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老先生歎了一口氣說道:“是去打仗的部隊,不知道為什麽還要打?日本人都被趕走了,還要打,簡直是不把老百姓的好生活放在眼裏啊。剿共剿共,他們剿了這麽多年還不是沒有結果?難道大家一起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劉魁這時出來,把堂屋的桌子擦幹淨,然後和畢小英一起擺上了飯菜。


    周乙看著係著圍裙的畢小英笑道:“你做的飯菜啊,就是香,我聞著就想吃,肚子都咕咕叫了。”


    “你想吃就多吃點,都是早晨才從後院的地裏摘下來的新鮮菜,還有從魚塘裏剛打上來的魚。”畢小英笑著說道。


    一家人圍坐在桌子前,劉魁給四個人都倒上了酒,然後說道:“咱們喝一點,下雨了天氣涼,我和周乙哥在警局裏上班平時很少喝酒,最近的事情簡直太多了。”


    這時,門口傳來人說話的聲音:“畢老叔在家嗎?”


    “是曾家的老九。”畢老先生說著,對外麵回答道,“在家呢。是老曾家的老九吧,快進來。正好一起吃飯。”


    門被推開了,正是曾繼賢老先生的第九個兒子曾廣現站在門口,他的手裏舉著一把油紙傘。曾廣現把雨傘收起來放在了門後的牆邊,對著畢老先生一施禮說道:“老哥,別客氣了。我十一弟回來了,父親想請您過去喝杯茶。”


    周乙和劉魁一起站了起來,對曾廣現問候了一句,畢小英趕忙從牆邊取過來一把椅子,讓曾廣現坐下說話。


    畢老先生說道:“是廣林回來了?這個兄弟我二十多年沒有見到了,這我一定要去看看,小的時候總是喜歡到我這裏吃飯。唉,可惜我家裏的也沒了,她做的年糕是全村最好的,晾好了能吃到第二年呢。”


    這葉家田最早是有葉姓人家的,但是隨著時間推移,葉家的人現在沒有了,隻有畢、鍾、曾、李四姓,鄉裏鄉親的關係非常融洽。曾家現在的最老輩人叫做曾繼賢,長了畢老先生一輩。但是,畢姓是大姓,而且祖上對葉家田的發展出了大力,所以村子裏的人都把畢姓作為族長對待。隻是畢老先生二十多年前就走了,他的父輩也都相繼過世,所以畢老先生雖然回村才一年多時間,可是這個村上的人很講傳統的禮儀規範,因此全村人都對畢老先生非常恭敬。


    畢老先生成家很早,是父母定的娃娃親,那時候也才十幾歲,年少時貪玩,唯獨對家傳的醫術勤奮好學葉家田的四麵幾乎都是山,連綿幾百裏,山上的各種藥材,他幾乎都認識了。葉家田是沒有冬季的小村子,一年四季山上都蔥綠的讓人羨慕,所以那時年輕的畢老先生與同村的孩子們,每日忙完了地裏的活,基本上都在山上亂竄。到了飯點,孩子們就跟著他一起回家吃飯,而畢老太爺為人和善,從不拒絕這十幾個孩子來吃飯,因此畢家的飯桌前總是趴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


    年輕的畢老先生結婚後,也沒有改掉這個與小友們貪玩的愛好,倒是把新婚的妻子丟在了家裏,每天就是給他們做飯。畢老先生的妻子是鄰村的,大了七八歲,家中是祖傳的紅白事家族,因此妻子做的一手好飯菜,這個手藝後來就讓畢小英繼承了。


    曾家住在後麵一排,也是村子裏不小的姓,有大大小小七八個屋子,曾繼賢不但能把地裏的活計搞的非常好,而且還喜歡倒騰一些小物件去李集鎮賣,所以家境也逐漸的超過了其他人,與畢家基本上可以平起平坐了。但是,祖輩流傳下來的對畢家的尊重,曾繼賢也是一直保留著。


    畢老先生漸漸長大,但是妻子卻始終沒有懷上孩子,而畢家還就這一個男孩,老太爺自然十分焦慮。後來,一個遠來的道士在畢家住了幾天,把畢家宅子前前後後看了一個遍後,對畢老太爺說道:畢家的風水經過近百年的消耗,到此已經沒有了,這是多年做善事的緣故,雨露均沾是風水之大忌,故而消耗殆盡,如果還讓後代居住在此,就要絕後。


    畢老太爺聽後就做出決定,讓已經快四十歲的畢老先生帶著妻子遠離故土,按照道士指點的方向,一路向北,果然在一年後妻子就懷了孩子,隻是生下女兒畢小英後,妻子卻落下了一身的病,在畢小英八歲的時候就離世了。雖然,按照畢家的家底,畢老先生再續一房完全可以,但是他卻沒有這個想法,為了不讓畢老太爺憂慮,畢老先生後來就闖了關東。女兒與劉魁結婚後,他本來是不喜歡劉魁做警察這個行當的,幾次三番的讓劉魁跟著他學醫術,但是劉魁這個人的心眼不壞,也沒有一心一意跟著日本人做壞事,所以畢老先生也就讓他繼續做警察了。有的時候,劉魁還能為窮人做點好事。


    曾繼賢有五房妻室,還有十幾個孩子,但是很奇怪的是除了最後的妻室帶著一個女兒嫁過來外,他的妻室生下的都是男孩子,那個帶過來的女娃因為不是他的,所以曾繼賢實際上有十一個兒子。這在方圓幾百裏都是個奇跡,知道的都說這曾家的人是被觀世音娘娘太垂青了,給他曾家送來的都是男娃。


    曾廣林是曾繼賢的第四房太太謝香妹生的,也是最小的一個孩子,這孩子從小就特別機靈,而且很懂事。他最喜歡跑到畢家來吃飯,每到飯點時,他就在自己家裏吃幾口,然後借故跑到畢家門口等飯吃。畢老先生那時剛結婚,平時就喜歡和村子裏半大的孩子一起玩耍,到了飯點幾乎就帶著一群娃來家裏吃飯,曾廣林成了畢家飯桌上的常客。


    在畢老先生離開葉家田的半年前,曾廣林在村子裏突然失蹤了,那時曾廣林才二十歲。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畢老先生回來後,也去曾家還問了這事,但是曾繼賢也是諱莫如深的支吾了半天不雲所以。


    現在,曾廣現忽然來說曾廣林回來了,畢老先生怎麽能不高興。他站起來,一邊讓畢小英準備雨傘,一邊就朝著門口走去了。


    走到門口後,畢老先生忽然想起了什麽,對著屋子裏說道:“你們也都跟我去吧,曾廣林這孩子是村子裏最懂事的孩子了,你們也見見。”


    周乙和劉魁也站了起來,畢小英拿出了幾把油紙傘,一家四口人跟著曾廣現就出了門。


    在曾家大院門口,曾繼賢坐在椅子裏,他已經快九十歲了,隻能在椅子裏而站不起來了,他在門的正中間等著畢老先生過來。看到轉過牆角的畢老先生,他連忙拱手說道:“老侄啊,快看看,是我家的小兒子回來了。我知道他小的時候跟著你滿山的跑,也最喜歡去你家裏,所以就趕快讓現兒去你那裏通報了。”


    隨著曾繼賢的話語,他的身後走出來一個一身戎裝的高大男子,這人正是曾廣林。他趕忙出了門,迎著畢老先生過去,扶住畢老先生後說道:“阿哥,還記得廣林弟弟麽?”


    曾廣林比畢老先生小了近二十歲,現在也是四十歲過了的人。他緊走幾步,與畢老先生一起進了家門。


    在堂屋裏坐下後,曾繼賢首先說道:“畢家大侄子,前段日子你還過來問起廣林呢,誰知道今天就回來了。”


    曾廣現給父親遞去一塊手巾,讓他擦掉眼角流下的渾濁的淚水。曾家幾個在家的孩子趕忙給畢老先生和周乙、劉魁等人搬來了椅子,又給他們倒上了茶水。


    畢老先生說道:“廣林啊,你比我還早半年離開村,怎麽現在突然就回來了?哦,這是在隊伍裏了,看著你還當了官呢。”


    周乙早就看到這個曾廣林佩戴著上校軍銜,年紀比他還要大十幾歲的樣子。曾廣林的身材魁梧,劍眉入鬢,渾身上下透著軍人的一股幹練。周乙忽然想起昨天接到交通員的密信,是代號“e”的人通過警察局門衛室交給他的,密信中說在葉家田有人與他聯絡,要取回重要情報。難道是這個突然在葉家田出現的人?


    兩家人在曾家的堂屋裏熱烈的說著往事,也說著幾十年來,甚至幾百年來的滄桑變化。曾廣林忽然站起來,從兜裏掏出一盒煙,走到周乙和劉魁麵前,給他們遞煙,然後好似漫不經心的問道:“聽說,李輕老弟也是咱們臨江人,不知道你是哪個地方的?”


    周乙接過煙,用打火機點燃說道:“我是李集鎮上出去的人,離家也二十多年了。廣林哥比我大好幾歲吧?”


    曾廣林想了想說道:“李集鎮與我們這裏常年不睦,我記得小時候兩邊經常發生衝突,那時候我還小,隻是跟著畢大哥在山裏亂跑。”


    周乙說道:“我也從來沒有到過葉家田,但是對畢家和曾家倒是有所耳聞。”


    曾廣林忽然看著周乙的打火機說道:“這個打火機是俄羅斯貨吧?”


    周乙說道:“是我妻子給我的禮物。”


    “哦,李輕兄弟在東北住過?”曾廣林問道。


    周乙答道:“住過幾年,都是跟著闖關東過去的。”周乙說完最後一句暗語後,看了一眼曾廣林說道,“曾老伯的後院不知道種了什麽蔬菜。”


    “那我們去看看,我也是才進家門。”曾廣林說道。


    他們兩個人向正在攀談的曾繼賢和畢老先生告退後,就出了堂屋向後麵的院子走去。


    後院是曾家儲存糧食和雜物的地方,但也開出了一塊菜地,種著七八樣蔬菜,有蘿卜、芹菜、空心菜、葫蘆、小白菜和絲瓜等。他們兩個人進了院子,朝後看了看沒有人,站在被大雨打的東倒西歪的菜薹前,曾廣林扶了扶菜薹的枝幹後笑聲說道:“情報不能書寫,你記下來。”


    周乙點頭說道:“你說吧。”


    曾廣林說道:“東北行營主任熊式輝已經帶九省兩市官員赴任,杜聿明的13軍、52軍經過擴充後有近八萬人,已經開赴東北,國民黨五大主力的新一軍、新六軍,以及71軍、60軍、93軍等部陸續向東北開拔,其中60軍和93軍有反內戰傾向。目前,已到達東北的國軍約二十餘萬人,正在途中的約三十萬。東北收編的部隊有近五十萬。蔣介石派往東北的全部人馬超過一百萬,準備近期向東北我軍發動突襲。另外,你們臨江一帶要盡可能多收集國軍信息,為東北戰事提供最詳實的情報。”


    周乙默默的記在心裏,然後說道:“看來正如預測的那樣,和平協議隻是一紙空文,蔣介石不會讓我們與他同在這片藍天下的。”


    曾廣林說道:“我們的部隊駐紮在泡桐,等大雨後馬上就要經徐州向東北走,一部分乘船,一部分陸路開進,最遲一個月後就能到達錦州,具體的布防還沒有搞到。”


    “等到了東北,那裏的同誌再與你聯係,你給我的這些情報我會馬上報告臨江省委,盡快報告中央。”周乙說道,“臨江目前形勢也越來越緊張,為了配合他們戰爭的需要,開始大肆搜捕地下組織。”


    “你們地下戰線的危險性更大,希望多保重。還有,李輕同誌,你還記得曾家的幺姑嗎?”曾廣林問道。


    周乙當然知道這個幺姑的,她是黃陂地區地下黨的一個優秀成員,但是二十多年沒有她的消息。周乙問道:“她現在哪裏?你有她的消息嗎?”


    曾廣林低下頭看著腳邊被雨衝刷的蔬菜,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沒有,我很想念她。我很可能馬上就跟著部隊北上了,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再見到她。如果,如果你有了她的什麽消息,或者,或者見到她,替我問候她。”


    歲月在葉家田刻畫過很多痕跡,在曾廣林的心中,最深的莫過於他剛才說的幺姑。但是,幾十年的蹉跎,已經走失了這些刻骨的記憶。曾廣林看著周乙,他是知道李輕的,那是二十多年前,與他一起逃離葉家田的一個孩子,是革命烈士的後代。隻是,當時的李輕更小,對這些一點都沒有印記了。那時已經十五歲的曾廣林,離開葉家田,開始了他為革命奮鬥的曆程。


    這正是:當年歲月非雲煙,為國奔波頭可斷;一夜說盡從前事,灑淚而別遇何年。(請關注第一百五十回:說前事念幺姑,廣林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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