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康跨欄來到馬路對麵,站在他麵前的正是漢東的省委書記沙瑞金,再加上省紀委書記田國富和白秘書。


    三個人,三輛山地自行車。


    沙瑞金輕裝出行,一身運動套裝,頗有幾分老當益壯的味道。


    至於是不是碰巧遇到的李達康,天知道。


    “沙書記,我帶著市委的同誌們正在進駐新大風廠,居然能在這裏碰見你們,真是緣分。”


    李達康率先開口,不太清楚沙瑞金是專程為了自己而來,還是真的那麽巧合。


    但‘緣分’二字,卻讓沙瑞金勾起嘴角笑了笑。


    “工作要是處理好了,陪我們走走?”


    “當然,您說了算。”


    李達康沒有拒絕的道理,麵色如常,心裏卻感到驚喜。


    領導能找自己談話,本身就代表著一種政治信號。


    他要好好的把握這次機會,不說一鳴驚人,至少要讓沙瑞金對自己的印象,不再繼續惡化下去。


    有了李達康的加入,四個人三輛車,沙瑞金等人推車前行。


    借此機會,李達康向沙瑞金詳細匯報了大風廠後續的處理結果,以及光明峰項目的匯總情況。


    他批地給新大風集團建廠,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一種以權謀私的行為。


    可李達康畢竟是市委書記,省委對他有領導、監督、糾正的權利,卻並不會對京州市委的工作指手畫腳。


    省委、市委,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沙瑞金領導的是整個漢東,如李達康這樣的市委書記,他手裏還有好幾個。


    一碗水端不平,就會變成:合一省之力,肥一地之城。


    或者是:以全省經濟,成一都之名。


    一個省,光大哥省會吃的飽飽的,下麵的兄弟城市隻能眼巴巴看著,像什麽樣子。


    所以江淮子弟往往更喜歡金陵,西南門戶,大部分不喜歡益州。


    李達康個人能力突出,走到那個市,那個市的經濟就能突出。


    可若是讓他來單獨領導一個省,他的短板就會很明顯。


    長期的調研,加上細心收集得來的各方評價,沙瑞金對於手下的幹部,有著一個較為清楚的認知。


    他今天來,重點不是聽李達康匯報工作。


    “達康書記,省委已經決定,讓公檢聯合行動,對歐陽菁和蔡成功的問題,進行一個徹查。”


    田國富釋放了一個信號,他的意見,就代表了沙瑞金的意見。


    李達康心裏咯噔了一下,但既然這話是省紀委的同誌來說,倒是讓他安心不少。


    調查一位省委常委,以省紀委的體量還不夠。


    李達康也相信,歐陽菁不會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恨自己不假,兩人之間沒有感情也是真的。


    可不管怎麽說,好歹還算一家人,坑死他李達康,對歐陽菁有什麽好處?


    “查!田書記,應該查!”


    “歐陽菁的問題,按理說我應該避嫌,可既然您都說了,我也談一下自己的態度。”


    “這個歐陽菁,這麽多年,她到底有沒有打著我的旗號貪贓枉法,就該好好查查,一查到底!”


    輕飄飄的一句話,李達康就把自己給摘了出去。


    田國富笑而不語,沙瑞金眼神玩味。


    “達康書記就不怕,歐陽菁的事對自己,對市委造成不好的影響?”


    隨著沙瑞金的這個問題問出口,李達康的臉色有那麽一瞬間的難看。


    但他很快就調整好心態,麵不改色的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有些影響是無可避免的。”


    “沙書記,實不相瞞,我已經有起訴離婚的打算。”


    “無論怎麽講,這些年是我心腸太軟。”


    “但還請沙書記放心,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影響工作的。”


    李達康態度端正,毅然決然的樣子,看起來是想要“大義滅親”。


    沙瑞金沒說什麽,國事家事天下事,都不是那麽好處理的。


    古人雲:一家不安,何以安天下。


    可隨著社會的不斷迭代發展,現在的官員,貌似早已忘了這些道理,或者說,已經不在乎了。


    想想倒也正常,身居高位,誰還能記得自己當初的初心。


    拋棄糟糠之妻的比比皆是,也不差李達康這一個。


    況且這也是人家的家事,個中曲折,誰又能說的清楚。


    沙瑞金搖頭笑了笑,又轉而說道:“堅守本心,不偏不倚,固然十分重要。”


    “可要是聽不進去群眾的意見,連身邊同誌的勸慰話語,都要拒之門外的話。”


    “我們的幹部,就算再過一百年,都還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沙瑞金意有所指,田國富等著看戲。


    李達康知道這是在點自己,眼神有些微妙。


    “我知道有些同誌對我有意見,沙書記,這是我的問題。”


    “僅僅是有些嗎?”


    沙瑞金似笑非笑,根據他所掌握的情況,不滿李達康的人可大有人在的。


    市紀委、市政法委,光明區、市公安局........


    大量的人都給出了同樣的意思,他們認可李達康的能力,但對他的人品,往往是嗤之以鼻。


    李達康終於感到心情忐忑,感到不對勁。


    其實真要仔細觀察,這麽些年,他都在走趙立春當年的老路,隻是沒趙立春那麽貪罷了。


    改革初期,趙立春需要能工悍將,隻要有能力的,就能得到他的青睞。


    至於幹部思想素質的提升,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能看得過去就行。


    而趙立春,隻不過是其中之一。


    放眼全國,如趙立春這樣的人還有多少。


    二十年的時間一晃而過,可不就蛀蟲遍地生,不清理都不行了嗎。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達康書記,你我都應該及時,並且盡早的注重起來。”


    沙瑞金言簡意賅,其中的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


    李達康後背隱隱冒出冷汗,快速點頭,心情沉重。


    “沙書記這話深刻啊,值得我們學習!”


    他笑容牽強的說著,因為實在找不到什麽話來反駁。


    沙瑞金繼續這個話題,簡單談了下自己身上的故事。


    “在當前的政治環境中,一把手往往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


    “什麽是至高無上的權力?”


    沙瑞金收起臉上的笑容,眼神銳利的盯著李達康。


    “我幹過縣委書記,後來做市委書記,現在是省委書記。”


    “幾十年的政治生涯,隻要我在那個位置,想幹的事,幹一件成一件,就沒有不成的。”


    “就說市委好了,我做市委書記,所有人都得聽我的。”


    “我要修路就修路,我要架橋就架橋。”


    “手底下的幹部有意見嗎,當然有!”


    “可大會一開,帽子一戴,不服都得給我憋著。”


    “你想反對反抗?”


    “好啊,那你就得小心自己的烏紗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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