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舊事重提, 祁同偉內心其實並無太多的感受。


    他隻是惱火李達康的當麵開火,在這麽多人麵前讓自己下不來台,落井下石,小人行徑!


    可不管怎麽說,李達康終究沒有指名道姓。


    隻是看熱鬧的人不在少數,比起枯燥乏味的政治會議,這種樂子平日裏可不多見。


    “既然有同誌出來當麵認領,我們不妨給他一個機會,請他談談當年的心路曆程,談談這其中的曲折。”


    沙瑞金出麵控製議事節奏,今天請祁同偉過來,其實就是對他的一次考驗。


    麵對曾經的那些“錯誤”,他到底敢不敢主動承擔責任,又怎樣將射向自己眉心的子彈,成功的反彈回去。


    沙瑞金對此,可是相當感興趣。


    這批人裏,最先品過味兒來的則是高育良高書記。


    他就說沙瑞金不會無緣無故的讓祁同偉過來參加會議,現在看來,官道上行走,可真是如履薄冰。


    高書記情不自禁的為自己的學生捏了把冷汗,也及時動嘴說上兩句。


    “祁同偉同誌,既然達康書記對你之前的事情記得那麽清楚,你不妨說說看,這其中是不是存在著什麽誤會?”


    高育良的話較為含蓄,畢竟他隻能幫祁同偉這麽多了。


    李達康麵無表情,內心卻滿是冷笑。


    誤會?


    如果真存在著什麽誤會,他李達康把麵前這張桌子給吃了!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祁同偉身上,想要看他如何應對。


    祁同偉倒也坦蕩。


    “沙書記,各位同誌,趙立春同誌在漢東任職的時候,當地的政治生態是一個什麽樣的環境,我相信大家心裏都有數。”


    “當然,這並非是我要為自己辯解,錯了就是錯了,這一點我認。”


    場上肅然一靜,就連李達康都感到意外。


    祁同偉沒有解釋自己的問題,反而一馬當先的向趙立春開炮,這合適嗎?


    是他自己本來就是這麽想的,還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沙瑞金抬起右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祁同偉深吸一口氣,組織好語言,心裏滿是掙紮。


    “可能很多人都知道,我是漢東大學政法係的,但又有誰清楚,我上學那會兒家境貧寒,為了能夠出人頭地,我是頭懸梁錐刺股的去學習。”


    “讀研三年,年年第一,身為學生會主席,老師看重,同學敬佩,我原以為畢業後,我會有一個好的前程。”


    “可是現實殘酷啊,畢業後我被分配到一個偏僻鄉鎮的司法所,滿打滿算,那個所裏加上我也隻有三人。”


    “我迷茫過,抗爭過,甚至懷疑自己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讀,難道就要在這種地方虛度光陰?”


    “我承認,年輕的時候心態不好,但我沒有放棄。”


    “我申請到緝毒隊工作,去最危險的前線,想要為自己的命運再抗爭一把。”


    “一次剿滅一個毒村的任務中,我身中三槍,如果不是命大,或許不會有今天的公安廳廳長,也不會有當年哭墳的祁同偉。”


    “當然了,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要強調和證明什麽。”


    “隻是有一句話,我認為可以稍微解釋一下我當年哭墳的行為,那就是:環境造就人!”


    祁同偉一口氣說完,情緒略有激動,眼眶微微泛紅。


    高育良暗自點頭,比較欣慰。


    麵對對手的指責,避其鋒芒,揚長避短,這是對的。


    至於能不能說服沙瑞金,天知道。


    倒是李達康聽了這些事後,表現的相當不耐煩。


    “祁廳長說了這麽一大堆,到底是想表達什麽?”


    “我們今天的議題,難道不是漢東幹部的人事任命?”


    “幹部自身出了問題,靠翻舊賬來為自己狡辯,那是不是人人都可以說,我為國家出過力,我為人民流過血,是不是這樣就能遮蓋自己身上的錯誤問題,就能免除處罰了?”


    李達康的話很重,不是一般的重。


    一位省委常委當麵做出的批評,還是帶有傾向性的批評,任誰都能聞到這其中的火藥味。


    看熱鬧不假,可沒有人蠢到出麵幫腔。


    站隊李達康也好,幫襯祁同偉也罷,都是極其不明智的選擇。


    所以到最後,依舊要看沙瑞金的表態。


    “曆史性的錯誤不能掩蓋,在這一點上,我支持達康書記。”


    沙瑞金總算開口,嘴裏說出的話,卻讓祁同偉心一沉。


    李達康麵露欣喜,總算扳回來一局。


    可還不等他多高興一會兒,沙瑞金就說了個‘但是’。


    “但是,祁同偉同誌剛才的那些話,也不是全無道理。”


    “我不知道大家聽出來沒有,反正我是聽出來了。”


    “一個農村出來的優秀孩子,被濫用權力的人打壓,從此尊嚴掃地,連靈魂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摧殘。”


    “同誌們,要謹防階級矛盾演變為鬥爭,這一點,我們都該好好思考。”


    “為什麽會出現當前這個政治環境,為什麽二十年寒窗苦讀,比不上某些人輕飄飄的一句話?”


    “可能有人覺得我沙瑞金小題大做,借題發揮,全國都是如此,甚至放在全球範圍內,這樣的事情也屢見不鮮。”


    “可從來如此,就對嗎?”


    沙瑞金表情嚴肅,說話的時候抬手讓祁同偉坐下,沒有追究他什麽哭墳的事。


    高育良心思複雜,臉上全無笑意。


    李達康口幹舌燥,頻繁喝水。


    劉省長和田國富對視一眼,兩隻老狐狸相視一笑。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今天這場會議的議題,其實早就偏離了十萬八千裏。


    沙瑞金的語氣這麽嚴苛,就差沒直截了當的說:漢東的政治環境,就是被趙立春給敗壞的!


    所以什麽祁同偉、李達康,問題可大可小。


    追本溯源,肅清漢東滋生罪惡的土壤,才是沙瑞金最為核心的目的。


    李達康提到祁同偉哭墳,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李達康諷刺祁同偉,其中牽扯到誰?


    是上一位省委書記趙立春!


    於是沙瑞金將計就計,讓祁同偉出麵說自己的心路曆程。


    如果祁同偉遮遮掩掩,隻怕會讓他失望。


    好在祁同偉另辟蹊徑,提到了漢東風氣的不正常,提到了趙立春,還提到了自己當年被打壓。


    這樣一來,沙瑞金的目的就達到了。


    因此當有人明白過來,不得不說,沙瑞金早就將所有人都拿捏在手裏,玩弄於股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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