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穴內,沉滯陰霾的黑暗氣味伴隨著不知何處吹來的刺骨寒風,古月兒疲累而沉重的身體因在海水浸泡過久而不斷地打著哆嗦,空間中這股熟悉的味道和氣氛,她不用睜開眼也知道自己回到「那個地方」了。


    原以為會死在那片蔚藍的汪洋大海中,沒想到卻還是被抓回了這裏,接受失敗者的死亡方式……她不由得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


    忽然,一桶冷水淋向瑟縮在地上的古月兒,讓她不住一陣冷咳,被迫睜開了雙眼。


    她努力撐著身子抬起頭,看見地穴內有一群人正圍在自己周圍,階梯上是一把有如來自地獄的蛇形大椅。大椅上,一名臉色陰晦的老人正輕蔑地望著她。


    老人一見古月兒那副心慌的模樣,笑了笑。「-和-的主人一樣,不但聰明、心機深沉,而且演技一流,是組織裏難得的人才,不過你們在對付八俊時都犯了一個相同的錯誤,那就是在緊要關頭時,因太過自信而輕敵。」


    古月兒仍忍不住地打著哆嗦,但卻是因為老人令她膽寒的眼神。「你是誰?」


    話才一出口,身旁的一名男子隨即毫無憐惜地招呼了她一腳,麵色凶狠地道:「-以為-在和誰說話?除了西主,還有誰敢收-?」


    西主?組織裏難得一見的真正主子?


    古月兒一聽,哆嗦打得更加厲害,蛇形大椅除了西主,又有誰敢坐上去?


    那麽她……


    西主老人一見她害怕,反而笑得更加深沉。「在-的主人死後,因為保護主人不力,-和-的那些同伴們成了組織的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情急之下,-才與同伴們合謀,想藉打敗八俊的名義回到組織中。


    不過,-的同伴們死的死、亡的亡,現在隻剩下-一個人……-說,我該拿-怎麽辦?」


    她咽了咽口水,大膽地假設西主不會費力找回一個已無用處的人,那麽──這代表她還有機會活下來。


    古月兒挺直了沉重如鉛的身子,強迫自己的眼神直視蛇形大椅上的真正主子。「月兒不想死。」


    西主老人見狀,點了點頭,心中不禁暗讚她聰慧又識時務。「我不喜歡廢物,留下-,是看在-似乎還有點用處。」


    她硬是牽起嘴角一笑。「月兒願隨時隨地為西主效命。」


    老人的手向身旁一擺,吩咐道:「把東西拿給她。」


    古月兒的眼前突然被丟下一堆資料,她不敢怠慢地擦幹手上的水分,快速地瀏覽著,在見到照片中小女孩的名字時,心中不禁微微一震。


    「……古月兒?」


    此時,老人的聲音又從蛇椅上傳來。「沒錯,那個女孩的名字也叫古月兒,死亡的時候隻有八歲,想必是-的主人又想用他最拿手的那招──放長線釣大魚。不但教-成為千麵人,還將-的名字跟她取得一模一樣,就是為了這一天……隻可惜他是看不到了。」


    古月兒抓緊了手中的資料,那是她唯一的活命機會。「月兒這次,一定會達到西主的要求。」隻要能活下去,她什麽都願意做。


    「大話人人會說,憑什麽我該相信-?」話完,西主眼神陰晦地看著她,又朝身邊擺了擺手,隨後便衝出兩人製住她的手腳,讓她動彈不得。


    古月兒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心驚的大喊:「西主,月兒做錯了什麽?」


    「沒什麽,隻是要確定-絕不會背叛我罷了。」


    西主的話一結束,她身邊的一人隨即拿出針筒,針筒內流動著青紫色的液體,使她恐懼得瞪大了雙眼,不斷朝坐在蛇椅上的老人苦苦哀求著。


    「不,月兒絕不敢背叛西主,請饒過月兒……」


    見著別人的恐懼,西主隻是笑了笑,示意手下不許停手。「放心,隻要-照我說的話去做,一時間-是死不了的。越早成功,-就越早拿到解藥,時間拖得越久對-越不利,當紫氣一過了手臂流入心髒,-就準備到地獄跟-的同伴相會吧。」


    手腳被製住、不能動彈的古月兒,隻能眼睜睜看著裝滿毒液的針筒刺入自己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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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月兒皺眉看著手中的資料,滿滿的幾大頁中,其中隻有一小段讓她起了些興趣。


    古月兒,刑滬貼身護衛──古蘭之女,生父不詳。


    母親古蘭為保護刑滬而死,自此,刑滬將其女接回刑家,待如親生女兒。兩年後,在一起意外中古月兒為救刑滬之子──刑徹,喪生於大火之中……


    唯刑滬不信其已身亡,撒千金重利尋賞她……


    為什麽刑滬這麽重視那個孩子?難不成,古蘭不僅是他的貼身護衛這麽簡單,而是……他的女人?


    而與自己同名同姓的「古月兒」,其實是他的私生女?


    否則,這麽多年下來,一般人早就放棄了,哪還會像他這樣完全不肯相信「古月兒」已死的事實?


    望著資料的古月兒嘴角微微揚起一笑,看來刑滬的確是個很好用的靶子,隻要利用他對古蘭的愧疚感和想補償古月兒的心理,她在刑家就不會有危險……


    「是誰?」


    聽見身後的門口有人探入的腳步聲,警覺性強的古月兒眉一皺,隨即抽起靴底的小刀,往身後狠聲一喝!


    雖然身在組織的巢穴裏,她一樣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這裏的人隻要抓住一點小辮子,便能置對方於死地,毫不留情。


    在這種環境裏長大,除了聽命於主子外,更重要的是不能信任任何人。


    因為在這裏,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往身後一看,古月兒的眉頭鎖得更緊了,握著匕首的手更不敢放鬆。


    她對門口男人那張猥褻惡心的臉孔可沒敢忘,組織裏人人都知道,江之分雖然武功不高,卻總仗著主人的疼愛欺壓他人。更令人不恥的是,組織裏隻要是武功稍弱或身分低微的女人,幾乎都被他的魔掌染指過,根本就是名副其實的淫魔!


    江之分見到她防備的神情,眼神上下梭巡了她一圈,然後一臉輕蔑地笑道:「看看-那是什麽表情?放心,我雖然惡名昭彰,但對毀了容的女人可是一點『性趣』也沒有。」


    古月兒聞言側過左半邊的臉,放下手中的匕首,隻露出右半邊的完好臉孔,聲音沒有半點波動地說:「是主人要你來的嗎?」


    江之分似乎對停留在這裏沒有多大的興趣,隻是點了點頭。「我是來通知-,通路已經安排好,今晚就可以動身了。」


    今晚?這麽快?


    看著自己細白手腕內的一道輕紫,古月兒不由得歎了口氣。「唉,那麽……」


    今晚就今晚吧!再拖下去,也隻是拖累她的命罷了。


    聽見她的歎息,江之分以為她是擔心身分的問題。「-放心,奔宵的父親──刑滬已經找到了我們替-安排好的養父母,-隻要抓好刑滬的心,讓他相信-就是當年的古月兒,那麽接下來的事便能順利進行。」


    江之分的話,隻讓古月兒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這我清楚,沒事的話,你可以滾了。」


    好意提醒卻換來這麽一句,江之分哼了一聲。「-好自為之吧。」


    江之分一走,古月兒隨即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打開一個小木盒,木盒裏裝著半張人皮麵具,麵具的皮質有如肌膚一般細嫩絲滑,就如同她另外的半張臉。


    看著鏡中的臉孔,右邊是一張少女能擁有的、最甜美的臉孔──白裏透紅的肌膚,如凝脂般吹彈可破;清澈的雙眼黑白分明,更增添了幾分無邪純淨的味道;唇瓣不點而紅,柔軟得引人遐想。


    而左邊的臉孔……卻是如野火燎原後的殘缺景象。


    原本姣好的麵容如今硬生生被畫了界線,半邊是天使、另一半則是惡魔,那道道鮮紅的瘡疤是唯一陪伴著她長大的記憶,卻連她自己見了也害怕……


    她歎了口氣,在麵具上用刷子輕輕塗好搗碎過後的藥汁,將它覆蓋在自己左半邊殘缺的臉孔上。一瞬間,鏡中一張甜美的清純麵容頓現。


    看著自己曾有的美好麵容不在,如今必須以這樣的方式才能示人,古月兒閉著眼,背向了鏡麵──


    她要活下去!不論是用什麽臉孔,幹淨明亮還是-髒汙穢,她都想活下去!


    既然要扮演與自己同名的女孩,那麽她就以她的「真麵目」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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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找到了!」


    刑徹放下手中的工具,皺著眉頭看向一臉興奮的父親。「爸,醫生不是吩咐過你,情緒不能太激動?」


    刑滬一心隻念著自己的事,壓根沒理會兒子的勸告。「我為好事高興,這又有什麽關係?」


    刑徹訝異著父親的喜悅,隻是挑了挑眉,一副沒有多大興趣的模樣,但對方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他還是給了個麵子隨口一問。「找到什麽了?」擔心父親身體的他,還默不作聲地先拖過一張椅子到父親身前,示意他坐下。


    知道兒子向來如此的刑滬,見狀溫和地笑了笑。「刑徹,你聽著,我這次真的找到月兒了。」


    月兒?


    一聽見這個不能再耳熟的名字,刑徹眉頭一皺,神情也跟著嚴肅起來。「爸,不是我要澆你冷水,這些年來有多少人假冒過月兒?結果又有多少次讓你灰心?這一次……」


    刑滬拍了拍兒子,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刑徹,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這一次我相信是真的。」


    見到父親如此執迷不悟的模樣,刑徹毫不客氣地翻了個大白眼。「爸,你為什麽就是不能相信月兒已經死了?」


    聽見兒子的話,刑滬的好心情頓時消失了,一把怒火上升。「月兒沒死!」


    刑徹臉色也極為難看,即使是自己的父親也絲毫不肯讓步,他一針見血地說:「難道那具焦黑的屍體是假的嗎?」


    刑滬撇過了頭,仍舊一臉倔強。「那、那不是月兒……」


    「如果那不是月兒,會是誰?」


    刑滬被兒子問得啞口無言,望著刑徹好半晌,直到看出他眼神裏流露的擔憂。


    刑滬歎了口氣,怒氣漸消,更緩和了語氣,試著動之以情。「你不相信我的話就算了,但那個小女孩的確不是月兒。月兒是古蘭唯一的女兒,我不可能會認錯。再說我在古蘭的墓前發過誓,一定會找回她的女兒,好好照顧她。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難道你要我眼睜睜放棄?」


    刑徹拉過另一把椅子坐下,與父親對視。他耙了耙頭發,一臉煩躁,語氣也顯示出對父親執著的無奈。「我知道你對古姨的愧疚,但當年她是你的貼身護衛,古姨的死是她職責所在……」


    「夠了!」刑滬大掌一拍,怒氣在觸及古蘭的死時凜然又現。


    見到父親傷感心痛的模樣,刑徹的心微微一涼,他不得不承認,在母親生前唯一愛過的父親心中,古姨的死彷佛是父親永遠的痛……


    「不論是什麽身分地位,所有的人都是人生父母養,沒有誰該為誰失去生命。我也曾身為八俊之一,但就連當年的主子,也不曾要求我們在危險時付出生命以換得他的安全。」


    刑滬逐漸蒼老的眼神,此刻正心痛地看著兒子。「而你,聽聽你剛才說的是什麽話?當年要不是月兒在危急時推你一把,你以為你還能安好地坐在這裏說話嗎?你簡直讓我太失望了!」


    刑徹年輕氣盛的眼裏,有著自孩童時代起、過於早熟的一絲蒼涼,神色因父親的話顯得更加冷淡無情。


    「月兒已經死了。」而人死不能複生的道理,他還懂。


    「你……」刑滬望著同樣也堅持自己想法的兒子,竟無言以對。


    刑徹如此斬釘截鐵的一句話,讓刑滬急於報恩補償的心狠狠被敲出了個大洞,老邁的神情更添疲憊。


    「雖然你很早就失去了母親,但一直有我和古蘭陪著你。為了不讓你寂寞,古蘭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忘了。為了我們父子,古蘭付出的已經太多,就算是一輩子我也償還不了,而你卻不肯讓我的愧疚,在她唯一的女兒身上得到補償?」


    父親的一番痛心之言,讓刑徹倍感無奈。「爸……」


    刑滬一抬手,製止兒子將出口的話,他神情凝肅地站起身,離開前又信誓旦旦地對兒子道:「不論你說什麽,我一定要把月兒帶回來。」


    「不管那個女人懷著什麽目的,我都會想盡辦法揪出來。」刑徹堅決的眼裏,也似乎透著一絲不為人道的秘密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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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一踏進屋後的花園,刑徹就瞧見斜坐在躺椅上、一臉心事重重的父親。他不由得歎口氣,心裏已經有了著落,想必父親今天又被打了回票,碰了軟釘子回家。


    連日來,父親一心一意要接回他口中的「月兒」,卻沒有想到這女孩的養父母壓根不願意,甚至連讓父親見上她一麵都不肯。但這一切不但沒有讓父親退縮,反而讓他更堅信不移,那個女孩就是當年的「月兒」。


    站定在父親跟前,刑徹抱起胸膛,臉上沒有絲毫同情心,開門見山地說:「放棄吧!爸,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你還要陪他們玩多久?」再說,難道見過大風大浪的父親,對這種情況真的會毫無所覺嗎?


    刑滬隻淡淡地抬頭,看了兒子一眼。「她失明了。」


    刑徹聽到父親自言自語般的話,皺起了眉頭。「什麽?你見到她了?」


    刑滬點了點頭,徑自沉浸在今日的打擊中。「據她的養父母說,從他們一見到她時,她的眼睛就已經看不見了。換了多少名醫、吃過多少名貴的藥都治不了她的眼睛,所以他們不放心把月兒交給我,害怕她對陌生的環境感到恐懼。


    但我可以想辦法治療月兒,隻要還有一絲希望,我不會放棄月兒的眼睛,而且我可以提供給她更好的生活品質,他們為什麽不肯相信我呢?」


    刑徹冷笑了一聲,諷刺地順著父親的話問道:「她的失明是那次造成的嗎?」


    刑滬聽見兒子的話,欣喜地以為兒子相信了自己。「刑徹,一個失明的人能做什麽呢?現在你還不肯放心嗎?」


    看見父親好不容易露出欣喜的模樣,原本開口諷刺的刑徹,頓時反而不知如何接口。「我……」


    兒子僵滯的神情,讓刑滬的好心情又消失了大半,他望著刑徹搖搖頭。「我不知道是什麽緣故讓你這麽討厭月兒,從小你就不願主動接近她,甚至漠視她……」


    聽見父親一提起當年,刑徹就開始感到頭疼。「爸,那是小時候的事了。」


    「月兒回來了,但我卻老了,沒有幾年可以補償她。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補償月兒、愛護月兒,當她像親妹妹一樣地嗬護她,這是我們刑家欠她的。」


    雖然父親的神情如此愧疚,刑徹依舊眼神一斂,口氣斬釘截鐵。「爸,我不可能會相信她就是月兒。」


    「為什麽?」


    刑徹嚴肅地回應父親無法置信的眼光。「很簡單,因為月兒就死在我的眼前,你要我怎麽相信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會再度複生回來?」


    刑滬搖搖頭,仍然堅持自己的論點。「刑徹,一個明擺在你眼前的證據,有時也會欺蒙你的眼睛。月兒沒死,這一點我還有自信。」


    「喔。」刑徹應了一聲,滿臉的不置信,隻當父親是人老昏花。「那爸又憑什麽相信她就是月兒?」


    刑滬語重心長地看著兒子。「當我第一眼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月兒了。一切真真假假的證據和真相,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次我終於能夠補償死去的古蘭。」


    聽完父親的解釋,刑徹更加無法接受。「爸,我知道你對古姨和月兒的愧疚,但我不能讓你這麽做。」


    「你說什麽?」刑滬對兒子的毫不妥協也無法理解。


    刑徹緊皺著眉頭,堅決的眼神似乎想讓父親徹底死心。「不管她從哪得來的證據、花了多少的心思製造讓你深信的假象,我絕不會讓她進刑家的大門一步。」這種無聊的相認把戲,是時候該停了吧?


    說不過兒子的刑滬,心急地站起身與他對視。「那麽你去見她一麵,在你見到她之前,我不會接受你那自以為是的話。」


    「去了也不過是浪費我的時間罷了。」刑徹不理會父親的憤怒,心裏的煩躁也不下於他。


    「難道你要月兒因為你的一句話,再也回不了家嗎?」望著兒子,刑滬的神情越見凝重。


    刑徹依舊冷淡地說:「但她不是月兒。」


    說到這裏,刑滬失望痛心地搖搖頭,緩緩跌坐回身後的躺椅上。與兒子不投機的對話,和近日來月兒的連番拒絕,讓他陷入了回憶,忍不住喃喃自語道:「難道我這一生,注定要欠古蘭了嗎?」


    聽見父親口中的呢喃,刑徹也覺得沉重,下一瞬間,卻見到父親捂著自己的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隨後,刑滬的臉孔一陣慘白,緩緩朝草地倒去……


    刑徹眼明手快的接下父親倒下的身體,心急的叫著:「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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