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斜射入俞氏企業大樓頂樓副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微弱的金光映照不出半點溫度,徒然讓身處其中的人顯得形單影隻。


    房門悄然開放,室內陷入冥想的人卻絲毫未覺。俞子真立在門邊,猶豫著該不該打擾他的冥想,但他終究還是選擇保持沉默,靜靜等候兄長回過神,意識到他的存在。


    不止一次,俞子真在子城的眼中看見孤雁般的哀傷。他的眼眸總是不自覺飄向窗外,但神情卻是空茫的,仿佛穿過雲揣苦苦尋找著另一個身影卻尋覓不到,隻能獨自傷懷。


    突然,一陣尖銳、喇耳的電子鬧鈴聲劃破寂靜的主氣,讓俞子真不禁皺起眉頭,但子城卻仿佛早巳習慣這樣的聲音,緩緩收回目光,伸手按掉桌上的電子鬧鈴,開始工作,完全沒有意識到其他人的存在。


    俞子真望著他如同機械人般規律的動作,心裏一陣難過。這是他一向狂放、激昂,充滿生命力的大哥嗎?他多希望是他的錯覺。


    “大哥。”他輕喚一聲。


    子城聞聲,抬眼看他,“子真,怎麽來了?”


    “下課了順便過來看看你。”俞子真走入辦公室,在一旁的牛皮沙發坐下。“等會一起回家吃飯吧,詩奕這幾天都在抱怨老是看不到你,還說未來的大嫂也好久沒去看她了,害她好無聊……”他陡地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歉然地低語,“大哥,對不起,我一時忘了。”


    他不經意的提及觸動子城強抑下的思念,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滿腔的苦澀頃刻蔓延開來,但他仍笑著搖頭說:“沒關係。”


    有誰會看不出他笑容中的勉強,盡管如此,俞子真仍舊隻能沉默以對。


    沒有人知道他大哥和林湘雲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天他大哥帶著少了女主人的鑽戒回來,隻淡淡地告訴他們短期內不會有婚禮了,沒有說是誰提議分手的,沒有說為什麽,仿佛一切就這麽自然而然的結束了。他依舊每天準時到公司,回家的時間卻愈來愈晚,他知道他是用工作來麻痹失去林湘雲的傷痛,可是這樣做,傷痛就能止息了嗎?他隻看見他大哥愈來愈憔悴,曾經狂放不羈的黑眸不再有一絲光彩。


    “大哥,你應該放個長假,好好休息一下。”俞子真擔心再這麽下去,子城會把自己逼得倒下。


    “再說吧。”子城淡然的回了一句。


    俞子真沉默片刻,才又開口,“大哥,你真的不打算派人去找二哥回來嗎?”


    “既然他決定離開,找到又如何?他已經背負這個擔子太久了,是該換他休息的時候了。”


    是啊,他二哥也辛苦得夠久了,隻剩下他總是置身事外。


    俞子真白淨俊美的臉龐微微泛紅,修長的十指交握,歉然地望著子城。他或許在音樂的領域中是天才,但一碰到商業的東西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白癡。


    “大哥,如果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


    “別胡思亂想,你那雙手用來數鈔票未免太浪費了。你先回去吧,我還要準備後天去法國開會的資料,晚點才會回去。回去告訴詩奕,等大哥的事情忙完,一定會找時間陪她。”


    俞子真輕應一聲,轉身離去,但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下腳步。猶豫片刻,才輕聲道:“大哥,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嗯。”子城微點下頭。


    “為什麽要讓她走?”無須問愛不愛這種問題,子城寫在眉宇間的濃濃思念已經明白告知答案。


    子城聞言,唇邊浮現一抹苦澀的淺笑,輕歎道:“因為她也向往自由。”


    ◆◆◆


    “放輕鬆,用不著那麽緊張,照著訓練時教的做就可以了。”茱莉輕拍湘雲的肩膀,柔聲安撫道。


    湘雲感激地回她一個略顯虛弱的笑容,但心情已不像剛才那麽忐忑不安。


    說來也算是有緣,湘雲考入俞氏航空後,負責指導她的學姊便是那次在飛機上遇到的主姐茱莉。其實湘雲對她的印象已經有些模糊,看到她隻覺得有些眼熟,倒是茱莉一服就認出她,還愣愣地望著她好一會兒。


    她的反應湘雲完全能夠理解,畢竟以她副總裁前未婚妻的身分出現在那兒實在怪異。不過幸好隻有台北總公司的員工和幾名高級主管知道她的長相,而航空部門在中正國際機場附近另有一棟辦公大樓,所以她的身分並沒有曝光,其他問事知道她的名字後,也隻當是巧合,甚至還有人打趣地建議她最好去換個名字,以免被副總裁知道後遷怒於她,會丟了飯碗,她聽了也隻能僵硬地擠出淺笑。


    全世界當然不止俞氏航空一家航空公司,她也知道報考別家航空公司不但可以省去這些麻煩,還能免去身分曝光的疑慮,但說她矛盾也好,說她貪心也行,她想要自由卻又不願放棄任何一絲見到他的微弱希望。


    “真搞不懂你的想法。”茱莉不止一次這麽對她說。“既然兩個人相愛,又沒有第三者阻撓,為什麽還要分手?”


    “因為我要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安。”她總是這麽回答地,而茱莉也總是一臉不解地回望她。


    知道茱莉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或許這世界上隻有也懂,所以他放開手讓她走。


    一想起子城,她心裏便湧起一陣酸澀。她想他,沒有一天不想他,但這是她做出的選擇,便該忠於自己的選軍。


    “喂,你們知不知道?”和湘雲同期考入俞氏航空的曼蒂一臉神秘地挨了過來。


    “知道什麽?”茱莉和湘雲皆是一臉茫然的回望著她。


    “就是那個嘛!”


    “哪個?”茱莉實在很懷疑曼蒂到底是怎麽通過麵試的。


    曼蒂掩嘴笑了幾聲,接著輕拍湘雲的肩一下,“我告訴你,我們實在有夠lucky的,第一次飛國際線就剛好遇到副總裁出差。我聽南茜說副總裁不喜歡坐頭等艙,說不定我們會看到他本人喔!不過你就比較不幸一點,竟然跟他前任未婚妻同名同姓,早就叫你去改名字,不然換個英文名字也好,等一下你就想辦法把名字遮住……”


    曼蒂後來說了什麽,湘雲完全沒有聽見,轟隆作響的腦中一片空白,紛亂的思緒絲毫理不出一個頭緒。


    就要見到他了!真的就要見到他了!但她的手卻不由自主地發起抖。她在害怕,害怕見到他,心裏想逃的念頭和思念一樣深重。


    他會不會怨她就這麽丟下他?


    “你在發抖。”茱莉握住她的手,試圖給她一些支持。


    “放心啦!我隻是開玩笑的,副總裁怎麽可能會因為你和他前任未婚妻同名就把你開除,人家堂堂一個大企業的副總裁不會那麽小心眼的啦!”曼蒂以為是自己的玩笑話嚇壞了她,也忙著安撫。


    “你要是這麽怕遇到他,我跟你換。俞先生不喜歡頭


    等艙的氣氛,你換去頭等艙應該就不會遇到他了。”茱莉好意的提議道。


    “可是……”


    “沒關係啦!學姐都這麽說了,你就換去頭等艙好了。”曼蒂輕推她,“去啦!去啦!說不定你還可以在頭等艙釣個金龜婿,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那時可別忘了我和茱莉學姐喔!”


    湘雲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接受茱莉的好意。“謝謝。”


    ++◆


    但該來的總是躲不掉。


    “hello!”湘雲強撐起微笑,向眼前熟悉的身影打了聲招呼,但聲音卻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hello。!”子城輕啟雙唇,淡漠地吐出兩個音節,隨即走向自己的座位,仿佛她隻是個未曾謀麵的陌生人。


    雖然明知是自己先對不起他,他冷漠的態度也是理所當然,但她就是揮不去那絲惆悵與心傷。湘雲習慣性地抿了抿嘴,咽下苦澀與心酸,對下一位登機的乘客再次展開親切的笑容。


    送子城登機的航空部門負責人忍不住又回頭瞄湘雲一眼。乍見那名空中小姐,他實在嚇了一大跳,幾乎要以為她是副總裁的前任未婚妻,但看副總裁似乎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隻當她是普通的主中小姐,他又覺得應該隻是長得像而已。


    “你去忙你的事吧。”子城遣開執意要送他登機的負責人後,手撐著額頭,望向穿外,日光始終不曾落在湘雲身上。


    過了一會兒,飛機開始滑行,跟著飛上天際。


    飛機飛穩後,湘雲開始忙著應付乘客的各種要求,但目光卻總是忍不住飄向子城。


    好不容易將其他乘客的咐吩辦妥,她鼓起勇氣走到子城身側,輕聲問:“俞先生,請問你需要什麽飲料嗎?”


    “咖啡,謝謝。”子城答道,目光依舊沒有看向她。


    湘雲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努力穩住不停顫抖的雙手,倒了杯咖啡給他。“請慢用。”


    接下來的時間,湘雲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她隻是不斷重複著簡單的問句,送上乘客要求的飲料、雜誌。


    忽然,機身受到亂流的影響,陡地震動了一下,湘雲沒注意,一個踉蹌往前撲倒,幸好有雙手臂及時扶住她。


    “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湘雲站直身子,感激地對及時扶住她的男子露出一笑,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太習慣和其他男子有太直接的碰觸,特別是在子城麵前,雖然他看來已不再在乎她。


    “你確定?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我真的沒事,謝謝你。”


    “你是第一天執勤?看起來有點緊張。”那名男子似乎對她頗有好感,笑望她的目光充滿興味。


    “嗯。”湘雲垂下眼避開他的注視,“先生,需要什麽嗎?”


    “你的芳名和電話,方便給嗎?”


    湘雲的目光飄向完全無視於她的子城,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搖頭道:“不太方便,我未婚夫會不高興。”


    “原來名花有主了,真是遺憾。”那男子倒也不死纏打,惋惜地輕歎口氣。“那隻好算了。”


    “先生,需要什麽飲料嗎?”


    “不用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湘雲喃喃道了聲謝,轉身走向洗手間,仰頭眨回幾乎要溢出眼眶的淚水。不能哭,因為該哭的人不是她,因為心最痛的人不是她,因為被拋下的人不是她。


    不久,用餐時間到了,她端起盛放熱毛巾的托盤,依序遞上熱毛巾讓乘客擦手。


    “俞先生,請用熱毛巾。”


    “謝謝。”子城接過執毛巾,依舊沒有看她一眼。


    盡管她不斷加強自己的心理建設,但他淡漠的態度仍讓她的眼眶不由得泛紅,鼻頭也有些微酸。


    他的冷漠讓幾個小時的航程顯得格外漫長,好不容易,飛機終於抵達法國。


    送走了最後一位乘客,湘雲完成例行的整理工作,拉著行李箱準備通過海關,正巧遇到曼蒂。


    曼蒂一見到她,就噘起小嘴,抱怨道:“南茜的情報根本就不準,副總裁還是坐頭等艙嘛!湘雲,你有沒有看到他?他會不會很嚴肅?”


    “有,不過他很少說話。”也不正眼看她。湘雲在心裏補充道。


    “唉,算了,看下次有沒有機會再遇到一次。”曼蒂失望地長歎口氣,但隨即又堆起滿臉興奮的笑容,雀躍地說:“我們幾個等會兒要去逛香榭大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覺得有點累。”


    “這樣啊,好吧!你的臉色真的滿糟糕的,記得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曼蒂揮揮手,開心地跟著同伴通過海關。


    過了海關,湘雲走出機場,亮晃晃的陽光灑落她一身。她抬起頭,閉上眼深深吸入異鄉的空氣,但不一會兒便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著蔚藍如洗的晴空。


    為什麽她感受不到一絲自由的氣息?喉頭仿佛被什麽東西梗住,有些呼吸不了,淚水在此刻再也克製不了地溢出眼眶。


    +++


    “副總裁,這邊請。”負責接機的法國分公司代表,領著子城走向在機場外等候許久的黑色長型禮車。


    子城微微點了下頭,正要坐入車中,目光卻不經意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出機場大門,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入車內。


    “副總栽,關於您這次視察的行程,我先簡單地向您報告一下……”法國分公司代表一坐上車便向他介紹排定的行程。


    他說了什麽子城完全沒印象,紊亂的思緒中盤旋著無數個交疊的影像,不斷在他腦中重複上演著她的每個動作。


    “副總裁有其他的指示嗎?”


    想見她!這個念頭強烈得讓他腦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念頭,幾乎要蓋過所有的理智。子城的眸光轉深,努力想克製住見她的念頭。


    “副總裁……”


    “停車!”於城突然喝道。滿溢的思念怎麽抵擋得住!


    司機猛地踩下煞車,車尚未停妥,子城已經衝下車,轉身向機場方向跑去,留下接機的高級主管們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子城狂奔的腳步不敢稍遲,生怕一遲便會再次失去她的身影。但來到機場外時,擁擠的人潮中卻追尋不著伊人的身影,他轉而奔向另一條街道,終於遠遠看到她正要搭上計程車。


    “娃娃!”子城放聲叫道,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這樣離開。


    湘雲詫異地回過頭,對上子城的黑眸。幻覺吧!她眨眨眼,無法相信眼前的他是真實存在,但他正一步步向她走近,濃重的喘息聲聽來如此真實。


    子城重重踹息著,汗水從額際涔涔淌下,激狂的心跳仿佛要躍出心口,但他的眼眸仍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你又紅了眼,不是說過要留個笑臉給我。”他望著她微紅的眼眶,溫柔的語氣一如從前。


    湘雲傻了,怔怔站在原地,完全無法移動,也無法思考。


    “你要我怎麽能看你,卻忍著不將你擁入懷中?”繃緊的聲音透著抑止不住的思念。他不是不願看她,而是不能看她。他生怕隻要一眼,自己就再也抑不下滿腔的思念,會伸手緊緊擁住她,要她再也別離開他。


    湘雲頃刻間明白他的想法與心情。她怎麽會傻得以為他會埋怨她?如果他會怨她,當初就會要她留下來別走。


    “我來法國有七個會要開,兩張合約要簽,你知道我總是很忙,也撥不出時間陪你去自由島。但今天,”子城大步向前,用力將她擁入懷中。“容我再放肆一次。”


    湘雲愣了一下,垂落身側的雙手遲疑了幾秒鍾,也緊緊環上他的腰,小臉依戀地埋入他寬闊的胸膛,用力汲取他熟悉而溫柔的味道。


    就讓他們都再放肆一回吧!浪漫的法國不適合相愛的人說再見。


    ***


    整個下午,他們走過宏偉壯麗的凱旋門,坐在文菲爾鐵塔下共享一支霜淇淋,站在“蒙娜麗莎的微笑”前研究她到底是男是女,最後兩個人優閑地躺在公園的草地上看日落,不在乎一個穿著名家設計的空姐製服,另一個則穿著價值不菲的亞曼尼西裝。


    短暫的相聚在時間分秒流逝中,已接近尾聲,但誰也舍不得先道再見。


    湘雲翻了個身,下巴頂著子城的胸膛,半伏在他身上,撒嬌道:“子城,我餓了。”


    “哪,看你喜歡吃哪個部位,隨便你挑。”子城慷慨地供獻出自己。


    她戲謔地輕齧他的頸子一口,最後將臉埋入他的肩窩,像貓兒般細細磨蹭,心中的不舍一點一滴地緩緩流露出。


    多想對他說:我們一起走吧!她當空姐,他可以當機長,兩個人一起飛往全世界各個國度,等老得飛不動了,就定居在自由島上,像那對荷蘭籍的老夫婦一樣,早上可以坐在小木屋前看日出,黃昏就手牽著手到海邊看日落,輕鬆愜意地過完這一輩子。但她也明白說了隻是讓他更掙紮、更不好過。


    子城抬起手環抱住她纖細的身子,久久不發一語。


    火紅的太陽終於整個沉入地平線,天黑後的公園開始有些涼意。


    他輕拍她的背,柔聲問:“冷不冷?”


    “不冷。”她語音含糊的回道,還賴在他身上不想起來,也不想道再見。她知道自己有些傻氣,無論如何他還是有會要開,有事要忙,時間不可能在這一刻凍結,他也不可能跟她走,但她還是想再多留一下下就好,不用太多,一下下就好。


    “我們該走了,你不是餓了。”


    湘雲想假裝沒聽到,但還是坐起身。她知道自己是貪心的,不論再多留多久的時間,她永遠都嫌不夠,永遠想要再多等一下下。


    子城站起身,跟著拉她起來,替她拍去黏附在衣服上的草屑。


    “不知道今晚會不會有月亮?如果有,我們還可以一起在月光下漫步。”她低垂螓首,緊緊握住子城的手,舍不得放開。


    “我想應該有,不然巴黎的清晨也很適合散步。”


    湘雲抬眼看他,唇擾浮現了然的淺笑,點頭附和道:“對,巴黎的清晨也很適合散步。”


    吃過簡單的晚餐後,兩人手牽著手漫步在巴黎的街道上。到底有沒有月亮,其實沒有人責的在意,隻是這麽安靜地走著,也覺得滿足。


    華燈點上,又熄滅,漆黑的夜色電漸漸變淡,巴黎的街頭蒙上一層薄霧,街景看來仿佛是畫,有些不真功。


    走了一夜,湘雲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嗬欠。


    “累了?”


    她搖搖頭,“不累。”她不是逞強,隻是不想就這麽停下來,總想再多看他幾眼,再陪他多走一段路。


    “歇一會兒吧!”子城笑眯起黑眸,“我累了。”


    兩人行街邊的椅子坐下。經過長途的飛行,又走了一夜,也是真的累了,湘雲不一會兒就靠著子城沉沉睡去。


    倒是喊累的子城未曾合眼,怔怔凝望著她甜美的睡臉,牢牢刻印在心中,以便在未來每-個沒有她的日子反覆想起。


    天色漸亮,寂靜的街頭又開始熱鬧起來。騎著單車送早報的孩子和早起運動的人們稀稀落落地出現在街上,交織成一幕和諧的早晨景象,忽然傳來一聲咒罵,稍稍破壞了這份和諧。


    湘雲被那聲咒罵吵醒,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抬頭著子城,“發生了什麽事?”


    “不曉得。”子城聳了聳肩。


    一連串流利的法語咒罵聲由遠方慢慢向他們接近,兩人定睛一看,隻見一個身著運動服的褐發男子以相當奇怪的姿勢走過街邊,慢跑鞋上則粘著一坨……


    湘雲忍俊不住,伏在子城膝上咯咯笑個不停,但笑著笑著,心頭卻感傷起來。


    “你得回去了。”她仍然伏在他膝上,微弱的聲音聽起來好模糊。


    子城應了聲,溫柔地梳理著她披散在背上的長發。


    “我總是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離別的場麵。”


    “記得留個笑臉給我。”


    湘雲低笑了幾聲,但空洞的笑聲聽來隔外傷感。“我盡量,可是你真的不能勉強。我一想到要離開你,我就笑不出來。可笑的是,其實我可以不走的,我可以留下來陪你,但我一樣做不到。自由和你,我分不出來哪一個比較重要。”


    “說個笑話給你聽。”子城忽然說。


    “什麽笑話?”


    他輕撫著她的臉頰,笑著搖搖頭說:“等一會兒再告訴你。”


    “嗯,你要記得喔!”湘雲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你今天幾點要開會?”


    “不知道,我得打電話問一下。”


    “那你……是不是該回去旅館準備了?”


    “是該回去了。”


    她再次沉默片刻,才道:“這次要你先走,還是我先走?”


    “都可以,你說呢?”


    “你先走吧,我想再坐一會兒。”湘雲坐直身子,但頭仍是垂得低低的。


    “好好照顧你自己。”子城抬起她的下巴,溫柔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你也是。”


    子城站起身,走到對街,忽然回過頭對她喊道:“娃娃,等我自由就去找你,我們一起遊遍全世界!”


    湘雲猛地抬起頭,綻開甜美的笑魘,以同樣的聲量對他喊道:“好,我等你!”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湘雲才知道他要對她說的笑話是什麽,他說了,而她也笑了。隻是這個笑話好殘忍、好沉重。


    她拾住顫抖的雇,卻依舊忍不住哽咽一聲,將臉埋入雙掌中,狂肆的淚水止不住地滑落兩腮,纖細的肩頭在微涼的巴黎晨風中不停抖動。


    “等我自由就去找你”原來隻是一個笑話,好殘忍、好無奈的笑話。


    心好痛,為他好痛!


    +**


    子城一回到下榻的旅館,徹夜在旅館大廳等他回來的高級主管們,立刻一擁而上將他包圍住,急切地表達自己的關懷之意,但究竟有多少真心誠意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不管他們的關心是真情抑或是假意,終究是因為他的任性而為,才讓大家拖著一身疲憊在旅館大廳等他,子城為此深感抱歉。


    “你們先回去休息吧,今天的早餐會報延後兩個小時舉行。”


    才回到房間,他父親的國際電話馬上就到。


    “子城,你到底是怎麽回事?才剛到法國就把所有人都搞得人仰馬翻,還弄到現在才回來。”俞錦源劈頭就罵。


    “爸,我很抱歉。”


    “抱歉?如果真覺得抱歉,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因為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子城無聲地回答。


    “你到底是去做什麽?為什麽現在才回來?”俞錦源的口氣稍緩。


    “觀光。”他不想提遇到湘雲的事。


    “觀光?”俞錦源的音量猛地拔高,“你搞得所有人雞飛狗跳就隻為了去觀光?!巴黎有哪個景點你沒去過?真不知道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麽!要你對自己負責真的有那麽難嗎?”


    子城無言以對,疲累地單手撐著額頭,規律地按摩著隱隱抽痛的太陽穴。難的不是對自己負責,而是如何在理智與感情間取得平衡。


    “子城,你說啊!”


    他歎了口氣,“爸,我好祟,等一會兒還要開早餐會報,有什麽事等我回去再說。就這樣了,拜拜。”


    不等俞錦源回答,他逕自掛上電話,跟著倒向柔軟的床鋪,閉上眼休憩片刻,意識朦朧中,仿佛有人輕悄地推開他的房門。


    怎麽會?他記得自己鎖上了。他試著起身,卻渾身乏力,隻能看著房門一寸一寸開啟,最後出現小嘴微噘的湘雲。


    “你怎麽來了?”子城聽見自己這麽問道。


    “我跟在你後麵來的。”她走向他,輕盈的腳步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為什麽?”


    她在他床邊坐下,冰涼的小手輕撫著他疲倦的臉,皺起小臉說:“我來退貨,我不喜歡你講的爛笑話,好難笑。”


    “可是我想不出其他的笑話了。”


    “沒關係,我等你慢慢想。”她像隻小貓咪般蜷臥在他身側,盈滿笑意的小臉正對著他的臉。


    奇怪,他怎麽看不清她的臉孔,迷蒙的視絲失去了焦距。


    “娃娃,我看不清你的臉。”他聽見自己有些驚慌的叫道。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她拍拍他的臉,溫柔的說。


    “那笑話……”


    她的小手環上他的腰,“我等你,等你想出其他的笑話。如果你一輩子都想不出來,我就等你一輩子。現在你很累了,別想那麽多,好好睡一覺。”


    “等我一輩子?”他不安的確認道。


    “嗯,等你一輩子。”


    子城安心的閉上眼,沉沉睡去。


    不久,敲門聲將他喚醒,他微蹙著濃眉看了眼手表,正好是他吩咐旅館moringcall的時間。


    “娃娃?”他困盹地低下頭,猛然想起懷中的湘雲,但房間裏除了他之外,哪裏有佳人的蹤跡。


    隻是一場好夢罷了!他苦笑地搖搖頭,起身走向浴室,旋開水龍頭,讓冰涼的水衝醒他的理智。從這一刻開始,還有許多責任等著他,好夢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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