毫不猶豫的放手離開,才做了那樣的選擇。


    他的心裏該有多少為難、多少掙紮,明明知道不能相守還是拚了命來到自己身邊,該是怎樣的情深才有勇氣做出這樣的選擇。


    向幼薇想不出他哪裏來的勇氣,隻是心疼:心疼他沉默的忍受這一切折磨,卻不肯讓自己擔心一丁點,茫然一丁點,她何其有幸得到這個男人的愛,即便……即便有一日真的失去他,因為有過這樣美好的曾經.她也不會後悔。


    「向姑娘你知道嗎,這幾日他一直和皇上僵持著婚約的事情,他說那時覺得一切無所謂才答應下來,現在他已然有了心愛的女子,今生不會另娶他人,所以他現在還跪在皇宮裏,苦苦哀求。別人隻當七王爺深受龍恩,天天蒙受召見,卻不知道他來到宮裏就是一日日的長跪不起,他哀求自己的親生大哥,一遍遍哀求,求他解除這婚約。」


    「他……他竟然……」隻覺得心底一陣絞痛,眼淚已經從臉頰滑落,向幼薇一句話也說不下去,隻是無聲落淚。


    蘇景澤每天去宮裏長跪,回去後卻還是依舊笑嘻嘻的逗著她笑,這分深情,自己怎麽承受得住。


    「本宮未見你前還有些懷疑皇弟是否愛錯了人,竟忍心他受這樣苦,要知道景澤從小都是被人驕生慣養,哪裏肯為一個人低頭,就連麵對皇上也是囂張跋巵,嘻嘻哈哈不拘謹,可現在,他把自己卑微的放在親生哥哥的腳下,就是求一個未來給你。」


    皇後也是一臉動容,「原還有些恨你,可這會兒看著你的模樣卻又忍不住心疼,你們在本宮眼中,也都是無辜的孩子罷了,即便是皇上,也是這麽想的。他少年登基,皇家情薄,幾個異母兄弟虎視眈眈,從小到大隻有這一個弟弟,從始至終的守護著他這個皇帝,所以看到他低三下四的模樣哪裏不心疼,也是不忍再看。可是,他也無奈啊,即便是天子都不能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況這婚事已經不能再改,不然就是刀兵再起,生靈塗炭。」


    眼淚斷線般滑落,向幼薇低低哽咽:「你們……你們是要我離開?」


    「不。」皇後斷然否決,突然靠近她低聲說道:「隔牆有耳,這些話你隻要聽到心裏就好,太後的意思,確實是想讓你走得越遠越好,可是皇上說,他不忍心對景澤太殘忍,所以讓本宮出麵對你說這些話。」


    頓了下,續道:「我會讓人在京城買一座院子,你離開王府後就可以住進去,等到兩國聯姻事定,公主有了孩子,心踏實下來,我自會尋個理由安排你做景澤的側妃,隻是這兩年要委屈你。不過想著你們感情深厚,離開彼此是最難以選擇的,這樣的做法,還能時時見麵聊解相思,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你知道景澤的心裏隻有你,即便他有了別的女人,他還是會對你好的,所以隻要你答應,我就去勸說他應這件事,到時候大家各退一步,各自忍耐,等過上幾年自然能長相廝守。」


    「原來是……」向幼薇突然笑了,身子不自覺的顫栗,「多謝皇後娘娘幫忙,不過,這方法對我來說實在算不上好主意,我寧願……」一句話哽在喉中,她說不出來離開那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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