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今天幹什麽?”


    “…………………………………………”


    我不知道我在何時昏昏沉沉的睡著,醒來也不知是幾點幾分,視線裏首先出現的是穿戴得整整齊齊的李唯森坐在身邊對我笑。


    他那種笑容裏是滿滿的得意和滿足,我身上則全是黏膩和虛脫感,頭痛、眩暈,還有那種淫靡的疼痛,提醒我自己確實不止一次到達過高潮。


    於是我也對著他笑了,眼神卻沒有焦點,我的記憶透過他的臉仍然找不到曾經愛過的人,除了笑,我無法有別的表情。


    我用嘶啞暗沉的嗓音問他:“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不過我還會找你,要想躲我的話也行……我多的是辦法治你,比如跟小川、或者你爸說說咱們倆的事。”


    他說話的音調甚至很柔和,盡管聽得出縱欲之後的疲憊,他的手輕輕撫上我尚未著衣的身體:“你還是這麽性感,把我搞得差點站不起來了,嗬嗬……”


    我腦子空空的,過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空調開得這麽大,你不熱?”


    “裝傻?好啊,我偏要你明說,以後還躲不躲我?”


    “……我沒有。”


    “沒有?哦,對不起,我自作多情了……那我以後去找你或是讓你來,你怎麽說?”


    “……你到底想怎麽樣?”全身上下、從裏到外,我除了累還是累,懶得再跟他繞圈子了。


    “我想怎麽樣你會不知道?就是象剛才那樣!”


    “……你這樣有什麽意思?跟小川和我爸亂說對你又有什麽好處?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非得弄成這樣?就算是情人也該好聚好散吧?你也是有妻有子的人了。”我強打起精神跟他講大道理,拿出工作時的那副成熟腔調。


    “我喜歡!我高興!我就要這樣!我不會聽你那套,你省點吧!”他的音調終於高亢起來,眼神中充滿當初那股痞味,我有一刹那小小的錯覺,但馬上就回過了神。


    “……嫂子不方便,所以你找我?你可以去召妓啊!”我平生第一次對他說出了這種話,因為我已經無計可施。


    “你說什麽?”他高高揚起手臂,臉色由青轉白,最後卻還是放了下來:“……嗬嗬,召妓要錢的,你免費!再說……你還不是爽得不得了!”


    這下是我的臉由紅轉青,再轉到一臉無所謂的笑:“對啊,一個巴掌拍不響,是我賤,請問客人……我可以穿衣服了嗎?”


    他沒接著回嘴,隻是一邊狠狠瞪著我,一邊幫我穿上那堆皺巴巴的衣服。我也沉默了下來,把更多激蕩的情緒勉強往下壓,再吵下去就越發糾纏不清了。


    他拿來大盒紙巾為我擦拭身體,可不管擦得多幹淨那些粘液都仿佛還在,我皺著眉頭揮開他的手要自己來,他再次狠狠瞪我:“你又跟我過不去?”


    我無言的屈服了,他一臉認真做完手上的事,連鞋子都是他幫我穿的,我也確實渾身沒勁,於是開始慢慢的恢複理智。


    等自己總算整齊了之後,我說出考慮好的那段勸誡:“唯森,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忘了昨天晚上的事行嗎?咱們再纏在一塊兒真的沒意思,你不是同性戀,不要辜負嫂子和兒子,也別逼著我恨你……”


    未完的話被他粗魯的打斷:“我不在乎!……你不必裝高尚,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知道,不用你來教我,反正我是鐵了心了,再吱吱歪歪的話我可什麽都做得出來!……我告訴你,從那時候起,我就沒拿你當朋友!”


    “……我知道你恨我,你不拿我當朋友也行,但何必……”


    “閉嘴!我跟你沒話可說了……明天中午下了班乖乖在家等我!”


    無話可說……我也是,所有從昨晚一直壓抑到現在的憤怒全化成茫然無奈,離開他的酒吧時我走得很慢,不僅因為過度透支的身體,還因為擺在麵前的無聊事實:我不再愛他,卻仍然要跟他背德的交纏,他的妻子和兒子都被我們倆合起來欺騙和背叛,嗬……這彼此間隻剩下肉欲與厭惡的關係就是我和李唯森,好一對無恥的混蛋!


    就連記憶也被損壞,我在家裏重看了一遍他曾經送給我的唯一禮物,發現自己終於也能從頭笑到尾的看完——我的過去消失得一幹二淨了,什麽愛情什麽自尊都通通變成狗屁,跟一個已婚男人亂七八糟的做了又做才是我整個人生最具體的真相,而且還沒完、還要延續到他厭膩為止,這一次……連逃跑的欲望也沒有了。


    逃?往哪兒逃?我這幾年總是在逃,生存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老爸?小川?其實……我真的沒有那麽高尚,我根本不是為了他們而屈從於那個家夥,我隻是……想在他們那兒保留一點“高鬱”這個人還存在於世的假象。


    就這樣吧,我也不在乎了,既然感情早已腐朽消磨成一堆垃圾,那麽我和他不過是赤裸裸的一對野獸,怎麽幹也好,那種事我又不是沒幹過,還能順便滿足一下自己的性欲,省得自己累壞左手。


    次日中午,他“很守信用”按時到來,一進門就熱情得很,衣服都沒脫便直接把我摁在沙發上扯開我的褲襠。


    他的嘴上功夫真不怎麽樣,我好半天都沒硬起來,我淡淡的說了一句“還是我來吧”,就讓他坐在沙發上,跪在他的兩腿間為他做同樣的服務。


    我這方麵的經驗跟他當然不能比,他很快就撐不住了,一個沒控製好全射在我嘴裏,同時忍不住異常劇烈的喘息。


    我起身到浴室漱口,他跟著進來了,在我身後小聲說“對不起”。我沒回頭,感覺到他的手在我臀上爬行,便配合的拉下了褲子。


    他在我身體各處撫摸了一會兒,我也漸漸有了反應,浴室鏡子裏我的臉看起來十分色情,他的臉疊在我脖子上,嘴唇象要咬破它一般用力吸吮;我的另一個部位則接受著他粗糙的手指,他急切的戳刺使我不得不盡量放鬆。隨後是冰涼的觸感,可能是潤滑劑什麽的,我告訴他不用塗太多,戴套子就可以了。


    他似乎很驚訝:“我很少用那個,感覺不好,太假了……”


    “你等著,我去拿……”我記得哪個包裏好像還有幾個,推開他準備去拿來。


    “不用了……我不喜歡……”他一把拉住我,表情有點生氣。


    “還是用那個比較好,這是基本常識……”


    “我說了不用!你這兒有那個東西,是為誰準備的?”他氣勢洶洶的把我壓在洗臉架上,我的手也被反扣在背後,整個姿勢就是一副正被人從後麵猛幹的樣子。


    我對著鏡子滿不在乎的笑了起來:“你幹嘛?不會是吃醋吧?我原來常用的。”


    “……你變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出這三個字,我則接著笑:“你才知道?”


    “……媽的,你出去的那一年到底幹什麽了?”他揪住我的頭發往後使勁拉,剛才的感慨瞬間消失。


    “我不必對你匯報吧?你不做就放開我,我等會兒還要上班呢!”


    “…………”他沒再開口,而是直接用身體來表達他的憤怒,就那麽硬梆梆的站著進入了我,我的腰被他用力向後拖,每一下都撞擊在他的腹部和大腿,尖銳的痛楚從體內一波波蔓延到全身,時間長了卻也變得麻木。


    當我實在站不住了以後,他把我推倒在地上換成正麵的體位繼續抽插,那種肉體碰撞的聲音和分外屈辱的感覺居然帶來了很強的刺激,我平生第一次在接受的狀況下勃起了,緊閉的雙唇開始微微開啟,其中泄漏出低聲的呻吟。


    這種反應無疑增添了他的快感,他立刻騰出一隻手撫慰我的下麵,嘴裏也斷續的呻吟起來:“……唔……你這個……騷貨……啊……高鬱……高鬱……”


    他叫了我的名字,一聲又一聲重複著,我給他的回應隻是胡亂的扭動與無意義的低喃,最後我們幾乎是同時到達高潮,我甚至來不及讓他從我裏麵出去。


    我們共同喘息了很久才平靜下來,我不無嘲諷的想到了一個問題:原來我的暴力傾向不僅是top別人時才有,被別人幹的時候也是一樣;而驅除了所謂的自尊之後,我可以比任何人都淫蕩,這充分說明我天生就是個賤貨,正如他所認為的。


    短短的兩個小時裏,我們總共做了三次,他問我想不想在上麵,我隨口說了聲“沒興趣”,因為這句話他氣得咬牙切齒,對我更加不留情麵,他好像特別喜歡後背位,原來是怕我不高興而很少那樣,這天他享受到滿貫,站著、趴著、跪著都通通做遍,我當時的感覺是我們就象兩隻狗,真的。


    想到這個的當口我失聲而笑,他凶惡的問我笑什麽,告訴他以後他先是惱羞成怒給了我一拳,隨後卻跟著笑了起來。


    我抹去嘴角的一絲血跡,視線看向高高的天花板:“……說不定,做狗比做人快樂。”


    “……跟我在一起,你就這麽難受?”


    “嗬嗬,也不是……可能我天生就是個怪胎,跟誰都沒關係。”


    “……你恨我……你一定恨我。”


    “……我不恨你,我誰也沒恨過……”


    而隱藏在心裏那句沒說出的話是:“……除了自己。”


    從此以後,我的生活很簡單:規規矩矩的上班;偶爾去老爸那邊吃吃飯、哄弟弟玩;再偶爾跟一些朋友一起聚一聚;剩下的時間全給李唯森。


    我越來越不願找小川,更不願去李唯森家裏,我害怕看見小川陽光般的笑容和嫂子幸福無知的麵孔,何況李唯森“傳喚”我的時間實在太多。


    除了做、還是做,我和他也沒有別的事兒可幹,若有開口,重複次數最多的是這麽幾句:


    “你到底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


    “你到底有多少事情我不知道?”


    “……你好像管不著吧?”


    “我明天有事,你別來了。”


    “不行!”


    “你酒吧該開門了。”


    “不用你操心!”


    日複一日的相對無趣,我們之間的交談枯躁之極,他倒是特別迷戀我的床和沙發,每每一上去就不想下來,還逼著我一陪就是半天。在他身邊我總是睡不著,他卻熟睡得象頭豬,那些時刻我隻能無聲的看著他的臉或周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擺設,努力保持什麽都不想。


    但什麽都不想實在很難,特別是對著他那張沉靜的睡臉,這讓我一次比一次更清楚的知道,我的過去距離現在有多遙遠,如果我就此崩潰,是會瘋掉還是死亡?有這種想法的我仍然是俗人一個吧,若真能看穿我應該當和尚。六根清靜、無愛無嗔、無恐怖無悲喜,方為空蒙自在,我這種離不開自我憎惡與肉體欲望的人這輩子是不能了,我想……真正悲哀的不是他,也不是我,而是那種曾經愛過的心情終於一點點灰飛煙滅。


    李唯森不會想到這些,他用最笨的方法、卻直接有效刺破了我那些漂亮的肥皂泡——無憾的青春、完美的收場、孤獨的自由、傲然的平凡……我一直知道自己對“決絕”二字有種近乎病態的情結,為此我可以忍耐一切,我從來沒有告訴他我曾經多麽愛他,因為我從不相信他會了解。


    信任,從他和我初次作愛的第二個早晨就已經沉沒到深深的海底,就在我打了自己一巴掌的時候——今生今世,李唯森都不會是我的,我永遠都隻是一塊抹布,絕對必要但也絕對次要,隻能放置在最陰暗的角落。


    那個他對我說“喜歡”的那個下午,我終於翻身做了一次愛人,名正言順、心安理得,但我不曾相信過那個下午會延續到一生,所以我選擇分離選擇封存,就象我後來對林東他們做的:我執拗的把自己凝固在兩個狀態,它們就是我理想中的整個人生。屬於我自己的不過是這些,它們可以支撐我老實又正常的活下去。


    林東他們跟我一樣古怪,彼此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而李唯森,好輕易就粉碎了我按步就班的計劃,在我認為一切已成定局以後。一個有感情潔癖的gay本身就是笑話,可惜這一點我老是不明白,最笨的還是我、從來都是我,李唯森把我的愚蠢一夜間徹底揭開。


    也許連老天都憎惡我的變態,幹脆的掀掉了我最後的底牌,我和他終於變成一堆攪混的稀泥,再不用扮純情裝清高,隻管在他身下欲仙欲死就好。


    走在路上,時常有人失神的看著我的臉,我自己也發覺我變得象個女人,眼神慵懶、唇色豔紅,其實隻因為做得太頻繁,不僅看得到的地方有所改變,就連那個用來接受他的部位也已經習慣,甚至不用做潤滑都可以直接進入,而且快感絕對比痛楚多。


    對於這些變化,我一樣無所謂,習慣是最好的麻醉劑,我隻是搞不清他為什麽不會厭膩,還一天比一天樂此不疲。跟他做愛的無數次裏,我再沒有top過他,盡管他的身材麵貌聲音都一如從前,我卻產生不了主動觸摸的欲望,我隻是緊閉雙眼接受身體被撩動的感覺,然後敞開自己任他使用,當然在高潮時我偶爾會抱著他,僅僅因為極限來臨的虛脫。偶爾他也會吻我,激烈或者溫柔,但我的唇舌再沒有當初那次的瘋狂悸動,現在的我敏感區隻能集中在常規部位。


    可能,這就是愛和性的微小差別,可有誰在乎?每當身體被強烈的多處刺激,我的思維盡數飄到無限遠的高空,那些關於過往的奇怪回憶立刻消失得幹幹淨淨,呻吟、喘息、扭動……我們隻是兩個追逐高潮的男人,兩條相互纏繞的毒蛇。


    他問過我好幾次後腰那條小蛇的來曆,我從無例外以嘲諷的微笑回應,他如此執意於這個問題無非是惱怒我的“不忠”,這是我曾經玩弄與背叛他的如山鐵證。


    每次我微笑過後,他都會想方設法讓我擺出屈辱至極的姿勢,再狠狠的做上那麽一次,往往越是這樣的行為我越能更快進入狀態,他罵我賤也不止一次兩次,我則懶懶的回他一句“我知道”就讓他氣得青筋直爆。


    到後來吵架打架成了家常便飯,我甚至到了一想起過去對他的容讓就會覺得奇怪的地步,不過除了單獨一起,別的場合裏我們融洽得很,該幹什麽該說什麽滴水不漏。


    可有一次跟小川一塊兒吃飯,他故意坐我旁邊,手就在小川的眼皮底下伸進了我的褲子,我把一杯酒全倒在了他頭上,說是一時失手。小川沒怎麽懷疑,他拉著我進了廁所,趁裏麵沒人逼我為他口交,我不幹,他立馬給了我肚子一拳:“你是不是跟小川有什麽才怕他發現?我老早就懷疑了!”


    我好半天都直不起腰,他猶豫著扶了我一把,下一秒我就在他同樣的地方還了一拳:“……不要臉的瘋狗!小川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也痛得彎下了腰,但嘴裏還在不幹不淨:“你什麽事幹不出來?你要去勾引他,他還不上你的當?你嘴上功夫那麽厲害,誰能……”


    我冷冷的聽到這兒,忍不住再給了他一腳,然後在鏡子前麵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回到了外麵的餐桌。小川問我李唯森呢,我做了個捂鼻子的動作,他便“嗬嗬”笑著跟我聊起他的女兒,讓我下次到他家去玩,小家夥已經會叫人了,把“幹爹”這兩個字說得字正腔圓呢。我真是有點吃驚,日子竟然混得這麽快,小川接著就抱怨我老沒空,女兒都問他:“幹爹……哪個……”


    李唯森一直沒再出現,想必氣得走掉了,我和小川聊了很久,他硬約我下個星期六去他那兒,讓我和李唯森一起,別忘帶上嫂子和李唯森的小寶貝兒,說不定比他的女兒更會叫人了。


    想想我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嫂子,小家夥也是,但我不敢去看她們,我叫小川自己打電話約李唯森,我那天沒空,改天再單獨造訪,小川眼神疑惑的看了我幾眼,卻沒多說什麽。


    回到家,李唯森一臉陰鬱的坐在沙發上等我——從去年年初跟我纏在一塊兒他就拿了我的鑰匙,用得不算多,主要是針對目前這種情況。


    我步履輕盈的坐到他對麵,問他到底想怎麽著,他開口就是令人噴飯的話:“你給我老實交待!”


    我用小畢式的腔調反問他:“交待?怎麽,裝起吃醋的丈夫來了?”


    “你他媽這副怪樣子跟誰學的?”


    “嗬嗬,這個叫情趣,不懂就學著點。”


    “放屁!……情趣?我今天就算算這筆帳,你到底跟過多少人?”


    “你是我的誰?”


    “我是……我要幹你!”


    “我今天沒興趣跟你亂搞,你滾吧!”


    “你不是同性戀嗎?還會對這個事沒興趣?”


    “……同性戀怎麽了?比你更惡心?”隻要一想到他在廁所裏說的話,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除了惡心,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他當時的嘴臉。


    “啪”的一聲,他打了我一巴掌,這個純屬開胃小菜,我毫不示弱還了回去。我們彼此都沒撫住臉,就那麽直直的對看,他停頓了一小會,還是爆出那句老話:“你跟多少人幹過?”


    我連看他都倒起了胃口,站起來直接往房裏走,不想再理他,可他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繼續重複那句話,我終於受夠了,一字一頓的說:“很多,你無法想象的多,而且每個都比你強!”


    這個“強”字一出口,他又煽了我一下,這次嘴角破了,我感覺到有血慢慢沁出來,他打我的同時嘴裏也沒停下,音調和速度都越來越激烈:“我早就知道!哼……我訂婚的那會兒你多瀟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你這個婊子!你喜歡我?放他媽的千秋大屁!你是喜歡被男人幹!”


    我大腦處於真空狀態不過兩秒,就立刻以同樣的音調回答他:“是啊!我喜歡!我賤!我是婊子也不讓你上!你那個破玩藝兒是天下男人裏最差的!”


    “啪、啪、啪……”他連著煽了我十幾下,我間中也回了很多次手,接下來我們從站著打到了躺著,不一會兒就分出了高下,他無論體力還是瘋狂的程度都比我更過分,我最後幾乎是沒了還手之力,身上不斷有地方被劇烈的疼痛侵占,臉上也多處滲血,我擋在臉上和腹部的手臂被他用兩邊的膝蓋壓住,他專找柔軟的部位反複的打,肚子上不知中了多少拳,我漸漸神智昏迷,當他因為太用力而扯下了我幾縷頭發時,我基本上已經感覺不到痛了,視線也模糊到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嘴裏好像在喃喃自語著一句話:“……你毀了我……毀了我……”


    應該是沒過多久,我從短暫的昏迷中睜開眼,他正抱著我走進房裏,動作很輕的把我放在床上便轉身出去了,我可以想象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又淒慘又醜陋。


    一動不動的躺了一會兒,疼痛逐漸回到身體各處,呼吸不是很困難,肋骨應該沒斷,就是腰腹那一塊痛得象刀絞,我慢慢用手按壓在上麵,忍住喉間呼之欲出的呻吟,掙紮著想起身,可最終還是沒能下床,因為我的腰根本直不起來。


    於是我象個死人般繼續躺著,卻禁不住一個人靜靜的笑,臉上的撕痛提醒我那兒肯定腫得連我老爸都認不出,想想自從高二開始就沒怎麽打過架,而就算是最愛幹架的年月也沒傷得這麽窩囊過,翻過年我就二十五,風華正茂,多美好的年齡啊,可我這十年就在這麽些混賬透頂的事裏混完了。


    我傻笑了半天,李唯森就回了,手上拿著一大袋藥要為我內服外敷,他脫我衣服的時候我說:“我這個樣子你還有興趣?”


    他低著頭沒回嘴,我又加了一句:“假惺惺,我都替你惡心。”


    他抬起頭看了我一會兒,還是沒說話,然後把那些藥往我身上一扔就頭也不回的走了,我一邊接著笑,一邊把那些藥盒逐個打開,如果一次把它們全吃了會怎麽樣?


    但最後我沒那樣幹,我對自己說高鬱,你不愛他吧?自殺這種事是小女孩用來威脅男朋友才幹的,你湊個什麽熱鬧?不僅沒那樣幹,我還很老實的按照說明服藥了,外用的那些等到可以站起來也都塗了,隻是那天晚上我肚子痛得沒怎麽睡著,第二天醒來枕頭上濕了一塊,真沒用……可能是在夢裏痛到掉眼淚了。


    早上打電話請了假,中午李唯森和小川一起進了我的門,看見我那副狼狽樣子,小川的表情就象要哭出來,我說沒事也不用上醫院,休息幾天就好了。聽小川的口氣,李唯森是說我得罪了人,被“不明人士”陰整了一頓,李唯森象個沒事人一樣看了我兩眼,基本上沒開什麽口。


    沒幾句話,我就說肚子餓,讓小川去給我買點吃的,李唯森這才問我:“你……你沒事吧?”


    我冷笑著告訴他:“你沒犯殺人罪,可以安心的滾了。”


    他坐在床沿又沉默了好久,歎了幾口氣,看起來比我更委屈,末了說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如果……我說我要離婚,你會怎樣?”


    我還是冷笑:“不怎麽樣。”


    “……我真的……唉,我真的不懂你……”他眼睛看著別處慢慢說完這句話,再慢慢的轉過身走出我的房間,腳步聲漸行漸遠,我對著他離去的方向第三次冷笑:“這種謊話都說得出來,惡心!”


    小川買了吃的回來,驚訝的問我李唯森呢,我說他有事先走了,小川坐下來就唉聲歎氣:“唉,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你們倆都這麽倒黴,你無端端被人打,他又離了婚……”


    我震驚得整個頭部轟然作響:“……你說什麽?”


    “我昨天晚上不是找他了嗎,就是到我家玩的事,他當時就拉著我陪他喝酒,喝得個稀巴爛,硬跟我聊了一整晚都沒睡,今天中午又跑來找我說你被人打得稀巴爛,真是禍不單行……”


    “……什麽時候的事?……我是說他離婚。”


    “有個把月了,他一直沒跟人說,昨天喝得爛醉才告訴我……他昨天晚上都哭了,我從來沒見他哭過,他還讓我無論如何別跟你說呢,可能怕你擔心吧……”


    “他的原話是什麽,你全部說一次。”


    “哦……他說啊,他老婆硬說他心裏有個人,不願意做別人的替補,還不如趁早離,而且……好像他這一兩年都老不著家,他老婆跟單位裏的誰好上了……這個他讓我發誓不說的,你可別告訴別人……”


    “……嗯,接著講。”


    “孩子判給他了,是他主動要求的,現在暫時丟在他爸媽那邊,他說對他兒子特內疚,可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這陣子心裏憋得都快瘋了。”


    “……還有呢?”


    “大概就這些了……哦,他說他毀在一個人的手裏,那個人的名字,我怎麽問他都沒說,你知道嗎?他好像沒跟誰結什麽大怨啊!”


    “……我也不知道。”


    我嘴裏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小川繼續聊,可心思已經飄得老遠,他離婚了?曾經死透的心一遍遍說服自己:“這跟你沒關係,是他老婆不要他了……”


    然而……他這段時間的種種言行和先前說過的話把我那顆死掉的心也攪成了漿糊……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對他早就沒有信任這回事了,而且我也早就不愛他了,一切都已經玩完了,還有什麽理由再去希望?不是說……逝者已矣?過去的記憶都不複存在了,生活不是童話啊,不會有那種所謂美滿的結局,所以……我不可以再活一次再愛一次再痛一次然後再死去再涅磐,死一次耗去了整整十年,再死第二次需要幾個十年?


    這樣的我,仿佛一瞬之間回到了十年前,脆弱混亂得不堪一擊,小川後來的話我都沒聽清,隻記得他為我敷藥時的痛,我抓住他的雙臂,身體禁不住開始發抖,就象在冰冷的海上抓住了唯一的救生圈:“……小川,你告訴我……人生……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麽?”


    小川想了一下,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發:“我覺得……就是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無論用什麽方式。”


    “即使互不信任?即使會傷害彼此?即使會失去自尊?即使連自己都消失掉?”


    小川苦惱的撓著腦袋,可還是堅持:“如果真是自己喜歡的人,就想跟他在一起啊,這個是直覺嘛。”


    “即使隻能是痛苦?即使還是會分開?即使他不再愛我?我也不再愛他?”


    “……我沒想這麽多,怎麽說呢……這樣吧,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了——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那你今天幹什麽?”


    我呆呆的愣住了,再也沒說出話來……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今天想幹什麽?好直接的一句話,卻將我所有的理智打入冷宮,剩下的隻有從不知名的最深處陡然湧上的本能。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今天要跟他在一起,就這麽簡單。


    可是人生……卻並非如此簡單,明天也不是世界末日,我和他隻會一天比又一天把對方毀得不成人形,最後會殺掉彼此也說不定,難道這就是我們的下一個十年?


    某一天的黃昏,我的家門口,他一臉憔悴和胡渣,手裏牽著他兩歲大的兒子,一雙好奇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看著我,小家夥已經不認得我這個幹爹了。


    我牽著小家夥的手進了門,他跟在後麵慢慢的踱進來坐在了我的身邊,教兒子叫人:“乖,這是你幹爹。”


    不怕生的孩子“咯咯”笑著大叫“幹爹”,他的手臂從背後緊緊抱住了我,下巴在我脖子上磨蹭著說出含混不清的話:“……我好累。”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今天想幹什麽?”我沒有回頭也沒有掙動,隻是輕輕的問了他這句話。


    “……你這個腦子……真是奇奇怪怪……”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將整個體重靠在我身上,對這個問題頗不以為然:“有什麽好幹的,我就想象現在這樣。”


    “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


    這次他稍微想了一下,但還是選擇了最懶惰的答案:“……嗯,就這樣。”


    背對著他的我,則開始淡淡的苦笑——因為我知道,我已經永不超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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