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終於還是呆膩了。


    他抬手拍了拍腿上的五條悟,懶散的指揮著兩人準備撤退。


    “走了,悟、七海,我們回去睡覺了。”


    羂索那個苟活至現代的老古董布下這麽多環環相扣的局,必然是有一個和毀滅人類近似的計劃。


    是夏油傑推測的平安時代再現也好,是七海建人提出的百鬼夜行也好,是夜蛾正道猜測的人類豢養也罷,無論是哪種結果,當這個謀算真正進入展開階段時,他們多半已經來不及阻止。


    與其在這裏和天元繼續浪費時間,倒不如先從手中現有的線索著手,剝繭抽絲的將計劃蠶食成無法順利進行的模樣,從根本上斷絕那個邪惡術師打壞主意的可能。


    五條悟轉過腦袋,伸手扒著琉璃坐起,伸了個占據整個沙發的懶腰:“終於要走了?”


    “這是個明智的決斷,”七海建人站起身,率先拉開會客室的門,平淡的等待著兩人靠近,“在這裏浪費時間遠不如回去處理爆炸的爛攤子要有意義。”


    不知道日下部先生有沒有將責任人都帶到夜蛾老師麵前,考慮到研究室的工資標準,將那群人的工資直接減半應該就能解決家入先生的財務損失了。


    “……我突然還想回去坐會。”


    琉璃麵無表情地轉身,試圖逃避自己的研究室被炸掉的客觀事實。


    “麵對現實吧,琉璃,”五條悟悠閑地把琉璃轉了個圈,推著這個接連犯困幾次的人往外走,“真不知道你是來幹嘛的,茶都喝了六杯了,老奶奶回你的話都沒超過六句。”


    那是什麽計算方法?


    天元好笑的看了一眼明顯怨念深重的五條悟,倒是沒有反駁什麽,而是揮手將走出結界的大門開在了三人麵前。


    在兩次拒絕一場沉默之後才將土匪送離,說實話天元也挺無奈的。


    琉璃伸手拽住身前晃動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在學弟身後:“七海,你能走慢一些嗎?我有點累。”


    “在這短暫的聊天中,您一共壓下困意八次,累是應該的。”


    七海建人冷靜的調整了一下包帶,探頭看查了一下結界外的環境,轉身把外套脫下,披在了琉璃肩膀上。


    夜深了,天氣在轉涼。


    “……怎麽發現的?”


    他還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


    “早就發現了,笨蛋琉璃,”五條悟伸手把琉璃的腦袋揉亂,哼了個不成調的兒歌,“需要本大爺哄你睡覺嗎?”


    “有牛叫,七海,想辦法解決一下。”


    “我還沒學畜牧業,還請您另請高明。”


    “你們禮貌嗎?”


    等琉璃跟在七海建人身後踏出結界後,五條悟才懶散的墜在隊尾,打了一個困倦的哈欠,然後側身抬手,接住六眼捕捉到的奇怪咒力團。


    五條悟有些疑惑的瞥了一眼頭頂緩慢閉合的空洞,又看了看手中從空洞中掉落的方形咒物,收回了即將踏出結界的腳,轉身麵對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的天元。


    什麽意思呢?


    “獄門疆[裏],”天元看著投來疑惑眼神的五條悟,溫和的做出解答,“家入琉璃之前推測出的解決方法是正確的,啊,或者說那個記載是正確的。”


    將幹擾術式的咒具作用於術者本人,確實可以解除獄門疆的封印結界。


    “但活的結界獄門疆,是源信高僧圓寂後化身的咒物這一情報,是不完整的記載。”


    咒物,是蘊含詛咒的某種物體。


    除卻明擺著被詛咒沾染或者寄宿的低等級咒物之外,生者死後化成的咒物都有某種束縛或者封印存在。


    而這種束縛或者封印的解除和失效,是由受肉行為達成的。


    但獄門疆這一特級咒物卻違背了常規的咒物使用原則。


    五條悟拋了拋手中的立方體,隨口問道:“也就是源信高僧的軀體和領域,變成了兩個對應的咒物?”


    “對,他的領域能力是吟唱後封鎖半徑四米內一切停留超過一分鍾的物體,但他本人卻不會處在結界內,而是作為展開者獨立於領域之外,承擔封印和殺死敵人的看守職責。”


    獄門疆本身是個承載著封印結界的牢獄,術者則存在於封印結界之外,作為可被幹擾術式的對象存在。


    而就在前段時間,夏油傑已經將那個持有黑繩咒具的術師米蓋爾邀請至業鏡,將黑繩和天逆鉾都掌握在了高專手中。


    加上這個咒物,三位特級已經集齊了解鎖獄門疆的道具。


    “為什麽剛才不拿出來?”五條悟瞥了一眼結界外困惑回頭的身影,懶散的問道,“總不能是老奶奶認為我會把這個消息在琉璃麵前保密吧?”


    天元搖了搖頭,順著五條悟的視線往外看去,輕聲說:“世界的平衡曾三度被打破。”


    第一次打破平衡的,是平安時代誕生的人類詛咒,兩麵宿儺,他帶來了詛咒的興盛,引領了


    無數正邪術師的覺醒,讓平安時代的術師們在亂世中興盛,又在亂世中敗亡;


    咒力天平對第一次失衡的調整,是天元的降世,其具備的結界術造詣與不死術式讓本處於弱勢的非術師提高了生存率,使得存在咒力的術師非術師與詛咒三方勢力得到相對安定的爭鬥環境。


    第二次則是以咒縛完全和咒力劃清界限,跳出因果之外的伏黑甚爾,這個孩子的誕生跳脫出了咒力平衡的既有因果,將原本平衡的術與體重新定義。


    其完全擯棄咒力的身體吸引了九十九由基,讓那個可以聽到星漿體聲音的女人突然開始研究如何解決詛咒的根源。


    “前兩次打破平衡的,都是被世間罕見之詛咒加諸於身的幼子。他們有著超乎尋常的力量,身負咒力進化的線索,甚至可以被稱之為人類的異端。”


    “您是想說什麽?”


    五條悟危險的眯起眼睛,一米九的體格居高臨下的看著四眼方頭的天元,似是如果這位全知術師講出什麽他不喜歡的話,他就要動手轟了薨星宮的結界一般。


    “可第三次打破平衡的,卻不是單一人物的特殊,”天元平靜的看著結界外窩在角落蓋著西裝外套沉睡的人,空靈的聲音再度帶上了悲憫,“而是異類們的誕生和匯聚。”


    受困於羂索的天元一直期待著變數的誕生,也好奇著變數的存在形式。


    在千年的龜縮之中,他謹慎而仔細地觀察著結界內的異常,試圖找到自己想要的一點希望。


    但他等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異端的誕生。


    摒棄咒力者、反轉術式、六眼無下限、咒靈操術……自第二次平衡擾亂者的禪院甚爾誕生之後,咒術界進入了繼平安時代千年後最輝煌的百年。


    可這群異常的強者當中,究竟誰才是那個天元期待的變數?


    “在亂局來臨之前,我無法確認自己提供的消息和線索是有效的。”也無法確認這些消息泄露出去,是否是危險的。


    家入琉璃的誕生,是天元在那十數的強者中,找到的唯一一個非戰力的術師。


    那個孩童實在是過於異常,異常到天元哪怕關注著他的人生,也無法理解他的所思所行,就和——就和羂索一樣。


    一個年不過半百的孩子,在脆弱有限的生命中,憑借著超凡的智力和能力,爬到了和長生者並肩而立的地方,同時威脅到了羂索和天元。


    天元讚歎著,恐懼著,為兩個唯二觀察了所有生活細節,也無法揣測到其心中謀劃的陰謀家的存在而驚慌。


    他們可以切切實實地威脅到他的穩定和生死。


    承載著守護結界穩定的全知術師,並非是自持清高不提供情報,而是即便他能通過結界內的反饋知曉羂索與琉璃行動的端倪,天元也無法看透那兩個孩子的心思。


    忌憚。


    誰能肯定那個年幼的孩子不會被羂索的目的和計劃吸引?


    如果在家入琉璃徹底被天與束縛壓垮之前,羂索提供了他身體的解法呢?


    在不確認家入琉璃會和羂索一樣站在他的對立麵之前,天元隻能等待一切亂局明了的時刻到來,將僅有的線索送給前來求援的術師。


    來的是誰,他不清楚;就如同現在,誰是敵人,他也看不透。


    “異類們這種說法,是說特級術師和特級咒靈嗎?”五條悟看著七海建人抱起昏睡的琉璃,覺得自己聽的有些不耐煩了,“老奶奶,您到底想說什麽?”


    能不能直接說重點,他們要快點趕回去才行,不然傑和硝子又要罵他了。


    “五條悟,你能保證家入琉璃永遠站在高專的一方嗎?”天元看著愣住的五條悟,平靜地說,“你可以確定,家入琉璃不會背叛你們嗎?”


    畏怯。


    和羂索孤身行動不同,家入琉璃是在進入高專後才有了和長生者對敵的底氣,因為他對周圍人交付的信任,因為特級術師們未曾遮掩的偏袒。


    可如果在家入琉璃離開後,他的同期因為他的死去失去以往的冷靜,而做出過激舉動呢?


    那些孩子無條件的信賴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家入琉璃在在高專中奇怪的地位,讓幼苗的孩子們對不具備實戰能力的他信心十足,讓本該坦然接受同伴死亡的咒術師們為他的病弱而恐慌,讓最穩重的夜蛾正道無條件信任他做出的決斷和提出的意見。


    邀請家入琉璃進入高專,真的是正確的決斷嗎?


    “我說,這位老奶奶——”


    五條悟轉悠著手中的墨鏡,漫不經心的抬眸看向那個怪異的四眼,聲音冰寒的好似凜冬的風一般,帶著銳利的肅殺之氣。


    “既然知道自己不懂人心,就別用你那小肚雞腸的心理,去揣測我們和琉璃的關係如何?”


    警惕著琉璃不算,還要來試探他?


    五條悟斜睨了天元一眼,徹底沒了再停留的興致。


    “當好您一畝三分地的神明,別再試圖從琉璃身上榨取價值,不然下次來的,就不會隻有我們了。”


    看著五條悟明顯帶著憤怒離開的身影,天元的眼前再度回憶起那個剛拿到研究結果後,難得在高專露出獠牙的少年。


    “天元大人,您在看吧?”


    手捏著試管的家入琉璃放下手中對比術師、非術師、詛咒和天元死者的血液報告,麵無表情的將還剩半管的血液倒入到手旁的水槽裏,似是厭棄著手中的實驗品一般。


    “九十九女士曾說自己能聽得到星槳體的聲音,我曾好奇過其原理,卻並未將奇怪的抱怨聽進心裏,因為那是和我與我身邊人無關的事情。”


    但現在的情況卻不一樣了。


    “我對此產生實感時,是在對您使用延緩術式後,遭到星槳體負麵情緒反噬之後。”


    那是他第一次被他人的哀鳴和絕望侵占身軀,顫抖的手指和幾乎奪眶而出的哭嚎幾乎壓過他的理智。


    但好在他還是冷靜下來了。


    “有意思的是,在您發覺我被星槳體情緒反噬的時候,竟在那短瞬的錯身,升起了對我的警惕之心。”


    天元可以通過星槳體轉生,自然會承載他們的記憶,但他從未去感知過被同化的星槳體情緒,甚至回避著被同化孩子的情緒同步,將自己封閉在不懂人心的安全區中,並對聽到和接收星槳體聲音和情緒的人產生排斥心理。


    他在明知自己所行非人道的境況中,憂心九十九由基和家入琉璃對自己產生殺意。


    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清洗著雙手,在空無一人的實驗室中自言自語著:“我本認為那是不必要和無傷大雅的,因為九十九女士未曾插手過您尋找星槳體的委托,我也對您的術式沒什麽研究興致。”


    雖然他不認同什麽犧牲一人保全所有人的屁話,但說到底天元和星槳體的共生隻是他人的事情,琉璃沒有幹預的想法,也沒有同情的閑心。直到天元選中五條悟為止。


    “但現在我卻不得不承認,您的警惕是有道理的。”


    他不會讓悟承載著那樣的痛楚,融入到天元的身體當中。


    “他們會因為眾生而選擇留下你,”琉璃轉動著琥珀色瞳孔,像是毒蛇一般鎖定了那個窺視的偽神,冰冷的聲音宛若地獄爬出的惡鬼一般,帶著濃鬱的煞氣和殺意,“可我不會選擇眾生。”


    薨星宮內,天元揮了揮手,再度將主殿封鎖,僅留了一盞昏黃的燈光照在頭頂,方便他重新燒水煮茶。


    “這算是,雙向的守護嗎?”


    真是凶殘的守護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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