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隱隱約約間,似有鐵錘撞擊木板的聲音傳來。刷的一下,書生於一片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我這是在哪兒?頭好疼!”


    手扶著身旁木壁,他慢慢站起,跨步緩行。


    前進道路艱難,身體就像在層層水幕中穿行,可一來周遭黑暗,二來頭疼恍惚,所以書生便也不顧其它,隻管奮力機械甩腿。


    也不知寂寂走了多久,遠處突有白光浮現,朦朧且不刺眼。


    書生趕緊循著本能過去。


    那是一座官府大堂,厚重威嚴的牆體因與黑暗連與一處,讓人根本看不清其具體大小,更無法判斷出屬於何等品秩,唯有蒙蒙白光從大堂門口透出,指引著來人進入的方向。


    走進大堂,廳內布置尚不及打量,便有一道威嚴喝聲從上方傳來。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速速稟來。”


    斷喝之下,書生完全是出於本能地跪了下去,同時心裏不無嘀咕:“這是哪處署衙?我怎的稀裏糊塗來了這裏?冤屈麽……倒還真有一些!”


    “回稟大人,學生劉文鏡,本是京畿永平縣內一介童生。今年院試,學生魁星高照,有幸入得府學,成為生員……”


    也不知是出於對堂上官員的畏懼,還是受周遭寂靜環境影響,劉文鏡侃侃而述,將平日裏埋藏在心底的一些私事全都傾倒了出來。


    “學生自幼家貧,求學之時常受一些人奚落。如今既成秀才,便想著在那些人麵前炫耀一番……”


    “學生曾讀過本書,書上記有一人中舉後大喜癲狂,可因為他已成舉人,竟再無一人敢對他惡言相向!學生受此啟發,便想著效仿一二,一來可以借機報報往日仇怨,二來也可將這種‘報複’,推脫到自己神誌失迷上……”


    “果然,當我擺出一副瘋癲模樣,痛罵那些以往對我不敬之人時,再無一人敢輕視於我,全都畏縮汗顏,不敢回語!”


    說到此處,書生言語漸漸激昂,頭腦也變得愈發清醒。


    隻是,頭頂之上的聲音威嚴冰冷依舊,令他一刻不敢停下口中所述。


    “接著說!後來呢?”


    “後來……後來人群中有一讀書人恍然大悟,直言我這是因為考上秀才太過欣喜犯了癔症。隻需尋一身具殺氣之人嚇我一嚇,就能令我立時好轉……”


    “永平縣內身具殺氣之人不多,街上的鄭屠無疑正是一個。有人搶步而出將那鄭屠尋來。剛開始,鄭屠還嚇於我新晉秀才的名頭不敢出手,但在親朋故交的勸說、以及我那娘子的苦苦哀求下,他終於勉為其難衝我行來,而我也做好了借機‘清醒’的準備,可是……”


    言至此處,書生神色驀然變得驚恐,嘴裏的話也突然躊躇起來。


    但是顯然,堂上官員並不允許他中斷講述。


    “接著說!”


    “可是……可是,當鄭屠揮手拍向學生後腦,學生明明已是七竅流血,明明不是已經……死了麽?”


    最後三個字,明顯帶上了喉頭的顫音。名喚劉文鏡的書生禁不住抬頭,但見前方三丈遠處,大堂案幾高達一丈,其上一名官員隱於層層灰霧中,看不清樣貌,隻留一道淡淡影跡。


    除此之外,大堂內一個胥吏衙役都無!


    他想起最初的鐵錘聲所來為何了,正是源於棺材上的七枚子孫釘!


    “大人,您……您是閻君麽?”


    口中方問出這個問題,灰霧後的身影已是長身而起。


    “你的冤屈我盡已知曉,退下吧!”


    輕喝之後,灰霧後的官員一揮衣袖,而書生的身體竟是無風而散,獨留下一片寂寥重歸大堂。


    ……


    一袖揮散劉文鏡魂魄,堂上的灰霧才終於嫋嫋而散,露出其後一個年輕人的身影。


    隻見他施施然將身上的官袍脫下扔於桌上,望了眼空無一人的偌大廳堂,再低頭吹滅置於案上的引魂燈後,方才邁著略顯落寞的步伐向堂外走去。


    雙腳跨出大堂的那一刻,身後的署衙就驀地變得模糊起來,待他走出官衙三五丈遠,身後建築已是淡如浮影。再行數十步,身後已然空空如也,獨留一條幽深小徑在暗淡月光下隱隱而現,遙伸向渺茫的黑暗深處。


    ……


    永平縣天井坊,陳陽推開呀呀作響的木門,進入租住的小院。


    他本是永平縣縣衙的一名外班衙役,一年前父母雙亡,臨終所留無它,唯有祖傳的衙役身份聊以糊口,生活很是困苦。


    其實,所謂外班衙役,不過隻是他的外在身份,在他的內裏,則藏著一縷穿越者的靈魂。


    穿越者陳陽並不知曉自己稀裏糊塗穿越至此的緣由。前一日還飲酒聚餐,第二天醒來便物是人非,成為了一個同名同姓的古人!


    初次來到這方世界,他眼見周遭陌生落後的環境,心裏不禁驚惶至極。徭役、苦力、天災、兵禍……種種殊為不美的詞匯在眼前一一浮現。


    他曾憑空喊過“老爺爺現身”,也曾無助呼喚過“係統爸爸”,可是,種種嚐試皆是徒勞——這裏沒有藏在戒指裏的老者,也沒有浮現在眼前的係統麵板。


    等到心灰意冷之際,前主的記憶開始融合,到了最後,又有一股莫名訊息湧入大腦。


    “審屍官!?”


    陳陽可以確定,這具身體的原主並不知道“審屍官”所為何物,這不禁又令他生出了絕處逢生的喜悅。


    “審屍官……係統?”


    “審……爺爺?”


    寂寂夜色中,麵前空空如也,毫無異物浮現,隻有屋外趙家的狗在叫。


    “艸!逗老子玩兒咧!”


    接下來一段日子,陳陽白日裏依舊如原主一般,在縣衙夾著尾巴廝混。晚上則回到住處,苦思著安身立命之策。


    縣衙外班衙役,本就是賤籍出身。讀書不能,做生意又沒有本錢,至於學武就更不用想了。


    躲到皇宮做太監倒是一條出路,可一想到得憑空挨上那麽一刀,陳陽便趕緊搖頭,將這個無雞的念頭驅散。


    那段日子,他本已將“審屍官”的相關信息拋在了腦後。直到某一日隨班頭拆解了一具屍體,到了晚上,那具屍體的魂魄竟尋上門來,不住向他哭訴喊冤。


    而他當時所在的陋屋也變了模樣,竟成了一間官府大堂。他更是坐在了平日裏隻有官老爺才有資格坐的堂椅上,還特麽披上了一身古怪官袍。


    嗯,官袍顏色是綠色的,帽子不是。


    等他忍著驚悸和死人交流片刻,才終於隱隱把握到了“審屍官”三字代表的具體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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