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長征”煙】


    在藍守玉看來,文強敘述的案情,可能隱含了以下玄機:


    一,兩個老頭的確動過邪念,想去弄菩薩。


    二,正要動手的時候,月亮隱去,雷雨來臨。


    三,雷停雨歇之後,賊心又起。


    四,關鍵時天兵天將降臨。


    五,老頭邪念走心,佛頭得保。


    可不可以這樣理解:邪念動了菩薩的奶酪,天老爺動怒,力保菩薩。菩薩終動了惻隱,免了倆老頭的災?


    這一番演繹,觸發了藍守玉的回憶。


    那是一場發生在他小時候的車禍。那天,爹媽帶著他,陪著娘舅,搭進山返程的順風大卡,去山外相親。出發的時候,汽車師傅鍋灰一樣的黑臉,令他不安,哭鬧,死活不上車。爹因此揍了他,你舅去相親,小屁孩哭喪個啥?爹的揍罵,嚇得他哭得更甚了。娘舅說,不去就不去吧,不相親又死不了人。


    娘舅是個老好人。娘舅的好,被村裏人視作傻——悶洋芋。你個悶洋芋,呸呸呸!閉上你烏鴉嘴,娘罵了他的幺弟。娘可以罵娘舅的。在她的眼裏,娘舅就是個不懂事的悶洋芋。


    幾人的吵罵,惹火了黑臉汽車師傅。還走不走,不走車就走了!黑臉師傅的話,有些繞,也有些耳熟。爹娘不想走路,想坐車,能搭個車去山外,多有臉麵!就趕緊陪笑臉說,要走的……要走的……還沒等他想明白爹娘說啥意思,已被人像擰小雞一樣扔上了車廂……


    後來,慘劇發生了。藍守玉說,打小就任性,是個冷血人。災難的驀然降臨,除了暗示,並沒有給他任何的指引。唯有哭。沒完沒了地哭。全部的哭隻為覆蓋一個孩子對於悲劇應有的警惕、思考和記憶……


    悲劇真的拉開了序幕。


    車在半路出事了,翻到了溝裏,一車五人,就活了他和娘舅。


    他自此留下不治的頭疼,並非一定是那次翻車被撞壞的。他甚至毫發無損。他被摔出車外。他的爹娘躺在他的旁邊。神奇地是,他還試著站了起來,去攙扶他們,呼跌喊娘。但是,爹娘再也不能吭聲。


    很多年後,他仍不曾明白,那天爹娘最後說的那話,怎麽那麽像一句咒語?


    要走的……要走的……


    很多年後,他老發頭疼病,一疼就想爹娘,一疼就對自己的任性懊悔不已。那天要不是那麽要命地哭,也許爹娘就活了。但是,這事又不可驗證。因為爹娘不可能起死回生。於是,終落下頭疼。疼一遍,自責一回。也許,每一次的疼,都是爹娘在另一個世界為他的任性贖罪。而他,又有啥錯呢?不過任性和冷血罷了。


    他對多年前的那場災難的反思,止於每一次疼痛之後。年輕人,莫好了傷疤,忘了疼。一個聲音在暗處。


    說誰呢?


    對於文強講到的案情,藍守玉並無太大的情緒波動。他告訴文強,別說割石頭菩薩腦殼,就是割肉菩薩腦殼,他也難過不起來了。文強問,為啥?他說,見過生死太多,都要走的……


    又怎麽能不難過?除非鐵石心腸。據說體胖的男人,比瘦子更能承守悲劇。心寬肚子大,心擱不下的,還有肚子。藍守玉的麻木,更像裝一半,留一半。裝的在臉上,留的在心腸。


    這麽想著的時候,他的心腸又一次激活顫動,牽扯額頭的那根最為敏感的神經。之後,隱隱作疼,欲罷不能……


    他摸了摸印堂上的青魚印記,就像摸著一顆秋涼的土豆。他無法控製自己的下意識。


    “啥時候撞了個青包了?”文強忽然發現藍守玉額頭有顆青印。


    他就捂了額頭:“沒事,沒事,剛才你說現場找到啥煙頭呢?”


    “‘長征’煙,一種很小眾的黔地煙,盆地周邊極少有人抽的。”


    “‘長征’?”他問道,“就是外觀有點像山寨中華煙的那種?”


    “對呀,咋了?”


    “你還記得叫我去皇城山小三峽口臥底那事不?”


    “記得呀,你不是中途當了逃兵,不幹了麽?”


    “不是不幹了,是不敢,還住院了,嚇的。”


    “嚇的?我可從來沒聽你說過,你可別詐我?不過,後來我叫人去看過,的確也沒啥動靜。也許我們真是自己嚇自己。”


    “說起來也丟臉,不說了。”


    “你剛才說啥來著?‘長征’煙?”


    “是的,聽你講老峨山佛頭案現場找到的‘長征’煙頭,我忽然想起那回你叫我去搞情報,記得那夥找電視外景地的南方人,有個戴鴨舌帽的男的,叫馮導,似乎就抽這種煙,該不會男人就是你們要找的罪魁禍首吧?”


    “要那樣巧就好了……”文強笑道,笑得那麽惆悵。


    “還是繼續說你的佛頭吧。”他也笑了,笑得那麽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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