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微塵曼舞,白亦璿站在浮雲樓的小院中,幾乎有些怯怯的不忍上前了。白幔四處翻飛,連同著身上雪白的裙裾,朦朧了她的雙眼。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直至泣不成聲。一旁的諸葛鳴帆上前一步,抬手緩緩的扣住了她的肩膀,她便順勢將頭抵靠在了他的胸前。兩個人交握著手,以額抵額,共同的感受這份莫可名狀的悲戚。


    距離上次踏足這座浮雲樓,已經整整十七年了,甚至更早,他們兩人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回到這浮雲派了,眼下被慕秋狄帶領至此,卻再也不見師父他老人家,而是滿眼的白幡素衣——對於白隱,兩人除去天人永隔的淒傷外,還有這麽些年來終未能再見一麵的遺憾悲涼。


    不錯,方才在白隱墓前祭奠的兩人,正是那消失了許久的諸葛鳴帆與白亦璿、白隱生前心心念念的大徒弟和小女徒。他們此次亦是因為聽聞師父仙去才想方設法回來祭拜的,不料卻被慕秋狄發現並識破,無奈雙方表明了身份之後,這個小師弟便將兩人暫時帶到了這浮雲樓上。如今重回舊地,又聽慕秋狄說師父一直在尋找他們,兩人終於再也按耐不住,抱頭大哭了起來。


    現在聽聞慕秋狄這個小師弟說起,才知道他們同師父之間一直都彼此誤會著。二十多年前,兩人被師門和家族除名,從此就過上了漂泊無依的日子。而四年之後再次上山懇求師父,卻遭到了更加嚴厲的拒絕與聲討。自此兩人心灰意冷,也的確自暴自棄的將自己當成了師門與家族的罪人,從此隱姓更名、銷聲匿跡,幾乎同這個世界都斷絕了聯係,也再沒有踏足這浮雲山半步。這十七年來,雖然躲躲藏藏的生活也還算平靜,可是心中卻苦不堪言。兩個人無從依靠,隻有彼此,也是走遍了大江南北去討生活,嚐盡千辛萬苦,更費盡了心思為自己曾經的過失贖罪,也為自己放不下的人守護。可是今日卻從慕秋狄這裏聽到了師父的另一番心聲:原來他竟早已原諒了他們,同時還有心去尋找他們——這令兩人悔不當初,試想如果當初能夠早一些回來,那麽是不是就能夠避免師父的無辜殞命呢?


    “大師兄和大師姐還是節哀吧!師尊之事雖然令人痛心,但若他能得知你二人安好,我想在九泉之下他也會開心的。”慕秋狄看著兩人悲痛的身影走上前來,為兩人奉了杯茶水,並且出聲安撫道。


    其實慕秋狄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遇到師尊心心念念並且一直尋找的兩個徒弟,想想真是世事無常,如今已經物是人非,師尊和靈兒都不在身邊,卻也沒有人同自己分享這喜悅了。


    三個人坐在了幾案前。既然話已說開,師父也已經原諒了兩人,那麽他們同慕秋狄也算是同門師兄弟了,所以為了表示尊重和信任,諸葛鳴帆便緩緩的拿下了自己頭上的鬥笠,白亦璿也輕輕的揭下了自己的麵紗。此舉不隻是為喝茶之便,更因既然對慕秋狄報以信任,那麽對自己的相貌再遮遮掩掩的也實在不合情理。而慕秋狄也因為受兩人之托,並沒有將他們兩人回來的消息稟報給掌門師兄魏光他們,所以當下,他們三人隻是在浮雲樓內單獨會麵,並無外人在此,也自不必過多忌諱。


    “多謝小師弟了。”諸葛鳴帆同白亦璿共同朝著慕秋狄拱手垂頭道謝,而後才緩緩舉起了茶杯飲了起來。


    慕秋狄謙讓過後,便抬眼仔細的觀察他們。但見自己的這位大師兄諸葛鳴帆果真氣度不凡,隻是眼神實在略有滄桑,麵孔也顯得十分蒼白,雖然仍舊是芝蘭俊逸之態,卻比尋常之人更多了幾分陰晦凝重。聲音也是溫潤如玉,細致柔和,倒是同師尊先前所描述的力拔山河意氣風發之勢有些出入了,大約也是年紀使然吧!眼前的男子顯得淡漠和藹,然而真正的笑容卻不多。鬢間也見了幾縷銀絲,直令慕秋狄不覺心生感慨:顯然,他的這些年,大約也是不如意的居多吧!想想也是難怪,一直被迫隱姓埋名,被師門和家族所遺棄,這樣的遭遇放在誰的身上不是沉重的打擊呢?


    他暗自搖頭,卻又把目光轉到了白亦璿的身上。彼時這位大師姐正將手中的茶盞放下,可是慕秋狄的眼光卻也駐足在她的臉上幾乎轉不開了,嘴巴也微張著,似乎見到了什麽吃驚的事情般的愣怔一片。


    “小師弟,可是有什麽不妥嗎?”白亦璿發現了他的異狀,忍不住出聲詢問,神情也變的略微忐忑了起來。她一邊些許躲閃著他的目光,一邊抬手遮麵。想著自己這些年的確是衰老了許多,想必也是不好看了吧。可即便是再淡漠的女子,也不願意別人輕易的對自己的外貌給出差評,更何況她曾經還是傾國的容顏。眼下她以為是自己的相貌嚇到了慕秋狄,便很是不安且懷疑了起來。


    “哦,不是,大師姐,我隻是發現,你怎麽長的這麽像靈兒啊?嗬嗬……”慕秋狄連忙擺手安撫,並且些許羞赧的笑了起來,臉頰上還附著上了些許微紅。他對於同女子相處實在是沒有什麽經驗,更何況眼前人的身份還非同一般。他垂下頭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自己的頭發。麵前的兩人既是他的同門又是前輩,所以他對兩人還是十分敬重的,因此對自己這般的舉動才會覺得不好意思,可是大師姐的那張臉,的確是跟司徒詠靈有著八分的相像,雖然兩人的年紀有差,可是輪廓擺在那裏,他也不會看錯的。


    “靈兒?”白亦璿疑問出聲,一旁的諸葛鳴帆也朝慕秋狄投去了同樣的視線。他們顯然很驚疑這個名字。


    “嗬嗬,她是我的小師妹,是師尊收的最後一個徒弟。”慕秋狄又傻傻的笑笑,不經意的對兩人解釋著。一說起司徒詠靈,他滿眼的春水,明亮熱烈,可卻又很快的熄滅。一想到之前的那封信,他便覺的心中悲苦難言,最終收起了笑容歎了一口氣。


    然而,彼時的白亦璿和諸葛鳴帆聽罷卻相互對望了一眼,並且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疑:他說一個同自己長相很相似的女孩兒,並且被師父收為最後一個徒弟,而且還名喚“靈兒”?兩人同時嗅出了不對勁,但是諸葛鳴帆暗地裏握了握白亦璿的手,安撫她先莫要擔心,自己卻微笑著開口朝慕秋狄問道:


    “小師弟,我同師妹兩人離去多年,因此對師父他老人家還有門派中隨後的事情一無所知,還望小師弟能夠講解一二,以彌補我二人這些年來對師門的虧欠;同時也道一道師父他究竟是如何故去的,也算全了做徒弟的孝道啊!”


    慕秋狄點點頭,便將門派中自己所知的近些年的大事細細告知了他們。同時也講解了師尊白隱收下司徒詠靈為最後一個徒弟的過程,還有三人如何去了西花國尋找那浮生花,最後卻又被文貴妃給焚毀,而師尊也殞命火海的事情。他憤憤的全盤告知,並且再表決心立誌為師尊報仇雪恨等等。然而兩人聽著這些,諸葛鳴帆是神色複雜,白亦璿卻是眉目糾結,不待他講完便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個靈兒,全名的確是叫司徒詠靈不假嗎?!”她的整個感官都糾結在了這一點上,這幾乎讓她渾身顫抖,心髒激跳,甚至連眼淚都落了下來,整個人幾乎都要不受控製的站立起來。


    慕秋狄為著她突然的慌亂有些驚疑,卻仍舊誠實的答:


    “是的,師妹就叫司徒詠靈,南雪國人士,怎麽,大師姐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妥嗎?”


    白亦璿聽罷長抒了一口氣,心髒猛地放下後卻又提了起來,淚眼朦朧的搖頭喃喃道:


    “竟然是靈兒?師父為什麽……那麽她現在,又在哪裏?!”她抬頭問向慕秋狄,一瞬間已經是淚如雨下。這是一個她最最放不下的人兒,她當然關心則亂。


    慕秋狄為著她莫名悲痛的狀態一時間驚的幾乎不敢開口了,一旁的諸葛鳴帆見狀連忙抬手安撫她,並且抬頭對慕秋狄解釋道:


    “小師弟莫要見怪,這其中緣由,我們待會兒自會向你解釋的,可是你也的確要告訴我們,靈兒她現在到底在哪?”諸葛鳴帆亦是一臉凝重,顯然對於司徒詠靈,他也是十分關心的。


    慕秋狄咽了口幹沫冷靜了下來,臉上卻換上了些許痛恨道:


    “她此刻還留在西花國,西林銘綦那個小子的身邊!”想到這些他怎能不痛?於是頭一偏也不願再看他們,似是也不想再談這個事情了。


    “什麽?!”這下子對麵那兩人都是一驚乍起,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諸葛鳴帆更是有些失了冷靜道:


    “你說她在哪兒?誰?西林銘綦?”他簡直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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