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


    三生鎮公墓園區,隨著老道一聲大喊。


    幾十人抬著那口棺材搖晃的走向中間那個最大的公墓。


    墳堆旁邊還有數人不斷的刨土,像坑裏扔進了幾大包的活性碳,一時間黑煙繚繞。


    一塊多年前就已經製好的墓碑被抬到了此地,立於那個大型坑洞前。


    鎮上的那支送喪隊伍跟一般狀態不同,他們抬著轎子、手裏捧著大紅花,揮舞著紅布條,樂曲隊還一路吹著嗩呐,唱著歡快的曲。


    一路向著那個指定地點送去。


    每個人臉上露出既悲傷又喜悅的表情,時哭時笑,時喜時哀。


    這是李道陵剛剛說的,他像鎮子裏的眾人說明,想要活命就要如此,補全這場未能完成的儀式。


    這是他們最後將那位嫁衣的主人給送走的機會。


    所以大家一定要歡樂,要保持笑臉。但既然是葬禮,又要保持對逝者基本的尊重。


    故而,一路十裏隊伍,鎮上僅存的這些與當年事件無關人,都找他說的做了,這才有了現在這樣自相矛盾的人類迷惑現象。


    “請問新郎,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人生是順境還是逆境,在對方需要……”


    張顯生跟黃珊莎兩人則是操持著婚禮,盡管在墓地旁邊同時舉辦婚禮看起來很奇怪。


    照常進行一般的婚禮儀式,詢問新郎新娘問題,然後另一頭卻是叫人將棺材埋葬,這根本就是一場現實版的鬧劇。


    其實無論是他們還是路遙,做這些隻是為了能讓那個女孩子從深淵中能走出來。


    迎親隊跟送葬隊一塊扛著那頂棺槨到來,巨大的動靜讓墓地熱鬧起來。


    有嗩呐的此起彼伏。


    有笙的婉轉流連。


    有喇叭的尖銳嘶叫。


    有鑼鼓齊鳴的喧響。


    各色各樣的樂器與人們或虛偽或迫不得已的祝福,又怎能不熱鬧。


    在送親小隊走完了前麵的儀式後,身後扛著棺槨的葬禮小隊小心翼翼的將那具厚重的棺材慢慢放下,放在已經鋪墊好黑炭的坑洞中。


    他們每一個細節都不敢怠慢,按照村上最尊貴者去世的儀式進行,直到棺材被平放在墓地中,所有人才小心翼翼的看著李道陵。


    仿佛這老道身份多高貴似的。


    就連張顯生都不得不服這老家夥,屬於是一點實力都沒有,但是就是能在兩邊同時吃得開。


    李道陵也不裝神弄鬼,隻是靜看著隊伍,然後才緩緩開口;“跪。”


    “什麽意思,讓我們下跪?”


    “不合規矩吧,畢竟是鎮外之人。”


    這一聲令下,三生鎮人麵麵相覷,這要求著實有些無禮。


    一路讓他們做儀式,搬東西就算了,這還叫人跪下。


    有點,太不尊重人了吧。


    “跪。”


    李道陵見到眾人愣神,強挺著繼續又重複了一遍,這次的口吻相當嚴肅,甚至還蘊含著一絲怒意。


    當然,如果這些人不願意跪,那他也沒辦法。


    人群中終於有了聲音。


    “家父犯的錯,兒子替他還了。”


    一個年輕人噗通一聲,率先對著墓碑跪下,眼淚大顆大顆向下流。


    旁人先是一陣彷徨,猶豫了一下,現在家家戶戶都有親人變成了墓碑,他們似乎也都被困住了,沒有選擇。


    在第一個帶頭後,接連有第二個、第三個,不斷有人開始跪下,引起連鎖反應後,然後是一大片人紛紛跪倒在地,這場麵好不壯觀。


    “對不起。”


    “我們錯了,是三生鎮錯了。”


    “您大人有大量,求您原諒我們。”


    “父輩們的錯,要懲罰就懲罰我們好了,求您放過家父一馬。”


    三生鎮上黑壓壓的人群,統統跪倒在地,一起向那個寫有嫁衣名字的墓碑跪下。


    這麽多人一起痛哭流涕,場景著實看得人雞皮疙瘩都起了。


    也是如此,那塊標有嫁衣本名的墓碑,忽然閃過了一陣紅光。她像是因為這些人的歉意,而感到滿足。


    也是因為如此,張顯生跟黃珊莎兩名天賦者,開始感覺到夢境領域的力量開始退去。


    他們對外界的感知力在增強。


    盡管,他們仍處在三生鎮內,此刻那些已經變成墓碑的鎮民們,也慢慢恢複人樣。


    “原來,這才是她的真正用意吧。”


    張顯生沉默了半響。


    無論是那個嫁衣還是三生鎮上的人,雙方在過去幾十年都在相互敵視、對抗,在現在都顯得是這麽毫無意義。


    憑那隻嫁衣厲鬼的手段,輕易就能殺死他們,但是沒有。


    鎮上這些人不惜花大價錢來,也是希望斷絕此事,讓那個可怕的詛咒結束。


    其實,這一點都不難。


    嫁衣折磨了鎮上這群人這麽多年,她要的從來都不是報複,也不曾想用這樣的手段去恐嚇誰。


    做了這麽多,隻是想向外界公布這裏的真相,讓事情告天下之大白。


    費了這麽大的勁,隻是想讓鎮上的人給她一個正式的公開道歉。


    可三生鎮的人從未意識到這一點,從未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麽,隻是一味的與其對峙。


    這個多年前被活葬的女孩一如既往的固執、堅強,如若不是最近出了問題,她還會一直等待,將這個詛咒一直傳承下去。


    或許,等到什麽時候全鎮的人認識到自己錯了,如今天一般公開的正式向她道歉,這事才算結束。


    從頭到尾,要的也隻是一個道歉。


    “爭了這麽久,不就是個公道這兩個字嗎?”


    張顯生也為這種精神而震撼。


    這場圍繞這座具有民族特色的寨子的報複,到此算是結束了。


    看著那群劫後餘生的鎮民,張顯生遙頭,然後找上了李道陵,“喂,道長,你怎麽知道要讓他們要跪下這事才算完。”


    “其實我也不知道,隻是想單純懲罰他們一下而已。”


    老道鎖了一下脖子,對麵前發生的一切也略有迷茫。


    這整的,莫名其妙的。


    ……


    “這就是你的決定嗎?”


    路遙有點意外,他還以為嫁衣這麽強烈的怨氣,會把整個三生鎮給屠了,甚至在惡劣一點,將這群人全部拉進深層夢境,永世不得超生。


    因為如果是他經曆了這樣的遭遇,會毫不猶豫的這麽做。


    不再顧忌道德與法律,蔑視所謂的道德、良心。


    作為一個受害者,他一定會選擇最極端的報複。


    但嫁衣做了一個路遙想不到的決定,將鎮上所有人釋放出夢境,包括那些已經變成墓碑的家夥,都這樣放了。


    從頭到尾,她要的是一個道歉。


    也隻是一個道歉。


    嫁衣相信有光,但是被光所背叛,從此投向黑暗。


    路遙從不相信有光,但為了嫁衣,他願意化身為光,擁抱黑暗。


    曬死其他所有人,唯獨照亮她的心堂。


    在婚喪儀式結束後,嫁衣心願已了,怕是要完成最後的補全儀式了,路遙也慢慢擺脫了邊緣夢境,脫離limbo。


    開始回到上層夢境。


    在路遙離開那座婚禮教堂時,他注意到嫁衣身上的那套鳳霞袍披風有了顏色,絢麗的耀紅在這個沒有色彩的世界是那般謠言。


    那些四周行走的人們,也有了五官,臉上的冰霜在被化開。


    路遙不斷脫離這層邊緣夢境,回到上麵幾層,那些夢境都在發生巨變。


    第三層夢境中,瘋狂追逐嫁衣的那群鎮民放棄了追逐,火光衝天的光亮開始熄滅,關閉。


    那密集的腳步聲慢慢停了下來,聲音漸熄。


    “讓她走吧!”


    人群中,出現一聲衰老的歎息,一眾鎮民同時低下頭,默然。


    從遠方看著那個穿著一身婚紗的女孩跑出了三生鎮,離開了這個被視為地獄的地方。


    再往上繼續,夢境的第二層中,是路遙曾經經曆的拜堂現場,遭遇鬼新娘的地方。


    這是聚集了嫁衣陰暗麵的地方,夾帶著憤怒、幽怨、嫉恨等情緒的聚集地,這些負麵的讓她變得麵目全非,這才有了那個可怖的鬼新娘。


    隻是現在,那個醜陋的“自己”也因為釋懷而消失。


    原先恐怖的婚禮堂,遍布著淒厲哀嚎的聲音也在消失。


    路遙想說點什麽,卻沉默下來。


    夢境還在繼續破碎,很快,此地場景又是一變,重返第一層基礎夢境。


    這裏正是三生鎮被夢境鬼域侵蝕的地帶,隻是現在那些遍布鎮上的墓碑都已經消失,一個都看不見。


    它們回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現在隻有公墓園區才有墓碑。


    而在那最中間,擺放著一個最大的墓碑,寫有兩人名字的合葬墓碑。


    那座棺材也被人抬回來墳堆。


    此地剛剛操持婚葬禮的那些人,都因為他們的集體歉意與路遙實現了嫁衣的願望後,又回到了原來的三生鎮。


    僅僅留著路遙獨自在此,看著自己跟嫁衣姐姐合葬的棺槨和墓碑。


    周圍滿是花圈跟已經化為灰燼的紙錢,重要的是,在墓碑上還擺著一張黑白照片,上麵正是自己與嫁衣的合影。


    如此一來,便也真正做到了生同衾,死同穴。


    這種感覺,還挺奇怪的。


    “高君曼!”


    路遙手指慢慢觸到了那墓碑上的幾個字,叫了一遍。


    原來這就是她的本名。


    現在將她的墓碑立碑於公墓中央,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世隔多年,三生鎮的人才終於把這個拖欠了幾十年的公道還給了她。


    這麽大費周章,為的,也隻是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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