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有惻隱之心,好人有濟世之德,哪怕是重利貪財的商戶,也會施粥救民。縣令大人,朝廷中那麽多官員,就沒一個心懷仁愛之人嗎?天底下那麽多縣令,就沒有一個好官嗎?”嘉寶鄭重一揖,“徐縣令,你是個好官,是朝中能臣,你的道理沒錯,但我會堅持我的道理。今日如此,以後也會如此。”


    朝廷裏能站著說話的人少,能為民說話的人更少,徐先和是徐家人,為官哪怕再清正廉明,家族利益依舊排在首位。


    他是小人,不是君子。


    隻是對於花溪縣老百姓來說,徐縣令是他們見過為數不多的好官。


    蓉寶扭過頭用袖子抹了眼淚,哭的鼻子臉蛋都是紅的,她把桌上的錢全抱起來。


    徐先和問,“幹嘛,不捐錢了?”


    蓉寶說,“不給你。”


    當官的要官聲,衙門做的好事,老百姓誇的都是縣令,這對於徐先和的政績考核大有用處。


    但蓉寶不想便宜徐縣令,她一腔赤誠而來,撞的自己一顆真心七零八落,她知道不能怪徐先和,徐縣令是個好官,她隻是生氣,為什麽都能伸手搭救,但又都選擇袖手旁觀。


    徐先和鄭重說,“是我不對。”


    蓉寶又抬起袖子抹眼淚,手裏的銀子全部掉了下去。


    徐先和說,他會去給其他縣令去信,順利的話一個月內就能把流民安置下來,不順利的話可能要等很久。


    “我是個小孩,沒讀過你們這麽多書,懂的事也比較少,有些道理不清楚。但我知道,天底下,不止一個徐縣令,有可能還有趙縣令,張縣令,也不止一個趙蓉和趙嘉。”


    青衣小姑娘站在日暮下,如巍峨高山。


    她和嘉寶蹲在地上把銀錢撿起來,雙手捧給徐先和,“要是……要是做不到也沒事,我們知道你是個好官。”


    徐先和在想什麽呢,他在想曆史長河裏的先賢聖人,很奇怪,他在兩個孩子身上看到了淡薄的影子。


    “延明,你知道嗎?那一刻,我分不清我站在哪裏,也分不清站在我麵前的人是誰,甚至分不清我經年所學是對是錯。”徐先和說,“我從未聽過這種淺薄無知又有力量的話,更想不出來,竟會是從兩個孩子嘴裏說出來的。我站在她們麵前,如蜉蝣見晴天朗月,未曾張嘴便已自行慚愧。我試圖去辯駁,去解釋,去說服,但最後萬卷書裏都找不出一句話。”


    “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有我堅守的道理,我有我要走的路,跟所有人都不同。我不覺得他們的道理是對的,也許是對的,但我不認可,我徐先和不做能臣,我出身徐家,這輩子注定要手握權柄。”


    “他們都說我像崔相,但我不是,我也不會是。我更不會是宋威,我徐家也不是宋家,我與任何人都不同,我是徐先和,沒有兩袖清風高風亮節的氣節,但我對的起我自己,更對的起旁人。”


    “流民一事,我不管是最好的,因為朝廷有人拿他們鬥法,我橫插一腳,這棋盤就散了。”


    徐先和真的沒有本事安置好流民嗎?士族底蘊,可抵十城之富。但沒必要,更沒有價值,除了一個好官聲,徐先和什麽都得不到。


    他把自己從徐家摘出來,站在普通官員的位置上,發現誰都不會傻到接過這個爛攤子,權衡利弊,徐先和給了世人一個理由。


    無能為力!


    這怪不了他,很多縣令都無能為力,秋冬苦寒,誰都想當個救世聖主,但真要麵對千軍萬馬,除了惶恐,就隻剩畏懼。


    就像朝廷裏的大部分官員一樣,他們為了明哲保身,在朝廷上首鼠兩端,左右搖擺。


    他們錯了嗎?錯哪了?


    既沒有搜刮民脂民膏,也沒有欺壓百姓,他們用盡才學才在偌大的京城裏站穩腳跟。


    徐先和說,“我答應於人的事就一定會做,若真有人願意,那做便做了,天高皇帝遠,誰還能管到我頭上來。”


    他輕笑一聲,“我不信。烏龜咬王八,都自顧不暇了,還有空來管我。”


    “大人多思了,能臣治國,權臣治世,隻看得失,不論好壞。”師爺真心誇道:“治理梧桐縣,讓一城百姓衣食無憂,平複花溪縣糧價,讓窮苦人家足以飽食,振濟澄州災民,讓城內沒有餓殍。大人,你是個好官。”


    .


    “徐縣令是個好官,可我就是生氣。他說當縣令最重要的是管好城裏百姓,這沒有錯,可流民以前也是農戶,家裏有田有地,給朝廷交了很多稅銀,但朝廷不管他們。”蓉寶捧著臉,“莊先生說,我們國家很厲害,是一個強國,有廣闊的疆土和厲害的兵馬,可這麽厲害的國家,為什麽連流民都安置不好。”


    “一個強國,不應該是很厲害很厲害嗎?”


    楊氏摸著她的頭,“路上沒有餓殍,城裏沒有乞丐,那就是盛世。我們國家雖然強大,但麵對天災也隻能無能為力,所以世上會有流民,這不是朝廷的錯。”


    嘉寶說,“但流民得不到安置,就是朝廷的錯。”


    楊氏點頭,“君主無能,利欲熏心的官員就會貪贓枉法,戶部沒錢,不發放賑災糧款,府縣的官員也就萬事不管。這不是一個人的錯,但有一個人有大錯。”


    蓉寶說,“君主。”


    楊氏把手放在嘴唇上,“娘跟你們說的話,隻可記在心裏,不可向外說。”


    蓉寶全身軟綿綿的癱在桌上,“哎,我以前隻在書上看到過昏君,現在可算是知道了。要是我是澄州百姓,才不會認這個皇帝呢,太沒用了。”


    楊氏麵色肅然,“娘剛剛說的什麽話?”


    蓉寶抬起脖子,“娘,你放心吧,我的嘴可嚴實了,爺爺問我捐了多少錢我都沒說呢。”


    二十兩銀子,對於趙老頭來說是筆天大的巨款,白白捐出去,就算打死他都沒可能。


    不過想到小孫女小孫子說的五兩銀子,心還是抽抽的疼,這錢也不少啊,都夠娶兩個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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