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衰老並不在緩慢的歲月裏,隻是偶爾一天,多年不見的人相會,才發現對方已經雪鬢霜鬟。


    去年的時候,連春兒見這位老人還是精氣十足的老太太,隻一年時間,她就像秋日枝幹上的落葉,衰敗蒼老。


    吳氏年輕時愛笑,爽利痛快,像天邊的陽日,沁人心暖,但老了,笑容就慈祥溫柔,隻有皺起眉頭才能看出幾分厲害。


    “世上通情達理的人少,但不管日子如何,稀裏糊塗也過下去了。隻是二郎心思通透,他看的明白,要想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就隻能委屈自己。”吳氏笑說,“你公公的性子和二郎爺爺一樣,嘴上話不多,但比二郎爺爺要強,他不說反話,也不說氣話。”


    “親人之間,最顧忌這點,嘴硬最傷人心啊!二郎是個好孩子,他會是個好父親,將來還會是個好爺爺,你是個有主見的姑娘,多放點心在他身上,他不會辜負你的。”


    連春兒鄭重點頭,“奶奶,你放心,二郎用真心待我,我自然會用真心待他。”


    連春兒捶衣服的動作變的緩慢,不知從哪飄來一塊小草,拉回她的思緒。


    連春兒感受到冰涼的水溫,竟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大福媳婦注意到她的瑟縮,“姑娘家少沾冷水,就算這會沒什麽病,到老了,身上的病根就全出來了。”


    主要還怕影響子嗣,像大戶人家的小姐,那夏天冰飲和冰塊也是不能多用的,費錢算小事,就怕壞了身子。


    連春兒也是才想起這事,原本打算去找大夫摸摸脈,隻是她才剛進門不久,要是被村裏人知道了,又得閑言碎語到處飄。


    大福媳婦的提醒是好意,她覺得老爺有錢買下人,那家裏兄弟自然也不會窮到哪裏去,像這種冷天費些柴火燒熱水都隻是小事,身子骨最重要。


    要是換個人,她就不會說這種話,窮人家哪裏在乎這些,別說是十月十一月,就算是臘月寒冬,在河邊洗東西的人也不是沒有,隻要凍不死。


    畢竟在家洗衣服,又費水,又要費柴火,浪費大半天的時間不說,還洗不幹淨。


    不像在河邊,隻要一小會兒的功夫。


    連春兒端著木盆回家,衣裳擰的很幹,一路上都不滴水,她剛進院子,就發現許靈桃坐在吳氏旁邊做小衣服,倆人時不時抬頭說兩句話。


    “大嫂今天沒去鎮上嗎?”


    許靈桃還沒抬頭,就回道:“四嬸說休息兩天。以前就聽二郎說你愛幹淨,這麽冷的天隔兩天就要洗衣服。”


    連春兒把衣服攤開在竹竿上,並把衣角全部抻直,這樣曬出來才不會皺,“在家沒事做,閑著也是閑著。”


    她把木盆放回原位,路過灶房時,發現裏麵有兩個空碗,忍不住都洗幹淨了才出門。


    眼裏有活的人根本閑不下來,連春兒做豆腐這麽多年,一收工就要把家夥事全洗幹淨了才去忙別的,不然她心裏就跟有什麽東西在撓一樣,不舒服的很。


    見家裏人都出去幹活了,她也搬著小凳子坐到吳氏身邊,拿出針線補衣裳。


    吳氏最近總喜歡跟人講話,許靈桃和連春兒不在的時候,她都要跟許氏講兩句,不是八卦和閑話,都是念叨家裏的小事。


    比如說下大雪了,一定要記得掃雪,後院的雞窩多放點稻草等,細細碎碎,家常瑣事。


    連春兒總覺得不對,在晚上的時候,就跟趙二郎說起她的反常,“奶奶以前都沒這麽多話的。”


    趙二郎想了想,“小姑奶奶走了,爺爺奶奶心裏肯定不好受。”


    連春兒覺得他說的話有道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隻是找不出感覺來形容。


    她的話提醒了趙二郎,於是第二天,他抽了點時間陪吳氏講話,老人家果然很開心,“二郎,你三叔那邊不是在種樹嗎?你不去忙?”


    趙二郎苦著臉賣慘,“奶奶,讓我偷個懶吧,我最近在給蓉寶嘉寶種樹,累死人了。”


    “累了就歇會兒,不落事。”吳氏笑問,“怎麽是給蓉寶嘉寶種樹?”


    趙二郎便把蓉寶嘉寶租地種樹的想法簡單講了一遍,其中還講了嫁接。


    吳氏聽的一臉迷茫,但看著清瘦不少的孫子,她沒追問,隻是點頭說好。


    趙二郎看著她手上的扇子,好奇問道:“奶,這大冷天你還熱啊?”


    吳氏把扇子翻過來,“這是把好蒲扇,就是邊上線鬆了,我用布縫上,就經用了。”


    趙二郎看著這把大蒲扇十分眼熟,“這……老家夥了吧,我記得我小時候就用這把扇子扇的風。”


    “比你的年紀大多了。”吳氏懷念道:“你三叔十歲的時候買過來的,花了好幾文呢。”


    “……十幾年啊?”趙二郎咂舌,“奶奶,您這東西用的珍貴。”


    “用了幾年也壞,我叫你爺爺拿繩子紮了,一直用到現在,也還好好的。”


    趙二郎從她手裏拿過扇子,見一大半的地方都用碎布縫了上去,“這還能有風嗎?”


    “風大著呢,你試試。”


    趙二郎扇幾下就感覺手酸的不行,“風還挺足的,就是費手。”


    吳氏被他的話逗笑了,“傻崽。”


    十月十七號的時候,村裏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在收豆子了。


    齊鳴謹也遵守約定,當真一大早就來幫忙撿豆子。


    彼時的蓉寶還在家裏睡懶覺,外麵傳來敲門聲,她翻了個身,用屁股對著門口,隨即又沉沉睡去。


    嘉寶推開房門,輕車熟路的掀被子,“齊小六來了。”


    “你好煩啊。”蓉寶哼唧兩聲,不情不願穿衣服。


    等她收拾好吃完早食,嘉寶和齊鳴謹都已經下地了。


    趙二郎割著割著就到了兩人跟前,“你們來幹嘛啊?”


    “收豆子。”嘉寶解釋,“我朋友沒見過豆子,想來看看。”


    “嘶……”怎麽說呢,趙二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豆子有啥好看的,糧食鋪一大堆,還特別便宜,他割了兩株給兩人玩,還不忘左右看了看,見趙老頭不在,便大氣的說,“拿去旁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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