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抿抿唇,坐到了琉璃的對麵:“那為什麽,琉璃會選擇停止訓練呢?”


    其實夏油傑想問的不是這個,他想問琉璃為什麽不相信他人?想問琉璃什麽時候肯放下心防?想問琉璃在乎自己和悟嗎?


    但他問不出口,也不敢問。


    “夜蛾先生曾委托我看護你的狀態,”琉璃把胳膊放在茶幾上,托著臉看著情緒低沉的夏油傑,“因為我做出過你會背叛高專的推測。”


    “夜蛾老師讚同了?”


    “不,”琉璃對著夏油傑伸出了一隻手,看他迷茫又乖巧的把自己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上,勾了勾唇,“他說你是個好孩子。”


    夏油傑哭笑不得的抽回手,這人,喚狗呢?


    “我和九十九前輩的對話讓琉璃認為我有可能會走上極端嗎?”


    “九十九女士並不是個合格的前輩,”琉璃的手指隨意的在自己的臉頰上起落著,他淡淡地說,“她的夢想猖狂又渺茫。”


    夏油傑定定地看著麵前眉眼懶散的人:“但琉璃被那個人的暢想吸引過。”


    “是的,”琉璃挑了挑眉,“但屠盡非術師可不是什麽好方案。”


    夏油傑無奈的扶額:“琉璃——我已經知道錯了。”


    這件事就不能翻篇嗎?


    “夏油君的心思細膩,共情能力強,”琉璃沒有繼續逗夏油傑,他半闔著眼睛,平靜地講述著自己的推斷,“但九十九前輩並沒有引導你說出‘屠殺’方案的話語。”


    九十九由基雖然不靠譜,但也隻是神經大條,她並不是個會有意識引導他人誤入歧途的惡人,這個特級術師沒有這麽重的心思,也做不到這麽細致的心理暗示。


    “夏油君,‘殺光非術師’這個發言,是你個人的決斷。”


    夏油傑沉默了半晌,沒能想出一句反駁的話語。


    其實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的想法之後,夏油傑反複咀嚼了很久,試圖反駁自己。但他每一次舉出的反駁話語,都像是變相地承認“屠盡非術師”是拯救他人的正確方式。


    他說服不了自己。


    “和夜蛾老師談話過後,他委托我關注你,”琉璃並沒有在意夏油傑的沉默,他掏出手機,翻閱出一個看著密密麻麻的文檔,“他不相信你會叛逃,但也尊重我的判斷。”


    夏油傑困惑的從琉璃手中接過手機,發現這細細密密的條目全都是原本應由夜蛾老師閱後封存的任務報告,而每一個標題的末尾,都有著同一個任務報告人的名字。


    看著末尾那個熟悉的名字,夏油傑:?


    “為什麽你,這難道不是,”在這意料之外的情報衝擊之下,夏油傑語言係統都要混亂了,他卡殼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路,“你這是跟蹤!”


    “我可沒有。”


    夏油傑很少會這麽慌亂,因為琉璃手機上的任務報告甚至不是平時術師上交的給官方版本,而是類似於工作記錄一樣的備用報告!


    官方版本的任務報告除去正常的詛咒情報和受害者情況以及案件基礎情況報道之外什麽都沒有。


    但備用報告是學校為了讓學生養成書寫報告習慣而特別列出的規定字數的作文版本,除非必要情況(原官方報告丟失),根本不會有人特意去翻閱。


    所以在當屆學生踏入畢業季時,這些備用報告都會被統一處理掉。


    深知這個備用報告沒用的堪比社畜周報日報的夜蛾正道從來不會特別去注意裏麵到底寫了什麽內容,隻要字數到線,他根本不管。


    所以,夏油傑的任務報告為了湊字數,偶爾還會直接給詛咒編故事。


    “你、你看,不對,你,”夏油傑覺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發燙,他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冷靜下來,“我交的應該是紙質版才對。”


    但琉璃這個隻有標題,所以應該······


    “有名字的都是我看完的。”


    啊啊啊啊啊!!夜蛾老師!!


    你不是說那備用報告一輩子都用不上嗎!!!


    夏油傑痛苦的抱起雙腿,他把臉埋進膝蓋裏,隻覺得自己脖子和臉都在發燙。


    其實他真的可以考慮叛逃高專。


    這跟自己的日記被看了有什麽區別!


    “這是侵犯隱私!”夏油傑聲音悶悶的,他抬手抱住自己的腦袋,覺得不如死了算了,“你跟個——跟蹤狂一樣!!”


    怎麽偷看別人日記啊!!


    琉璃挑了挑眉:“我有嗎?”


    可別隨便汙蔑人,任務報告是夜蛾正道發給琉璃的【正式參考數據】,原則上來說,隻要程序合規,任何人都有調閱權限。


    雖然琉璃用的是不合規那種。


    “你有!”


    看著蹲成一團隻有個耳朵露出來的夏油傑,琉璃眨了眨眼睛,伸手把那個通紅的耳廓蓋住了:“我們說回剛才的話題。”


    夏油傑:······


    這個人真的一點都不管別人死活!


    “夏油君接到的任務有三分之二都是祓除詛咒的任務,”琉璃垂下眸子,撿起被夏油傑放在地上蓋住的手機,“其中有65%你都選擇了捕獲詛咒,剩下的20%是正常祓除,但有15%的任務,你選擇了放任它繼續行動,並對詛咒的行動進行觀察和警惕。”


    夏油傑感受著耳朵傳來的一下下的觸感,抬手蓋了上去:“你別捏了。”


    他到底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你總在試圖調查事件背後的隱情,”琉璃自然的收回了手,側撐著臉看著逐漸降溫的夏油傑,“但隻查到過兩次。”


    “但那兩次也不是非術師的操縱,而是術師的惡意咒殺。”夏油傑拍了拍臉,重新盤腿坐好,“然後琉璃告訴我,有智慧的一級咒靈並不是非術師這種級別的人能利用的。”


    自那以後,夏油傑就有意識地讓自己不要總往會有人利用詛咒殺人這個方麵去想了。


    “可你沒有打消疑慮。”


    夏油傑垂下眼睛:“我···不願意再繼續信賴他們了。”


    他多少有些明白為什麽琉璃不願意信任他人了,他現在也不想相信非術師了。


    夏油傑甚至開始懷疑強弱關係的定義,懷疑非術師是不是帶著惡意,懷疑自己所行是否正義。


    “這次的任務就是你期望的特殊情況,”琉璃看著有些消沉的夏油傑,淡淡地問,“如果我不在,夏油君會怎麽做?”


    “不是我期望······”


    他不期盼看到那種場景。


    “你會怎麽做?”


    “我,”夏油傑沉默了好久,才有些頹然地說,“我可能,做不到琉璃那麽冷靜。”


    有孩子們在場,夏油傑可能會收斂一些吧,但收斂和收手,是不同的概念。


    走廊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突然闖入了寂靜的房間裏。


    琉璃偏了偏腦袋,看著銀絲般的雨線墜入地麵,突然回答了夏油傑最開始提出的問題:“我停止訓練,本意是想讓你自由。”


    “因為你在控製我的日常活動嗎?”


    夏油傑已經意識到了,任務報告的詳情,結束任務去訓練室報到的古怪要求,還有琉璃每次教授的關於詛咒和咒力的課程。


    他曾忙碌而放鬆,也因突然自由而彷徨消沉。


    “畢竟轉移注意力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和九十九由基的談話之後,琉璃還是放棄了這個本就成功率不高的方法。


    夏油傑抿了抿唇:“放我自由和······放棄我是不一樣的吧?”


    問出這個問題的一瞬間,夏油傑就後悔了。


    什麽啊,這好似依賴著琉璃一樣的發言,他是這麽想的嗎?


    “我是說,放我自由指的是什麽?”


    琉璃饒有興致的看著夏油傑又開始泛紅的耳朵,突然惡作劇心起:“我在等你捅婁子。”


    夏油傑:?


    他耳朵最近好像不是特別靈敏,總是聽到一些不是特別正常的發言。


    “等你一邊行惡一邊譴責自己。”


    嗯,回頭去找硝子看看吧!


    琉璃好笑的看著麵無表情地把自己耳朵蓋住的夏油傑:“等你被壓力壓垮。”


    “我要把你倉庫的咒靈全祓除掉。”


    琉璃:······


    “長期的壓抑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麽好處,”琉璃麵無表情的坐直,“哪怕是我控製著你的行程讓你忙碌起來,最後你還是被一個不靠譜的前輩的理論吸引,做出了愚蠢的決斷。”


    “我還沒做決斷。”


    “這次的任務,”琉璃瞥了一眼放下手的夏油傑,“我不在的話?”


    夏油傑沉默的把手放在膝蓋上:“但你在。”


    因為琉璃在,夏油傑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因為琉璃在,夏油傑看到了女孩們的表情從害怕到鮮活的轉變;因為琉璃在,夏油傑突然覺得自己可以不用獨自藏下所有的糾結和苦楚。


    “如果你沒突然陰陽怪氣的喊出那聲‘家入君’,如果我沒有追上去,”琉璃側身窩在茶幾上,懶散地說,“夏油君還會回到高專嗎?”


    他不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矛盾跟去夏油傑的任務,麵對那兩個女孩遭遇的就不會再是琉璃了,而是一個埋著炸彈種子的夏油傑。


    夏油傑放下雙手,細細的盤算了一下,輕聲說:“也許會。”


    他做不到琉璃這麽冷靜,最壞的結果,可能是屠了全村人吧,之後會帶著兩個孩子叛逃高專,再之後······


    可能會是回來尋求琉璃的幫助,也可能是想要勸說琉璃叛逃。


    “我覺得,”夏油傑看著窩成一灘的琉璃突然笑了,“我甚至可能會選擇綁架你。”


    把他騙出來,聽一聽他的想法,問清楚自己的疑慮,或者幹脆把他鎖在自己身邊,等硝子和五條悟為了琉璃跟自己反目成仇的時候,再以死謝罪把琉璃還回去。


    “會嗎?”琉璃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我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必要的人物。”


    夏油傑好笑的把越躺越往下的琉璃叉起來:“那樣的話,悟和硝子對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吧?”


    如果他真的選擇了叛逃,夏油傑的眼神暗了暗。


    悟會很生氣吧,他會憤怒地質問自己為什麽說著保護弱者的人最後選擇了屠殺的道路,斥責自己的行為是多麽的荒唐,然後······夏油傑閉了閉眼睛,然後他可能會對悟說,可你能很輕鬆的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畢竟,他一直都在羨慕著悟的強大。


    之後,硝子可能會嘲笑著說他是個人渣,然後再無留戀的重新封閉自己······夏油傑苦笑著扶了扶額頭,他今天才剛聽到她可能會改口喊他和悟名字的好消息呢,不想前功盡棄啊。


    “真過分啊。”


    夏油傑鬆開手,把琉璃趴的散亂的外套理了理:“悟和硝子其實很在乎你。”


    如果綁架了琉璃,那兩個人就會放棄理解他,不會試圖做著“傑還會回來”這種不切實際的美夢,轉而恐慌琉璃會不會在那個失去理性的瘋子身邊受到傷害。


    夏油傑想起錄音中悟和硝子的吐槽,笑了笑,啊,也可能是擔心琉璃會不會跟著他叛變?


    總歸,無論他有沒有傷害琉璃,隻要琉璃失蹤和“叛逃的夏油傑”有關係,他們就可以毫無顧忌的把自己當作敵人。


    夏油傑眉眼溫柔的看著琉璃:“琉璃不叛逃也沒關係,隻要你在我這邊,我就會自然而然的與高專為敵。”


    他的價值不可估量。


    琉璃再次老老實實的坐好,淡淡地說:“我可不會直接就範。”


    “但就算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夏油傑定定地看著麵前的人,“你也會拉我回來的,對嗎?”


    是因為夜蛾老師的委托也好,是因為擔憂硝子的心理狀態也好,什麽樣的事實或者借口都不重要,夏油傑悄然握緊手掌。


    他隻需要個答案。


    雨點砸落的聲音逐漸變大,暗下來的天幕給屋內的兩人帶去了一層厚重的陰霾。


    穿著高專製服的蒼白青年懶散曲起一隻腿,踩在坐墊上,他素白的胳膊支在茶幾上,用手掌側托著臉頰,撐著腦袋的重量,那琥珀一樣的眸子直直的看著夏油傑,薄唇輕啟。


    “嗯,會。”


    就在這時,高專教學樓統一供電的燈光被開啟了,室內滿是明亮。


    琉璃抬了抬眼睛,看了一下忽閃的燈泡,隨口問道:“還有疑問嗎?開始練習吧?”


    “好。”夏油傑眉眼柔和的盤腿坐好,“琉璃很溫柔。”


    “你有一篇任務報告裏說那個冰淇淩一樣的咒靈讓你想到五條君······”


    “我收回剛才的話,”夏油傑麵無表情地打斷琉璃,“練習從哪開始?”


    琉璃托腮看著認真聽講研究半開術式的夏油傑,手指輕巧的點著膝蓋,一下一下的,像是配合著門外雨聲的音樂跳動。


    他並不認為心思敏感的夏油傑已經徹底解開了心結,但是沒關係,被豢養的貓兒想體驗自由,就放他出去跑跑就是了。


    外界紛雜的食物對於家中嬌養的寵物來說,終究還是刺激了一些。


    若是在外吃到苦頭了,委屈的孩子自然就會回到曾經給過他溫暖的地方。


    “夏油君,下雨要知道躲。”


    “我們不是在室內嗎?”


    夏油傑抬起頭看了一眼外麵的淅淅瀝瀝的小雨:“一會琉璃和我一起回去吧。”


    要小心身體,別感冒了。


    “好。”


    這個孩子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他脖子上的項圈被套上了鎖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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