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嚇壞了,上前用力想拉開骨休塵,卻怎麽也拉不動,嘴裏叫喊著:“別碰我娘,別碰我娘,你把她弄哭了!”


    一著急,手裏的石頭竟然下意識地朝骨休塵的腦袋就砸了下去。


    “砰”的一聲,石頭竟然裂開,掉落下去。


    骨休塵卻一絲也沒動,任由孩子打了這一記,甚至希望孩子這一下能打得再重些。


    男孩看了看掉落的石頭,有些呆了。


    女子終於艱難地緩過一口氣,聲音哽咽道:“淩兒,他不是壞人。他…他是…他是娘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了。”


    費力地抬起顫抖的手,在骨休塵的頭頂摸了摸,似乎想看看打傷了他沒有。


    骨休塵心中無比酸楚,輕柔道:“我沒事,倒是希望他能打傷了我,這樣,我心裏還好受些。”


    女子隻是“嗚嗚”地哭著,仿佛一次要將所有的淚流幹。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或者可以說已經麻木。


    她本已經很久不曾哭了,也以為自己以後都不會再哭了。


    因為,那些痛苦都已經過去,自己也應該很快就可以解脫,永遠的解脫了。


    隻是,這可憐的孩子還小,自己還無法放棄,這一份掛念使自己不得不一直苦苦堅持著。


    可不放棄又如何?自己能給這孩子什麽呢?除了拖累,什麽也沒有!


    現在,這個叫做寧兒的女子終究還是哭了,哭得悲傷欲絕,仿佛那些苦、那些委屈一股腦地重新回來,並找到了一處可以宣泄的地方。


    眼前的這個懷抱或許是自己二十年來唯一能感覺安全、感覺溫暖的地方吧。


    過往的痛已經令她遍體鱗傷,令她麻木,也抹掉了她所有的脆弱,所以,她已經忘記了哭泣,學會了堅強,卻不料這突如其來的溫暖卻將她所有的堅強瞬間擊得粉碎。


    受了無盡淩辱的她,為了爺爺沒有倒下,飽受生活艱苦的她,為了孩子依然在苦苦支撐,一直堅持到油盡燈枯。


    可此時,在她生命的盡頭,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終於可以放縱地大哭一場了。


    這對她來說或許就是老天最好的恩賜,讓她有機會將所有的辛酸都發泄出來,讓她可以不帶著這些無比沉重的東西離去。


    骨休塵雖然對以前的事記得有些模糊,雖然給自己改了個這樣的名字,可此時也已經淚流滿麵,仿佛自己內心深處的一潭靜水,被丟進了一塊大石頭。


    過往在這小村子的一幕幕破碎畫麵正在瘋狂湧入他的腦海,並一塊一塊地拚湊在一起,最終變得完整清晰。


    最主要的是,一種感覺正在蘇醒,那是曾經在這個女子懷中感受到的,有如母親懷抱一般的溫暖與寧靜。


    這種感覺讓他腦中的一片紅色正在慢慢隱去,讓他的心變得柔軟溫暖。


    他帶著滿臉的淚水,下意識喃喃道:“寧兒,再也不要離開我!


    當初是我錯了,年輕的我並沒有發現你給我的溫暖是多麽的寶貴,我的心裏是多麽喜歡這種溫暖。


    現在我回來了,我感覺到了,這份溫暖原來一直就在我心中,即便靈魂破碎過一次,可它依然仿若昨日。


    它是如此的熟悉,它原來一直未曾從我心中離去。”


    寧兒哭得更厲害了,良久才哽咽道:“我好後悔,如果能回到過去,我一定會跟你走。


    不管是長途跋涉還是陌生的生活,甚至我慢慢老去,你卻依然年輕,這些都不會再束縛我,不會令我感到畏懼。


    隻要你在我身邊,什麽都不再重要,我…我隻要你在我身邊。”


    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小男孩在一旁呆呆地不知道怎麽回事,隻是看著母親從未有過的傷心、哭泣,也跟著靜靜落淚。


    紀欣和穀柔也看得哭了,她們似乎感受到眼前女子內心那仿佛深淵一般的苦澀,她們甚至從未想象過一個人,一個女人可以承受這麽多的痛。


    雖然她此時看起來無比脆弱與醜陋,可她的心卻如此堅強,如此有力量,那是震人心魄的力量。


    她的愛也如此淒美,如此真摯,那是刻骨銘心的深情。


    隻有一向冷靜的木冬青靜靜站在一旁,默默看著這一切。


    他不曾有過這樣的感情,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冷靜,或者說冷漠,他隱隱覺得這樣的情感隻會令他的冷靜瓦解,所以潛意識中一直回避著。


    石床上,兩個人就這樣抱在一起痛哭著,感受著彼此的溫暖,感受著彼此的心靈,感受著彼此心中的愛與痛。


    不知道哭了多久,寧兒的哭聲越來越低,越來越無力。


    骨休塵耳邊響起低低的、極其虛弱的聲音:“替我、好好照顧、淩兒。”


    他的身體一僵,感覺著寧兒的頭漸漸完全壓在了自己肩上,感覺著抱在自己身後的手越來越沒有力氣,最後漸漸鬆開,感覺著她身體的顫抖漸漸平靜下來,骨休塵的心仿佛一下子掉進了無盡冰寒之中。


    或許寧兒堅持得太久,已經太累了,或許她終於可以放下心來,可以無牽無掛地去了,也或許這一場痛哭消耗了她僅存的一絲力量。


    她終於寧靜下來,終於不用再繼續忍受痛苦,終於可以解脫了。


    骨休塵大聲哭喊著:“骨中虛,求求你幫我留住她!師父,求求你不要讓她離開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聲音越來越小,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哭泣,帶著無盡的淒涼。


    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小男孩此時也發現了異狀,撲倒在寧兒身上,哭喊著:“娘!娘!你醒醒,你怎麽了娘?你不能扔下淩兒啊,娘!淩兒以後一定聽你的話,絕不惹你生氣,你醒醒啊,娘……”


    小男孩哭喊了一陣,聲音卻越來越弱,最終不知是累得還是痛得暈了過去。


    紀欣和穀柔擦了擦眼淚,將他抱了出去。


    骨休塵就這樣一直抱著寧兒靜靜地坐著,良久,良久。


    天色漸漸黑了,洞**中一片漆黑,足足坐了五、六個時辰,一直到寧兒的身體已經完全僵硬,依然舍不得鬆開。


    二十年前,與他朝夕相處的明鈺離開了他,他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永遠分離的痛,那是任何能力也無法挽回的,不過,明鈺卻能以另一種形式繼續陪著他。


    不久前,他再一次體會到這種痛,那是父親的死,這也差一點兒要了他的命。


    死就是不再,不再看得到,不再聽得到,不再有一絲的接觸。


    死就是永遠,永遠的分別,永遠的消失,永遠隻存在於回憶。


    因為不再,因為永遠,因為骨休塵已經認識到這些,深深體會過這些,哪怕再如何想念,再如何不舍,離開的永遠永遠不會再出現,所以,他要這樣抱著寧兒不舍得鬆開,一旦鬆開就會成為永恒。


    想不到間隔這麽短時間,又一個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烙印的人也離開了他,永遠地離開了。


    他好恨,一直以為寧兒和大牛會有屬於他們的幸福生活,卻不料結果是這樣的。


    他心中充滿了歉疚,充滿了自責,可這又能如何,能挽回寧兒的命嗎?失去了就是永遠失去了。


    他在心中質問骨中虛:“你為什麽不回答我?為什麽不能留下寧兒,就像留下我父親一樣?”


    骨中虛長歎了一聲,緩緩道:“哎!你要留下她幹什麽?她隻是個凡人,她的精神力很弱,她無法像我一樣轉而修煉精神力,也不能通過精神力和你交流。


    留下她,隻會讓她不得安寧,最終還是要慢慢消散。”


    頓了頓又道:“其實,當初我說留下了你父親,實際上也隻是在關鍵時候騙你的,那樣做沒有任何意義,更是對死者的不尊重。”


    骨休塵身體一僵,良久才長長舒了口氣,閉上了眼睛,又流下兩行熱淚。


    骨中虛道:“看開點吧孩子,其實,無論你是否走上修煉一途,這些事都是你必須經曆的。


    你身邊的親人總是要離開的,你能做的隻是盡量不要讓他們因為你而離去罷了。”


    骨休塵身體一震,如遭雷擊,是啊!不要讓他們因為自己而離開。


    父親是因為自己離開的,寧兒的離開也和自己有著莫大關係,如果自己不出現在寧兒的生命中,她或許正和大牛過著平靜幸福的生活。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他在心中不斷問著自己。


    骨中虛道:“這很簡單,修者的力量對於凡人而言完全是不可抵禦的,如果把他們牽涉進修者的恩怨之中,對他們隻會是災難。


    你現在已經是一名神海期修者,你的心應該平靜下來了,不要再受凡事的侵擾。


    你要追求的隻是力量而已,這對你和你身邊的人都有好處。”


    骨休塵似乎想到了什麽,卻依然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他沒有發現,其實他的思想已經在慢慢地改變中,隻是這種改變還需要些時間,需要個過程。


    辦理完寧兒的後事,該考慮這孩子的問題了,小男孩雖然隻有十來歲,卻很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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