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啊!要是你父親尚在,娘哪會讓你這麽勞累。你上頭沒有長輩照應,下麵又沒有兄弟姊妹幫扶,要是娘一走,就怕你孤家寡人一個受人欺負。


    好好讀書考個秀才,娘將來也好幫你找個厲害的嶽家,有媳婦照顧,老丈人撐腰,就不怕無人可依。


    要是沒這個運道,娘就給你攢一大筆錢,動身之前幫你娶個持家的好媳婦,也不怕將來窮困潦倒。


    袁寡婦的身子並不好,全憑一口氣苦熬著,說不準能再過幾年,等那口氣一鬆,人就像秋日綠葉一樣,瞬間被抽去生氣,飄然落地。


    她也害怕自己突然咽氣,去縣裏看過不少大夫,得到的結果都是要用名貴藥材滋補身體。


    袁寡婦一個鄉下人,靠釀酒掙了點錢供兒子讀書治病已經十分吃力,哪還有多餘的錢來養自己。


    也許這就是命,老天爺早早安排好的命。


    她能做的,就是趁活著的時候多掙點錢,供袁大郎讀書,幫他娶個媳婦。


    袁寡婦在院裏站立半晌,突然想起了什麽,去後院的窖裏提了幾罐好酒用籮筐挑著走,有山楂酒,活血補氣,也有新出的甜酒,又香又甜。


    如今村裏不嫌她命不好的,也隻有趙家,她得多走幾趟,為自己兒子走通條路,讓他日後在村裏也有個幫手。


    吳氏自然沒料到她會突然上門,看著她愣了好半晌才認出人來。


    以前幹瘦幹瘦的一個人,如今養出點肉,把五官都撐起來了。


    吳氏喊她進屋坐,袁寡婦覺得自己命不好,怕壓了趙家的氣運,隻在院子裏問幾句好。


    她掀開籮上的布,從裏麵抱出兩罐山楂酒,臉色僵硬的笑道:“自家釀的酒,不燒口,給嬸子甜甜嘴。”


    趙家幾房雖然分家了,但還住在一起,她頭回上門自然不能隻去趙老三趙老四家,多少得拿點東西到吳氏跟前走一趟。


    看重人家父母,才能表示自己的誠心。


    吳氏覺得她命苦,並不肯要,“你的心意嬸子收到了,東西拿回去。”


    袁寡婦見她臉上沒有嫌棄鄙夷之色,臉上一下子就笑開了,心裏十分輕快,“不是花錢買的東西,嬸子盡管收下,若是喜歡喝,我下回再送來。”


    “這麽貴重的東西,拿出去賣錢多好,你現在最要緊的事是你供你家大郎念書,等他考上秀才,你就是給上幾車子,我也厚著臉皮收下。”


    吳氏的語氣十分誠懇,袁寡婦的眼眶突然就酸了,她彎腰從籮裏又抱出兩壺酒,嘶著嗓子道:“多謝嬸子費心,家裏有錢,以後我家大郎要……要真能像嬸子說的一樣,考個秀才,我叫趙四兄弟拉上幾車過來。”


    她沒等吳氏開口,立即去敲大房二房的門,趙四郎拿著書隔門問了一聲,“誰啊?”


    袁寡婦有點局促的開口,“老袁家的。”


    趙四郎認識袁大郎,也跟袁寡婦見過兩回,他忙要去倒茶水招待客人,“嬸子你坐,我爹在地裏幹活,你有啥事……”


    他撓了撓頭覺得說我爹並不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有啥事我跟我奶說。”


    袁寡婦絲毫不介意,她把懷裏的酒遞過去,笑道:“家裏新出的酒,不醉人,給你們嚐嚐。”


    趙四郎下意識接過,腦海裏半個字都想不起來,這種情況該怎麽說,要不要去喊爹回來。


    但很快就自我反駁,不行不行,還是得把大姐喊回來,要不……叫四嬸過來?


    他心裏還在打架的時候,袁寡婦已經把另一罐酒送到二房,等的望眼欲穿的許氏壓下了心裏的嫌棄,親熱道:“小袁媳婦,你可真有本事,啥酒都會做,能掙不少錢吧?”


    “累死累活就掙點糊口錢。”


    許氏立即跳轉話頭,“我家老二就喜歡喝酒,要是你家的酒味道好,我下回就去找你買。”


    她話裏的暗示意味很明顯,無非想袁寡婦說再給她送幾罐。


    心思算計明晃晃擺在臉上,一眼就能看穿。


    袁寡婦自然不會傻到被她占便宜,“鄉下人自家釀著喝的,比不得外頭賣的。”


    許氏當麵翻了個白眼,心裏暗暗吐槽,小氣鬼。


    袁寡婦垂下眼簾,這村裏的傳言果然沒錯,這許氏就是一個沒腦子的東西,反正她也沒想跟趙家二房深交,打過頭回照麵,日後當做陌生人便是。


    她還沒去三房四房,趙氏跟楊氏已經搬了張桌上出來,上麵擺放著茶水點心瓜果。


    楊氏是個讀過書的人,自然有自己的主見,不會被村裏人的流言左右。


    這袁寡婦要真的克親,袁大郎怎麽好端端的沒事,且往後的前程日子比村裏人大部分人好多了。


    趙氏則是單純覺得自家靠賣酒掙了不少錢,這個飯碗又安穩又輕鬆,沒道理當人麵砸了。


    有時人的往來並不需要真心,隻要不含惡意,就能和睦相處。


    袁寡婦坐了近一個時辰才回家,她單薄的身子挑著籮筐,腳步是從所未有的輕快。


    袁大郎聽見動靜出門問,“娘,你去幹嘛了?”


    “你趙叔家要搬家,我送幾罐酒過去添添喜氣。”她從籮筐裏拿出了許多東西,有點心和糖,最貴重的要數一份文房四寶,是楊氏的回禮。


    袁寡婦雖然猜不出具體價錢,但心裏也有估量,她敢厚著臉皮接下,就是因為自己心裏已經想好該怎麽還這個人情。


    她把臉上的發絲剝到一邊,開解道:“大郎,咱們在縣裏念書也沒事,你身子不好,要是一個人去府城,娘還不知道有多擔心呢。”


    袁大郎摟著那套名貴的筆墨,鄭重點頭,“娘,我知道的,學堂裏也有許多厲害的先生,教出了不少秀才,我隻要多用心些,總不會太差。”


    “那就好,那就好。”袁寡婦自責的摩挲雙手,“娘是個粗人,不像你趙四嬸子一樣懂那麽多道理。咱沒考上府城不灰心,你隻要好好讀,多認些字,將一定比娘厲害。”


    她想起落落大方的楊氏,終於知道為什麽趙老四那樣的男人,能心甘情願被一個女人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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