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死瞪著平躺在床上、毫無生命氣息的男人,泛滿冷意的瞳孔映著男人眼熟的臉。


    這男人曾讓他恨之入骨,恨不得他早日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免得他繼續為非作歹;如今,他卻帶著小玉去向的秘密,自己悄悄死去?


    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讓他如此快活!


    “小玉呢?告訴我小玉在哪裏!”少年緊抓著男人僵硬的臂膀,蓋在其上的白布飄然落地。


    雷父看著這一幕,心中的震撼不下於兒子,“阿昊!”


    少年瘋狂地喊:“你給我起來!你不能死、你現在還不能死!”


    小玉還在等著他們去救她!


    “阿昊,冷靜一點!”雷父用力扯住少年的手臂,抱住他想給他一點力量。半晌,少年終於冷靜了下來,雷父朝他點點頭。


    “走吧,我們出去。”


    醫院的長廊外,少年頹疲地坐在長椅一角,眼神空洞而茫然。


    “為什麽、為什麽他可以死得這麽快活?為什麽這一切這麽不公平……”


    身旁的父親擁住他的肩。“阿昊,不要絕望,我們還有機會找到小玉的。”


    “如果沒有機會了呢?”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跟失望,他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住。


    “那麽你就更不能放棄。小玉還在等我們,或許她正躲在哪裏哭著等我們去接她,你忍心放棄嗎?”


    少年紅著眼眶,抬起頭望著父親,內心激烈地交戰。


    不!他不忍心,這麽讓人憐愛的小玉、讓人心疼的小玉,他怎麽能放棄?


    可是——


    “我好怕她已經……”少年不敢再想下去。


    “你會怕,就代表你不想放棄,爸爸會想辦法找到小玉,我也跟你一樣急,但你要記住,心急於事無補,隻有冷靜的人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


    “爸,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惜玉。”姚明走進書房,出聲喊著正在看報的老人,順手將惜玉拉到身前介紹給父親。


    惜玉對老人溫婉一笑。“姚伯父您好,以後請多指教。”


    老人緩慢地拔下老花眼鏡,循聲看向來人,一抬起眼,愣愣地直瞪著惜玉,喃喃自語著:“……文秀?”聲音小得隻有老人自己聽見。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文秀已經死了,她怎麽可能出現?


    姚明皺了皺眉,從未看過嚴肅的父親失禮地盯著一個女孩子看,又聽見父親不真切的呢哺,不由問:“爸,你剛剛說什麽?”


    驚覺自己的失態,姚勝天不自在地搖搖頭。“……沒什麽。”但眼光又忍不住飄向惜玉那張令他朝思暮想的臉龐。


    那是一張令他一生愧疚的臉蛋啊!


    那張臉兒怎會生在這家境背景良好的小姐身上?


    惜玉摸摸自己的臉,隱隱感覺到姚伯父的視線似乎一直停在這上頭,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奇怪地問:“姚伯父,你還好嗎?”


    姚勝天跟著又搖搖頭。“沒什麽,隻是最近不太舒服。”心底偷算她的年紀,又抬起頭急問:“你,真的是廉總裁的妹妹、廉亞康的女兒?”老邁的聲音裏漾著激蕩。


    有可能嗎?


    惜玉沒有多想,以為姚伯父擔心自己太嬌生慣養,不卑不亢地笑著說:“是,不過我會努力學習,姚伯父不必擔心,我哥從小就很會‘操’我,所以您可以盡量荼毒我沒關係。”


    沒想到她開玩笑的話,竟讓過半百的老人微徽激動起來。“廉家對你不好?”


    這下姚明眉頭皺得更緊了,父親奇怪的態度讓他不舒服。


    “爸,你在說什麽?惜玉是開玩笑的,更何況廉家就隻有她一個女兒,怎麽可能不疼?”


    姚勝天鬆了口氣似地直說:“說得也是、說得也是。”


    姚明歎了口氣,決定先不管父親的反常,問正事比較重要。


    “爸,關於我和惜玉想請你幫忙的那件案子?”


    姚勝天點點頭,話題繞回公事後,馬上恢複嚴謹。“雷昊可不是好惹的,再加上我退休了,最多隻能從旁指導你們,結果是不是你們想要的,就得看你們的造化和運氣了。”


    “這樣已經很夠了,謝謝姚伯父!”


    借玉開心地蹲下,握住姚勝天老邁的大手,溫婉的笑容讓老人又陷入回憶中,眼眶竟濕潤起來,艱難地開口:“……惜玉,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當然可以,姚伯父。”


    一旁的姚明臉色越見困惑陰沉,父親的下一句話,讓他的心又落入穀底——


    “你如果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問我,反正我已經退休了,時間多到發荒,你就當……就當陪陪我這個老人吧。”


    “好,姚伯父。”惜玉大方地點頭,完全沒有注意到老人眼底的那絲愧疚。


    姚明與惜玉離開雷氏一個禮拜後,傳出負責本案的法官很有可能按照雷昊的建議,重懲涉案的少年們。


    由於少年們大多已過十八歲,對方律師難以引用其他法令替他們減刑,更為與雷昊對打頭痛不已,恨不得推掉這件案子,不想得罪法律界的狠角色,讓自己臉上無光。


    就在此時,令所有人跌破眼鏡的事發生了——


    號稱雷昊接班人的姚明與廉惜玉居然在此時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學生與老師同台對打,幾乎是從未有過的事。


    更何況麵對經驗豐富無比的雷大律師,眾人怕得躲都來下及,剛打出點小名聲的姚明,和連律師執照都考不上的廉家千金,又憑什麽對抗雷昊?


    一時間新聞炒得熱熱鬧鬧,雷氏一向沉默,尤其雷昊本人更是冷漠無比,所以所有目光全集中在姚明和廉惜玉身上。


    一個是法律世家的貴公子,另一個則是富家千金,兩人的身分更是讓新聞報導的範圍擴張到花邊新聞去。


    時序已經入秋,山腰上的一棟小屋內隻有一盞小燈亮著,似乎還在等晚歸的主人。


    空氣中飄散著些微涼意,一台墨黑色的轎車停在小屋的大樹後,樹幹和黑夜隱藏了車身,也掩去車內人如夜漆黑的雙眸。


    晚風微微吹起一旁的樹枝,連被吹動的樹梢都泛著秋天的涼意。過了一會兒,路的另一頭緩緩駛來一輛車,車門才剛開啟,就聽見女子道別的聲音。


    女子待車子駛遠後才轉身走向小屋,正低頭從包包裏掏出鑰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低沉嗓音。


    “你真打算跟我對打?”隱在大樹後的男子,沉痛地看著心愛女子的背影。


    惜玉深吸了口氣,轉身看著記憶中總抹不去的修長身影。“是的,我沒有別的選擇。”


    男子的眼神如以往般精厲,但眼中的血絲卻泄漏了他的心情,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就算你們有姚勝天的幫助,你跟姚明的勝算還是等於零。”


    惜玉存著一絲希望地看著他。“所以你願意放過那些少年?”她知道他的話並不是威脅。


    “沒有什麽放不放過,這是他們應得的。”他依舊堅持他的想法。


    惜玉歎了口氣,搖搖頭。“那我們隻好法庭上見。”說罷,便要轉身離去。


    “惜玉!”她轉身的刹那,雷昊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緊,忍不住喊住她。


    天啊,他想念她,腦海裏全是她的身影,揮不去又令他心疼不已。


    纖細的背影一怔,熟悉的呼喚輕輕蕩進她決心不再為他動搖的心房。


    她不敢回頭,回頭又能如何?


    不過,多一分傷心而已。


    見她遲遲不回首,雷昊心一急,往前跨了一步,將她拉向自己。“不要這樣對我!”


    月兒在此時偷偷露出臉蛋,憑著些微的月光,惜玉看清了雷昊的頹疲。


    因風淩亂的發絲、布滿血絲的眼眶、眉間撫不平的緊繃——她竟不能控製自己為他心疼。


    “我不是針對你,我隻想給那些少年重生的機會。”


    惜玉的離去打亂了他的冷靜,想起報章雜誌上的吵鬧,眸子漸漸泛起冷意,隻想要傷害她。“我看你是想幫姚明成名吧?”


    惜玉露出受傷的眼神。“我們沒你那麽無恥。”


    他無法忘懷報紙上的花邊新聞。“我無恥?你跟姚明的緋聞炒得沸沸揚揚,你當我是瞎子嗎?我早該注意到了,是我笨得柏信你!”明知說出這些話他會後悔,卻依舊控製不住自己。


    “就算是真的,也不關你的事。”惜玉豁出去了


    雷昊唇邊泛起一陣冷笑。“你承認了?”


    “我真的對你很失望,雷大律師。”夠了,她為何一再讓這個男人傷害自己?


    放不開抓住她的手,一想到她可能又轉身背向自己,他就難以忍受。


    為什麽她總是這麽輕易就放棄他?


    “放手。”說話傷她,又不肯讓她走,他到底要怎樣折磨她才夠?


    看苦想要掙脫自己的惜玉,大眼裏竟起了水氣,雷昊心一緊,撕啞地說:“我愛你。”


    惜玉一愣,忘了掙脫,回過神後氣憤地說:“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這樣不公平?!”氣他不合宜的柔情、更氣自己的動搖。


    “我愛你,是真的。”他不想放開她、再也不想。


    不爭氣的眼淚緩緩下滑,一滴一滴,滴在因他而破碎的心上。“你愛我勝過你的小玉妹妹嗎?勝過你的愧疚與自責嗎?”


    他們還有可能嗎?


    沒有過去的包袱、沒有愧疚和自責?


    一想起已成為自己妹妹的婷婷,曾經發誓要保護她,好不容易多年後這個願望才能成真,雷昊夾在兩難中。“不要逼我,惜玉。”原本緊抓住惜玉的手,竟微微鬆開了。


    感覺他的力道放鬆,惜玉的淚落得更凶了,汪汪淚眼逼視著他眸裏的情感,絕望地搖頭。“是你在逼我,是你在用愛情逼我接受不能接受的人、包容不必包容的人!”


    為什麽她總是那個被放棄的人?


    因為她不是他的過去、因為她不存在他過去的記憶裏!


    不是她的錯,她為何要承受這一切?


    “你明知我不是存心的,我隻要求你諒解。”


    漸漸鬆開的手,似乎在預告著兩人以後的命運。


    “就算你不是存心的,但你已經這麽做了。”借玉強迫自己說:“雷昊,我已經試著努力諒解了,但是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和另一個女人分享情人,而且她還是情人的妹妹。”


    “包容我的過去真有這麽困難嗎?”


    “征服你的愧疚和自責,真有這麽困難嗎?”


    雷昊沉痛而深情地看著她。“難道我們隻能選擇分開?”


    “也許吧,我們都無法退讓,就代表這個問題永遠無法解決。”她撇過頭,無法直視他。


    雷昊突地恢複往常的淡漠。“明天法庭上見吧。”


    其實他清楚,她們之間他隻能選擇一個,責任或愛情。


    他無法不對小玉感到愧疚,就像他無法控製自己不愛惜玉一樣。但如今,惜玉已經替他做了選擇。


    雷昊的車子已經駛遠,就像他們的愛情不會再回來一樣。


    眼淚像珍珠,一串接一串拚命滑落:心底堆積的感情卻無法隨著眼淚流出……


    她靜靜抬頭望著無星的夜空,冷沁的空氣緩緩包住她漸涼的心,千頭萬緒隻化成一聲沉重的歎息。


    這多事的秋啊……


    叱吒法律界的雷大律師,居然失敗了?


    一起因雷昊師生對打,而在媒體上喧騰一時的人口販賣案,結果竟是由不被看,好的姚明上訴成功,該案法官決定對涉案少年們重新量刑,減刑的結果不但令人滿意,更讓少年們在服刑期間習得一技之長,並得到重生的機會。


    甫出頭的姚明也因此聲名大噪,重金聘請他的案子像雪片般飛來,使他應接不暇。


    但在麵對媒體的恭賀時,他卻老大不高興地說:“這件案子我根本沒贏,雷昊那家夥,應該堂堂正正跟我打一回!”


    言下之意,就是沒有雷昊的讓步,他勝的機率少之又少。


    他對上訴成功一點勝利感都沒有,對雷昊的不戰而降,他更是氣憤不已。


    但沒有人知道雷昊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一向行事低調的雷昊在結案後,更是櫃絕所有媒體采訪,甚至將手上的案子全轉給旗下律師處理,似乎想休息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一向以工作優先的雷昊,為何在此時露出疲態?


    這一切,讓雷昊的神秘感又增加了下少。


    以藍黑色為底的男性臥房,簡潔大方的設計劃分出明顯的層次,卻不會讓人感覺過於單調,顯示出臥房主人有條不紊的個性。


    淨明的落地窗此時看下見庭院外的美景,而被大地色係的窗簾阻擋。


    傍晚時分,窗外的光線隨著太陽西沉而漸暗。


    室內除了一片晦暗,還有頹坐在床上的沉默男子。布滿血絲的冷眸,是室內唯一的光源。


    男人比以往更冷的眸子直盯著床幾上的相框,就這樣一直坐著、看著,不知多久了。


    時間像是靜止了,回憶緩慢地流過他心底。


    泛黃的照片上是一張笑得眼兒彎彎的小女孩,那純真無邪的笑意竟讓他想起心愛的女子,她們連愛笑的眸子都如此相似,重疊又拉扯著他的記憶。


    而長大後的小女孩,卻是眼前衝進他房裏的女子。她正張牙舞爪地叫著,讓他興起一陣侮意,後悔他沒有選擇另一個女子。


    “哥,你為什麽要讓她?何必為了她,讓自己成為別人的笑柄!”


    雷昊啞著聲音,不耐煩地道:“婷婷,我有我的想法。”


    他可曾想過,在實現願望後,會是這樣的場景?


    為了捍衛昔日的誓言,竟得放棄與心愛女子長相廝守的機會?


    婷婷氣憤不已地看著雷昊頹喪的模樣。“你還喜歡廉惜玉對不對?你何苦呢,說不定她現在正在跟姚明逍遙快活哩!”


    為了他做了那麽多努力,何時看過雷昊為自己如此失魂落魄過?


    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婷婷!”雷吳斥責。


    一聽見惜玉的名字,割心剌痛又像幹軍萬馬般朝他挺進。


    “小玉”一直像個沉重的石頭,壓在他的肩上。他的前半生是為了尋找她、實現對她的誓言而努力;而“惜玉”將是永遠抹不去的悔很,一個他看得見卻碰不到的愛人。


    聽見雷昊的斥責,婷婷突然軟化了態度,跪在雷昊身前,一雙深情的媚眼,哀愁地看著他。


    “還有我啊,難道你看不見我嗎?我從以前就一直愛著你,都沒有變過。”


    雷昊一愣,皺苦眉緩緩地說:“過去是我錯了,現在你是我的妹妹。”


    他從未想過婷婷竟還懷著這樣的心思!


    “難道以前的感情,你都沒有感覺嗎?你可以這麽輕易全部抹殺嗎?”


    “對不起,婷婷。我現在沒有這個心思。”是他的錯,他的優柔寡斷傷了兩個愛他的女子。


    婷婷突然上前抱住雷昊,不肯放棄地說:“我可以等你!”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推開她,雷母又驚又氣的聲音從臥室外傳來。


    “你們在做什麽!”


    “媽?”兩人同時出聲,雷昊馬上拉開婷婷。


    雷母瞪著兩人,冷冷地說:“全都下來。”


    在婷婷聲淚俱下地解說後,雷母終於了解事情的來籠去脈,對兒子的沉默,她隻能搖頭歎息罵道:“你這孩子,做事怎麽這麽糊塗!”


    想到自己放縱兒子的情事,雷母又歎了口氣。“這就是你找到婷婷後反而不常回家的原因吧?”


    “我對婷婷,隻當她是妹妹。”


    雷昊話才說完,婷婷難過地又哭起來。雷母安慰她說:“唉,別哭了。”


    但雷母看向婷婷的眼神,已從疼惜轉為若有所思。她對雷昊說:“你去收拾東西,這幾天先去簡家住,順便陪陪大少爺。”


    “等一下,這都是我的錯,用不著……”婷婷一聽,趕忙抓住雷昊,哀愁地看著雷母。


    “婷婷,讓我處理。”雷母隻對她搖了搖頭,對兒子示意。“現在就去吧,我有點話跟婷婷說。”


    她不知道兒子在外頭發生了什麽事,但幾日來的風風雨雨讓他更加頹喪。他們一直認為兒子不需父母操心,看來他們錯了,兒子失魂落魄的模樣讓她心疼不已。


    雷昊張著多日無眠的雙眼看著母親,對她點點頭,便轉身離去。


    待雷昊收拾完行李出門後,雷母終於看著婷婷,歎了口氣。“你現在還喜歡阿昊嗎?”


    雷母一問,婷婷以為她還是心疼自己的,一股腦地裝出深情的模樣。


    “媽,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沒辦法控製……”


    “婷婷,我很高興你這麽喜歡阿昊,我也不是老古板,如果你們彼此有意,我也不會反對,但是你要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可是我想努力試試看,媽,你會幫我吧?你那麽疼我。”婷婷情急地抓住雷母的手。


    雷母依舊慈愛地拍拍她。“婷婷,我疼你,是因為你算是我們雷家的女兒;但我不可能逼阿昊去愛一個他認定的‘妹妹’。”


    她希望婷婷能夠聽得進去,所以好聲好氣地對她說:“放棄吧,這樣對你比較好。總有一天,你會找到真心待你的男人。”


    婷婷心一急,顧不得演戲脫口道:“可是我從小時候……”


    “不要再提小時候了,你不是已經都不記得了嗎?”雷母皺起眉,厲聲說。


    婷婷瞪大眼,緊張地看著一向慈愛的雷母突然變了臉,心慌油然而起。


    “這事,以後再談吧。”雷母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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