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蘭聞言也隻是哀歎一聲,麵容裏沒有絲毫幸災樂禍的模樣。沁兒說完則捧腹大笑了起來,還與身旁的雪兒說:“這小林氏拿著雞毛當令箭,前些時日這般耀武揚威,沒想到做事竟這般不講章法。”


    雪兒本是打算順著沁兒的話好好數落小林氏一番,可眼瞧著寧蘭的神色間沒有痛快歡喜的意思,便又將笑意生生地憋了回去。


    “夫人,您是不是還在顧念著與小林氏的舊情?”雪兒如此問道。


    寧蘭抬眸瞥了她一眼,而後道:“好了,別人笑小林氏就罷了,咱們不必做落井下石的人。”


    得了她這一句話,沁兒和雪兒也沒了要打趣小林氏的意思。


    入夜,雪兒陪著寧蘭入睡,她睡在羅漢榻上朝著內寢的架子床上探去眸光,便見寧蘭翻來覆去地不肯入睡。


    不得已,雪兒便披上了衣衫來與寧蘭說話解悶。


    “夫人是不是還在記掛著小林氏?”雪兒如此問道。


    寧蘭避而不答,隻從玉枕下方拿出了一隻翠綠色的玉鐲,歎息著說道:“珍兒不是什麽忘恩負義的人,她從前承了我的恩情,後頭來京城後總是想方設法地要報答我,沒日沒夜地給我做針線活計不說,還不知從何處拿來了這一隻翠玉鐲子。”


    有魏錚寵愛的寧蘭並不缺什麽金銀首飾,隻是小林氏如此念想著她,她心裏總是十分高興的。


    昔日兩人姐妹情深到分別之時都險些哭濕了彼此的衣衫,如今卻如兩個陌生人般對彼此不聞不問。


    “我好幾次就想去尋她,隻是想起她嘴裏冒出來的‘賤籍出身’這四個字,便覺得心裏不痛快。”寧蘭搖搖頭,實在是無法說服自己度過這個心坎。


    罷了,若小林氏沒有來向她低頭的意思,她也實在不必如此看重兩人之間的情誼。


    都由她去吧。


    雪兒聽出了寧蘭話語裏的傷心,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寧蘭,思來想去後隻說了一句:“夫人,這女子之間的情誼和男女之情一樣,從來不是一方努力追尋、拚勁一切要將其握在手心便能留住的,您寬寬心,且相信一切都會順其自然的道理。”


    寧蘭點點頭,笑著對雪兒說:“好了,你也去安睡吧,不用擔心我。”


    *


    小林氏猶豫了幾番,總是想再去尋寧蘭說說話,一來是表達她心中的歉意,二來也是想瞧瞧寧蘭的身子。


    自爭吵至今,她已許久不曾見過寧蘭,心裏既擔心又思念。


    碧荷聽聞了小林氏的打算,隻道:“夫人何必還要再去自討沒趣?您已經去過一次了,可魏夫人卻裝病不肯見您,難道您還要再用熱臉貼冷屁股嗎?”


    “什麽叫裝病?姐姐是真的病了。”小林氏蹙起眉頭,不虞地糾正了碧荷的話語。


    見她不肯相信自己,碧荷也有些惱怒,這便讓人去把上月裏廚房的賬本拿了過來。


    “夫人您瞧瞧,上月裏她們院子裏日日大魚大肉,還有羊肉海鮮等病人無法食用的發物……這怎麽可能是個生病之人吃下肚子的東西?”碧荷急切地問道。


    小林氏雖不願意去相信碧荷的話語,可眸光卻遊移到了賬本之上,待她看清楚賬本上的字字句句後,心裏的痛苦霎時難以言喻。


    短暫的遲疑後,她便道:“也許這些東西是姐姐身邊的丫鬟吃的,姐姐待丫鬟們一向很好……”


    “夫人別自欺欺人了,魏夫人身邊才幾個心腹丫鬟?一日就能吃得下三斤的量?”碧荷道。


    至此,小林氏被她問得啞口無言,終於沒了再欺騙自己的念頭。


    碧荷見她立時露出了一副潸然淚下的傷心模樣,隻好將手裏的賬本丟開,好聲好氣地說道:“夫人如今是該為自己打算了,陸嬤嬤逮著您管家理事的錯處,大肆地在府裏說您蠢笨不堪大用,您往後再想用管理事的方式來服眾,隻怕沒有那麽容易了。”


    小林氏哪裏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她本就不在意這些身外之事,眼瞧著她與陸嬤嬤陷入了劍拔弩張的氛圍,心裏反而還有幾分慶幸。


    這分明是好事,她本就不想再假惺惺地與陸嬤嬤維持麵上的平和,撕破臉了也好,她就不用再費心偽裝了。


    “隨她去,我不在乎。”小林氏擺了擺手,絲毫不在意碧荷的話語。


    碧荷見狀也沒了法子,她總覺得自家夫人時而飄淡出塵如一縷細煙,時而又好似凡塵之中的熠熠星光,周身上下擁有著旁人無法忽視的耀眼光亮。


    怪道公子會愛上已嫁人生過子的小林氏,換作碧荷,她也會被小林氏吸引。


    “夫人好好想想吧,那位魏夫人是半點也不將您放在心上的,你還是要好好珍視自己才是。”碧荷苦口婆心地勸解了小林氏一番,這便退出了正屋。


    小林氏一人待在內寢裏沉思苦想,許久許久都沒有挪動自己的步子,直到午膳時分才用了幾口膳。


    夜間,她也是一副不願與人多言的模樣。


    碧荷見她心煩意亂,便也不敢貿然開口引得小林氏厭煩,隻好將所有的話語都咽回了肚子裏。


    後半夜,小林氏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這些時日她除了夢到慘死的龍哥兒外,便總是想起從前在江南與寧蘭相依為命的時日。


    那時候自己被朱家人折磨得奄奄一息,除了能與寧蘭說說話解悶外,再沒有旁的途徑可以驅散心頭的煩悶。


    那位別有用心的楊郎也隻是瞧上了小林氏的錢財而已,說句難聽的話,這世上隻珍愛著小林氏這個人的隻有寧蘭而已。


    隻有寧蘭不圖她的錢財、不圖她的身子,隻想讓她開心快樂。


    是她在龍哥兒死後一味地沉溺在悲傷與仇恨之中,日夜活得人鬼不如,姐姐如此擔心著她,自然會忍不住出言勸解。


    可她卻這般不知好歹,非但覺得姐姐居心叵測,與陸嬤嬤那個老虔婆糾纏在了一起,甚至還用“賤籍出身”這般難堪的話語來傷害姐姐。


    在人前小林氏不敢袒露出半點後悔之意來,可在人後,她卻無時無刻不在懺悔與苦痛。


    姐姐必定是惱恨了她,更是半點都不願意原諒她。


    小林氏哀傷著落下兩行清淚,整個人說不出的脆弱,宛如在一陣陣陰寒的冷風中被吹打得失去了生機的花朵一般可憐。


    碧荷等人不敢近前伺候,小林氏便躲在被衾裏偷偷落淚。


    痛哭了一場後,小林氏便起身穿戴好了衣衫,碧荷等人聽見動靜立時上前詢問:“夫人,您這是要去做什麽?”


    小林氏不答話,隻用那雙通紅的眼眸注視著碧荷道:“碧荷,我做錯了事,如今到了不得不去認錯的時候,你別攔著我。”


    這話一出,碧荷就知曉小林氏是要去尋寧蘭認錯。她家夫人也不知是被那位魏夫人灌了什麽迷魂湯,怎麽兩人爭吵之後夫人就仿佛失去了神智一般。


    她還想再勸小林氏,卻見小林氏梗著脖子絲毫不肯退讓。


    “你別勸我了,無論你怎麽勸我,也難以改變我的心誌。”小林氏露出了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不顧碧荷的勸阻,愣是冒著濃重的夜色離開了她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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