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含櫻死前托付我,讓我將她的臉給雲初遙換上,這是她死前遺願,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盡管靈珠已然拿到手,可我對慕含櫻抱有愧疚,自然不會再辜負她的囑托。


    於是,我便帶著宮銘玉一起去找雲初遙。


    聽木櫻講過,慕含櫻所說的那位少時好友,雲初遙,是廣陵王蘇子城的正妃。本來隻是一個五品小官的庶女,卻因在皇宮宴會上跳的一支“驚鴻舞”被蘇子城看上,立為正妃。


    據說,這位王妃相貌其醜無比,但在宴會上獻舞時以麵紗遮麵,倒也是個美人。而風流不羈的蘇子城被其所騙,以為是絕世美女,便立刻當堂請婚。等成親當日,揭開蓋頭發現是個母夜叉後,蘇子城怒得當夜就將她遷出了王府,從此置於別院,不聞不問。因而我與宮銘玉見到她的時候,她並不在王府之中,而是在城郊的別院裏。


    “我聽說,你在找我。”她斜臥在我身前的臥榻上,聲音懨懨。是她讓人將我找來的,我估計這是木櫻去通報的結果,便直接從袖子裏拿出裝了慕含櫻麵皮的木盒,躬身道:“在下秘術師夢三生,受人所托,特來為王妃換一張臉。”


    “換一張臉?”她愣了愣,慢慢撫上自己用紗巾蒙著的臉,有些不可思議道:“那張臉,好看麽?”


    我沒回答她,徑直打開了木盒,露出了慕含櫻的麵容。


    慕含櫻的皮相是極好的,清冷而美豔,隻是一眼,便讓雲初遙凝住了目光。片刻後,她卻是大笑起來,拍著手走下榻來:“好,好美的麵皮,不錯。”


    說著,她對我揮了揮手,一路領我走進臥室,一麵走一麵笑:“我雲初遙果然可憐,可憐到便就是不相幹的路人,也知道我需要一張好看的臉。你需要我怎麽做?”她轉過眼來,一雙鳳挑的眼,下麵依稀可見一些粉紅色的、扭曲的疤痕。美豔中帶著可怖,倒是帶了一種奇異的美感。


    我指了指床:“王妃還請躺上去,其他事兒,交由我來便好。”


    她不多說,徑直躺了過去。我從背來的藥箱中拿出器具,又準備好了藥汁,讓她服下,終於才拿著刀具站到了她身邊。


    “你不會太疼,但會有輕微的痛。你不妨同我說說話,這樣會好一點。”


    “說話麽?”她輕聲笑起來,想了想,卻是道:“我無甚好說,人生唯一能說道一二的事情,隻有他。”


    我聽她說著話,用鋒利的刀鋒,劃向了她的臉……


    她說,她初次遇到他,在她八歲那年,她和丞相之女慕含櫻一同上街耍玩,半路突然衝出來了一個女人,高喊著慕含櫻父親的名字,將滾燙的熱水潑向了她們。可那時候,站在前方的是她。熱水全潑在她臉上,她當即尖叫起來,然後有一個白衣少年從身後猛地衝出來,將她迅速抱上馬車,飛奔向了醫館。


    那時候她那麽害怕,臉上的疼痛,心裏的惶恐,讓她痛哭出聲,可眼淚落下來,都是一種鑽心的痛,而那時在她身邊的,就是那個少年。


    少年有姣好的容顏,華麗的衣衫。微微上挑的眼角,一眼望去,滿是風流。而那時他卻滿是擔心的望著她,帶了安定人心的沉穩的語調,拉著她的手道:“別怕,小姑娘,沒事兒的,別怕。”


    一聲又一聲,成為那片刻,她唯一的支撐。


    可終究不是沒事。


    事後,她破了相,而慕含櫻從此被禁了足。


    母親來安慰她的時候,她呆愣了很久,終於才問了句:“那個白衣服的公子……是誰?”


    “他啊……”母親歎息出聲來:“是廣陵王蘇子城,倒的確是個心善的王爺啊。”


    蘇子城。


    從此以後,她心裏便留下了那個名字。可那時她已經知道,她破相了,再也配不起他。可她不甘心,她學書畫,學舞蹈,學女紅,學作詩……


    她想,她每一樣都頂好,哪怕容貌不濟,也應該能配的起他。


    然後她一日日長大,他也一日日成為名滿京城的風流公子。晨起柳樹巷,夜宿笙歌樓,今日是天香閣的花魁,明日是醉花樓的舞姬。她擁有一個女子想要的一切,除了容貌;而他不在意女子所有的一切,除了容貌。


    當她十六歲的時候,父親想要將她許配給一位同僚的兒子。可她是這樣不甘心,於是她求了父親,帶她去皇宮參加宴席。然後在席上,皇帝要求獻藝時,她走了上去。


    “我跳了驚鴻舞,”她說。語調緩和,似乎是有了什麽美好的回憶。我繼續手上的工作,嗯了一聲表示應答。


    “這支舞,我練了三年。”


    那是她為他準備的舞。她聽說他喜歡驚鴻舞,可這支舞曲早已失傳,她翻遍了古籍,才終於拚湊出來。


    纖細而柔軟的腰肢,飛快的舞步,眼神微微一勾,便讓人心神蕩漾,如置雲端。一舞名動天下,乃至後來多年,都再無人能跳,也無人敢跳的這一支驚鴻。


    舞畢時,她停在他身前,靜靜凝望他。


    她當時想,這大概是她這一生,最後一次看他了。


    可是在片刻後,他卻是站了起來。


    他的眼裏滿是淚水,全是深情。然後從桌後疾步而出,當著眾人的麵,猛地抱緊了她,沙啞著聲音說了句:“初遙,你終於回來了。”


    她渾身猛地一顫,也就是那片刻,他緊拽著她的手腕,突然對著天子跪了下去。


    “陛下,”他高喝出聲,聲音中猶帶顫音:“臣等的人回來了,請陛下賜婚。”


    她不清楚一切,就這麽渾渾噩噩,嫁給了他。


    嫁給他那天,她心裏滿是欣喜。坐在房間裏等他的時候,她還在想,等一會兒,她要如何告訴他,她是怎樣一個人,她是怎樣喜歡他,能嫁給他,她是有多麽歡喜。


    然而等他跌跌撞撞進入房門。大笑著用秤杆挑起蓋頭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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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愣愣看著她,許久後,他顫著聲問了句:“初遙?”


    “王爺。”她笑起來,眉眼盈盈。


    然而對方卻是忽的蒼白了臉,伸出手去,撫上她麵上猙獰的疤痕,不可置信道:“你的臉,是怎麽弄的?”。


    “臣妾八歲時遇到歹人……”


    話還未說完,雲初遙便聽到了一聲巨響。竟是他將秤杆猛地砸到了一邊。


    “滾出去!”他紅著眼眶,喘著粗氣,凶狠地看著她,仿佛她做了什麽再可恨不過的事情。見所有人愣住,他抬手指向了大門,對眾人再次高吼:“所有人,都給我滾出去!”


    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隻能按照蘇子城的吩咐,推攘著她出門。


    她穿著喜袍,被跌跌撞撞推了出來。站在門外時,她聽到了裏麵如同野獸一般嗚咽的聲音。


    他似乎哭了,還哭得很傷心。


    而她……


    她抹上臉,發現,她似乎也哭了。


    她不知道一切。


    不知道為何而來的愛,也不知道為何而來的恨。隻是由得他擺布,他要娶她,她便義無反顧的來;而如今他要她滾,她也心甘情願的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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