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靠在楊老四氏肩上,她眼神呆滯,神色灰暗,淚已經快流幹了。


    夫妻倆聽著這兩個加起來都沒有五成把握的法子,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樣,嘴裏吐不出半個字,隻能怔怔跪到地上。


    胡老大夫忙扶起兩人,直說:“使不得,使不得。”


    “請胡老大夫放心治吧。”趙老頭替兩人開口,一錘定音!


    胡老大夫點頭,從藥箱裏拿出了兩個藥包。


    “我這裏有兩貼藥,一貼加兩碗水用小火煎至半碗,喂她們服下,另一貼用一鍋水熬煮出色,拿來與她們擦身。”


    張氏和趙氏接過。


    胡老大夫掃視一圈,又說:“屋子裏隻留兩個人。”


    不消片刻,屋內除了趙老四和楊氏,其餘人都走了。


    胡老大夫讓兩人把爐子挪過來,等屋裏暖和了點,才開始下針。


    期間兩人一直沒醒,燒的全身通紅,胡老大夫施了針之後,長歎一聲,說情況比他預計的還要差,能不能活全看老天爺的意思。


    上房的堂屋供了個菩薩像,吳氏點了燭台和香,又燒了紙錢,拜過之後就雙十合十跪在那裏。


    趙老二低垂著腦袋坐在門口,他連四房的門都不敢進,沉默無言。


    趙老頭看著他,就去廚房裏拿了根扁擔,張氏看到了忙喊道:“當家的!”


    趙老大視線一凜,就去搶扁擔,拉扯間趙老三也加入進來。


    趙老頭撒手,臉上的褶子都垂下來了,他歎息道:“蓉寶嘉寶那邊要是出了問題,你們誰去跟老四交代?”


    趙老大和趙老三頓時感覺到手上的東西燙手。


    “拿來,我今天晚上要打死這個不成器的東西!”趙老頭厲色道。


    趙二郎幾步跪爬他麵前,哭道:“爺,要是蓉寶嘉寶出了事,你打死我吧,我去地下給他們賠罪。”


    趙老頭一腳把他踢開,幾步走過去用力打了兩棍。


    一棍結結實實的打在趙老二背上,打的他悶哼一聲,另一棍被趙二郎用手擋了。


    趙老頭看著趙二郎腫起來的手,第三棍再也舉不起來。


    他咬著牙罵道:“你個孬種玩意,叫你送許氏回娘家你又不肯,生怕沒了婆娘餓死!這會子又有能耐了啊!把人往死裏打,恨不得立馬去縣裏吃那碗牢飯!”


    堂屋裏的吳氏眼睫一顫,口裏喃喃“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趙老三艱難張口,嘴巴張張合合幾次才出聲道:“胡老大夫醫術高超,蓉寶嘉寶一定沒事的。”


    趙老頭從的視線從兩人身上移到二房門口,隨後丟了扁擔,佝僂著背回了屋。


    他跨開腿,坐在凳上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不到一會屋裏的氣味就十分嗆人。


    月光透過門慈和的打在佛像上,照出菩薩空洞冰冷的眼神。


    胡老大夫呆足了半個時辰才出來了,他背著醫箱要走,被院裏或站或坐或蹲的眾人攔住,隻得無奈的開口。


    “我在這裏也無用,他們要是退不了熱,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胡老大夫受了累,額上全是汗,他左右開弓的用衣袖抹掉。


    楊氏已經緩過氣來,從自己房裏取了銀錢用紅紙封了,放到胡老大夫的手上,道:“辛苦您老了”


    她視線落到趙二郎身上,扯了扯嘴角溫和道:“二郎,夜裏路黑,麻煩你去幫我送送胡老大夫。”


    胡老大夫神色複雜,在心裏重重歎了口氣,他把藥箱遞給呆住趙二郎,用力打了他的腦袋一下:“傻子,走吧。”


    趙老大開口問:“倆娃好點了沒?”


    楊氏等看不到胡老大夫的身影,才點頭:“好多了,方才已經醒來了,辛苦大哥三哥了,你們早些睡,別累壞了身子。”


    兩人齊鬆了口氣,連道:“好點了就好!”


    楊氏又走到吳氏身旁,點了三炷香拜了幾拜,才扶起婆婆,勸她去休息。


    吳氏聽聞兩人好一點了,忙把佛前剛燒完的紅燭續上,大喜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她又拉著楊氏的手:“我去看看。”


    “他們剛醒了一會,這會子又睡著了,娘明早再來。”


    “那讓她們好好睡,我自個回去就成,你也去合下眼,讓老三看著。”


    楊氏眨了眨酸澀的眼,道:“娘,我也求求菩薩。”


    這句話像是一個引子,把婆媳兩人好不容易止住的苦楚都勾了出來。


    楊氏走到剛剛吳氏跪的墊子上,結結實實的磕著頭,念一段《心經》,過會子又磕一個。


    吳氏不打攪她,老淚縱橫的回了屋。


    幾房的油燈燒了半截,才在夜色下被風吹滅,堂屋的門沒有合上,菩薩高坐蓮台,低垂著鳳眼,威嚴肅穆。


    供桌上的三條白煙翻滾著身體,在要觸碰菩薩的眼角之際,被風一卷,不甘的四散開來。


    趙老四端著碗,楊氏摟著蓉寶喂藥,喂進去一口她又吐一口,楊氏輕聲不斷的哄:“蓉寶乖,把藥喝了,娘給你買糖吃。”


    “蓉寶聽話,乖,張嘴。”


    最後實在沒法子了,隻能一滴一滴給她抿進去。


    嘉寶比她要聽話多了,無論多大口多苦的藥都能喂進去。


    楊氏就又抱著她哭:“平日裏磨人就算了,如今病了還這麽拗人,生下來就是收我的,明明跟嘉寶是一個肚子裏出的,怎麽性子就差這麽大呢。”


    屋裏的火爐燒的不大,擦身子的湯水冷的快,趙老四就兩頭跑,一會去灶上添柴,一會來給楊氏擰帕子。


    忙了大概有半個時辰的樣子,嘉寶的熱突然退了,呼吸漸漸平穩,夫妻倆欣喜若狂,忙給蓉寶繼續擦身子。


    又過一刻鍾的時間,蓉寶也慢慢退了熱,夫妻倆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又抱著他們擦了幾回,才停了手。


    楊氏雙眼紅腫,發髻散亂,但神采卻異樣的好,她朝窗外看去,仿佛能透過門窗和上房還沒合眼的吳氏對上,她收回視線道:“你去把燈媳了,從我們房裏的第一個櫃子上把兩個小燈籠點上。”


    兩個兔子樣式的小燈籠,都是以前去府城逛燈會,趙六郎猜謎給她們贏回來的,燈籠不大,隻能照個路。


    老趙家的好幾個未眠的人看著四房滅了燈,才把那口氣出了,閉著眼睛就沉沉的睡過去。


    楊氏身體比不上趙老四,又曆經大悲大喜,眉眼一鬆,也有些扛不住,她握著兩人的手,腦袋就不自覺的點了起來。


    趙老四輕手輕腳的拿床薄被給她蓋上,自己查看兩人的情況。


    “月娘!”


    沒過一個時辰,聽到聲音楊氏從夢裏驚醒,她不用趙老四多說,立馬回過神來,蓉寶的手心滾燙!


    嘉寶也燒,但遠遠沒有蓉寶這麽厲害。


    四房媳下去的燈又點了起來,楊氏剛收了的眼淚,直往下掉,燙著臉上手上火辣辣的疼。


    嘉寶沒有半刻鍾就退了熱,蓉寶則越燒越厲害,身子發抖,嘴裏還說起了胡話。


    一會是:“我不告狀了,二伯不打二伯母了,不打二伯母了。”


    一會又哭:“二伯母死掉了。”


    楊氏抖著聲音抱著她哄:“蓉寶是個乖寶,是娘的心肝,不幹我們蓉寶的事。”


    “二伯母沒事,二伯母好著呢,她等我們蓉寶病好了,還要做酸魚給我們蓉寶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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