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罰跪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周氏硬生生等到了夜色迷蒙的時候才肯打道回府。


    她一走,朱嬤嬤與芳箬立時上前攙扶起了寧蘭。


    幾個丫鬟心裏都不好受,眼瞧著寧蘭跪得連直起身子的力氣都沒有,一顆心更是如墜寒窟。


    要知曉她家姨娘還懷著身孕呢,若是因這場罰跪有了什麽三長兩短,世子爺回來後必定要了她們的性命。


    寧蘭被丫鬟們左右攙扶著緩緩走回了西霞閣。


    各處抄手遊廊上來往的仆婦們都朝著這對主仆探去打量的眸光。


    短短兩個時辰,寧姨娘害得夫人流產失子,後被鎮國公夫人罰跪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魏國公府上下不乏有些看不起寧蘭出身的下人,也有些嘴碎的人議論起寧蘭的狠毒心腸來。


    隻是此刻的寧蘭無暇顧及這些亂糟糟的事,單單隻是抵禦著膝蓋上刺骨的痛意,便已奪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好不容易走到了西霞閣,朱嬤嬤便拿來了早先備好的湯婆子,用熱帕子捂住了寧蘭的膝蓋。


    金嬤嬤也隨後趕到,手裏還提著個藥箱,一進屋便說:“這是公主讓奴婢帶來的金瘡藥,有孕之人也可用,姨娘不必擔心。”


    朱嬤嬤忙謝過了金嬤嬤的好意,取了金瘡藥為寧蘭敷藥膏。


    等她掀開寧蘭的褲腿之後,才發現那膝蓋上已露出了幾分腫脹不已的淤青來,看的人牙酸心疼。


    隻是端坐在臨窗大炕上的寧蘭神色卻是十分淡然,仿佛根本察覺不到膝蓋上的痛意一般。


    朱嬤嬤眼眶一紅,金嬤嬤也歎息了一聲,隻道:“公主也是沒有辦法,讓姨娘受委屈了。”


    今日嚴如月慘遭流產之痛,若不能讓周氏消了氣,隻怕無法善了此事。


    “公主怕姨娘肚子裏的孩子有問題,已是提前讓奴婢去宮裏請來了張太醫,如今太醫就在外頭候著呢。”金嬤嬤又道。


    聞言,寧蘭緩緩抬起了頭,望向了金嬤嬤滿是擔憂的眸子。


    她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是花不少氣力去分辨金嬤嬤話裏的含義。


    寧蘭悲哀的想,金陽公主一定是知曉她是被周氏白白冤枉的,才會讓金嬤嬤為她請太醫來。


    也是她人微言輕,即便成了魏錚的貴妾,也依舊任人淩辱踐踏。


    寧蘭自嘲一笑,便斂下眉目裏洶湧的情緒,隻道:“多謝公主和嬤嬤。”


    金嬤嬤不再多言,隻去外頭將章太醫請來了內寢。


    不多時,章太醫便替寧蘭把了脈,片刻後他憂心忡忡地說:“姨娘這胎懷像本就不好,怎麽還受了這麽一場磋磨?”


    他捋了捋自己發白的胡須,思忖後便道:“老朽給姨娘開一劑安胎藥,這兩日姨娘便躺在床榻上安歇,不要隨意下地。”


    朱嬤嬤立時點頭應下,先帶著章太醫去寫藥方抓藥,又走回內寢陪著寧蘭說話解悶。


    等寧蘭喝完安胎藥睡下後,芳箬才進內寢朝朱嬤嬤招了招手。


    “無名說了,世子爺要後日才能回府。”芳箬木著一張臉道。


    朱嬤嬤本就憂心不已,聽了她這話愈發舒展不了眉頭。


    半晌後她才問芳箬:“我讓你去刑部送信,你可把信送到了?”


    芳箬眸光有些閃爍,愣了愣後才答話道:“我讓門廊的小腳去送信了,可他說連刑部的外院大門都碰不到就被侍衛們趕了回來。”


    朱嬤嬤不疑有他,便點了點頭,隻說:“爺哪裏若有消息,立時來告訴我。”


    芳箬應下後,便退到了耳房去。


    一進耳房,四下無人時她便拿出了袖袋裏的青玉環佩。


    她眸中掠過的不忍與愧疚,終於在反複地摩挲著青玉環佩的過程中消失殆盡了。


    *


    是夜,金陽公主又派金嬤嬤來問了問寧蘭的情況。


    得知寧蘭一切無恙後,金嬤嬤又反複叮囑著朱嬤嬤好好好照顧她,這才離開了西霞閣。


    這三個時辰裏,除了朱嬤嬤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寧蘭,其餘人連內寢都無法踏足。


    經由在清月閣的一場劫難,寧蘭的心情已是跌到了穀底。


    周氏的窮凶極惡,嚴如月的無恥陰毒,比起從前似乎更猖狂了一些。


    偏偏她羽翼未豐,隻能倚靠著魏錚的寵愛才能與這兩人抗衡。


    刑部事務如此繁忙,魏錚又實在抽不出空來回魏國公府,寧蘭便隻能一人麵對著這些狂風巨浪。


    她恨,胸膛裏滿盈著的恨意仿佛要衝破軀體,將她的神魂燒得幹幹淨淨一般。


    也是因為寧蘭難以克製著心底的恨意,到了後半夜她竟是發起了高熱。


    朱嬤嬤被嚇了一大跳,立時去尋金嬤嬤。


    此時宮門已關,哪怕是金陽公主也無法為了府上的一個妾室而去驚動太醫院的太醫。


    所以便隻能由府醫來為寧蘭診治。


    府醫的醫術沒有章太醫精湛,當下也隻敢以中庸之法替寧蘭散熱。


    不想這中庸之法反而害了寧蘭,那一劑散熱的濃藥喝下去,她便緩緩察覺出了一陣痛意。


    小半個時辰後,她察覺到自己的下半身正在滲出血來。


    寧蘭嚇得沁出了淚來,立時與朱嬤嬤說:“嬤嬤,我好疼。”


    朱嬤嬤這才意識到不對勁,立時掀開了蓋在寧蘭身上的錦被,覷見了那觸目驚心的血跡,險些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西霞閣內立時亂成了一鍋粥,府醫見狀也嚇得通體生寒,立時要施金針為寧蘭保胎。


    可那股難以言喻的痛意已侵入了寧蘭的五髒六腑,折磨得她不停地呼痛。


    未幾,那滿頭是汗的府醫便朝著朱嬤嬤搖了搖頭,道:“這……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這時,得了信的金陽公主剛匆匆地趕來了西霞閣,恰好聽見了府醫這句話。


    一日之間接連失去了兩個孫兒,哪怕是金陽公主這般穩重的人也是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身子立時如破敗的柳絮般倒了下去。


    金陽公主一暈倒,西霞閣內外便愈發沒有個能主事的人了。


    朱嬤嬤與金嬤嬤一合計,打算以金陽公主的名義去刑部送信,好歹也要讓世子爺知曉此事才是。


    約莫一個時辰後,風塵仆仆的魏錚撂下了刑部所有的事務,冷然著趕赴西霞閣。


    小廝們來給他送信的時候也提到了嚴如月失子、寧蘭被罰跪之事。


    可魏錚卻沒有半點要瞧一眼嚴如月的意思。


    同樣是流產失子,他的心卻被寧蘭填滿,隻義無反顧地走向了西霞閣。


    掀開通往內寢的珠簾,魏錚聞到了一股極為濃重的血腥味。


    而後,他便在影影綽綽的燭火下瞧見了躺在床榻上麵無血色的寧蘭。


    她是這般的柔靜與安寧,閉著杏眸的虛弱模樣仿佛是一朵枯萎的嬌花。


    這一刻,魏錚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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