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天色更加陰沉了。


    冬日的夜晚,再加上寒風漸起,天寒地凍。


    風華院依照平時的習慣,便早早的都歇下了。


    到了亥時除的時候,院子裏的燈火已經相續滅掉,隻剩下了掛在院子外的一盞紅燈籠在風裏搖搖晃晃。


    因為換了地方,秋香婆子一時適應不了,輾轉反側了半天才睡著。


    可睡到半夜的時候,她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了過來。


    耳邊仿佛還回蕩著女子幽咽的哭聲,淒淒慘慘的,仿佛有著天大的冤屈。


    猛地睜開眼睛,伸手一摸,一頭的汗。


    房中火盆裏的炭火已經弱了下去,漸漸的快要熄滅了。秋香婆子從床榻上借著微弱的火光掃視了一遍房間裏,見並沒有什麽異樣,才放下了些心。


    此時,窗外的風聲更大了,撲打在窗戶上,刷刷作響。


    秋香婆子慢慢平靜下來的心突然因為看到外麵枯木虯枝猶如鬼魅的影子又提了起來。她突然想起剛才在睡夢中聽到了似乎是冥冥中的話語: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而是時間未到。


    這麽多年來,秋香婆子跟在宇文姨娘身邊,光是下麵丫頭婆子就有幾條性命,聽到這樣的話她,當然感覺心裏有些害怕。


    尤其是在這個院子裏,連一個熟悉貼心的人都沒有,秋香婆子頓時心中後悔住在這邊了。


    她心中越是害怕,就越禁不住胡思亂想,一時間以前做過的各種虧心事也都全都湧進了頭腦裏麵。


    想起剛才聽到的女子的哭聲,秋香婆子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難道是她回來報仇來了?這麽一想,秋香婆子頭上剛剛落下去的汗刷的又流了出來。


    如果說這一輩子她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那就是那件事情了。


    腦子裏突然也就顯出了當時在自己手下苦苦掙紮的那個人的模樣了,還有斷氣前那雙滿是血絲瞪著自己的雙眼。。,這麽一想,秋香婆子禁不住就裹緊了身上的被子。


    她真是太後悔了,隨著近幾年年齡的增大,這些早已經過去了十幾年的事情總是被她回憶起來。為了求得心裏安慰,她曾經學著宇文姨娘去靜心庵裏求了靈符掛在了房內,可今天搬過來的時候,她隻是象征性的帶了些東西,那靈符並沒有拿過來。


    突然眼前一暗,秋香婆子頭皮禁不住一炸。轉過頭去卻看到是火盆裏的炭火終於燒盡,熄滅了。


    看著房中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桌凳櫃子影影焯焯,後麵仿佛藏著什麽讓人可怕的東西,秋香婆子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突然想起聽人說佛經能夠辟邪,她連忙閉上眼睛,念起了金剛經。隻希望這樣給自己增加些膽量,讓自己狂跳的心平靜下來。


    可事與願違,她剛剛念了沒有幾句,就聽到房中靠近門口的角落裏傳出來了嗚嗚的哭泣聲。還夾雜著“還我性命,”這樣的話語。


    一聽到這個聲音,秋香婆子驚得哪裏還顧得上別的,連忙看向那個角落。當看到一團黑影正蹲坐在那裏的時候,她隻覺得自己的身子都冷了下來。


    剛才在火盆熄滅之前她看過一遍房間裏,確定並沒有人。


    隻不過是一會的時間,房門都沒有動,怎麽會有了人。除非,那個“人”並不是人。這麽一想,秋香婆子頓時連動都不敢動了,隻希望拿東西並沒有發現自己。


    見那黑影隻是蹲在那個牆角裏嗚嗚哭泣,秋香婆子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就連忙想著跑出去的機會。


    可讓她失望的是,窗子離得自己太遠了,而那黑影蹲著的地方是出門的畢竟之路,秋香婆子想跑都沒有機會了。


    幹脆閉上了眼睛,想著盡量屏息住呼吸,不去理睬,可隻聽到哭聲飄蕩,似乎距離越來越近。


    不一時,就覺得靠著牆一側的耳邊有絲絲冷風吹過來。禁不住一回頭,秋香婆子頓時驚叫一聲坐直了身子。


    隻見一張青紫交加,眼睛暴突的臉正瞪著自己陰測測的冷笑著。


    秋香婆子肝膽俱裂,隻恨不得自己馬上能暈倒,也強過麵對這麽一張恐怖的臉。可偏偏她此時比什麽時候都清醒。


    想著跑出去,可隻覺得腿腳發軟,別說跑了,估計蹭到床榻邊上也會摔下去。她隻能蹭到了牆角裏,抓著被子警惕的看著床榻上的人。


    “怎麽,秋香,難道過了十幾年,你連我都不認識了?”


    鬼臉冷冷一笑,繼續說道:“我可是沒有忘記你啊,天天在地下想著你呢。”


    “夫人,”秋香婆子此時那裏還有以前的機智和冷靜呢,她渾身打著哆嗦,說道:“既然你已經去了,為什麽還要上來呢?你快走,要麽等一會別怪奴婢不客氣,用放著的靈符將你打的魂飛魄散。”


    “要是想著繼續害我,那就來啊!”鬼臉說著猛地提高聲音,入魔音入耳一般在秋香婆子的耳邊喊道:“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將我這個鬼害到什麽程度?”說著她仰頭一笑,臉上的血肉隨著笑聲撲簌簌的往地上掉。


    被麵前的這一幕給嚇得肝膽俱裂的秋香婆子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大叫了一聲,喊道:“那幹脆過來殺了我吧。”她實在是不想去麵對麵前這麽恐怖的畫麵,隻恨不得眼不見為淨,一死了之。


    “殺死你?!”鬼臉嘿嘿一笑,說道:“善有善報i,惡有惡報,不是不報,而是時間未到。秋香,我才不會殺你這個將死之人,我還要在地府等著看著你上刀山,下油鍋,受盡那百般折磨才是。”


    聽著鬼臉說的咬牙切齒,再聞著迎麵而來的、的腐腥臭味,秋香婆子終於挺不住,癱倒在床上,一股腥臊氣味也隨之彌漫在房間裏。


    “哼哼,我到下麵等著你去認罪。”隨著這句話的聲音慢慢遠去,那股死人的氣味也消失了。


    可秋香婆子還沒有喘上幾口氣,就聽到窗戶那邊有刺啦刺啦的聲響。


    透過床幔,秋香婆子看到雕花窗戶上的窗戶紙被通了一個窟窿,然後一個極小的東西從外麵擠了進來。然後慢慢變大,最後成了一張拖著紅舌頭白乎乎的臉。


    是白無常!


    怪不得剛才的鬼臉會離開,原來是這兩個鬼仙要來了。


    緊跟著,黑無常也從窗戶縫隙裏鑽了進來。


    兩位鬼使在飄飄蕩蕩的向著她靠近,然後一道陰測測的聲音說道:“冷秋香,你大限已至,速速跟隨本使魂歸地府。”


    前麵早已經受到了驚嚇,秋香婆子此時倒也鎮靜下來了一些,她眼睜睜的看著黑白無常兩人將自己用鐵索栓了,直接拉著走了出去。


    等在回過神來,秋香婆子已經跪在了一個肅整、幽暗的大堂上。


    “閻王爺,就是這個惡奴親手將喂毒藥,並扼住脖子讓我窒息而亡的啊!”


    一聲控訴,讓秋香這才發現,跪在她旁邊的是剛才鬼臉的主人,隻不過此時她已經恢複了以前大家閨秀的模樣,正滿麵含恨的瞪著自己。


    “夫人,那日分明是你血崩而死,怎麽卻來誣陷奴婢。”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自己才帶過來,秋香婆子的心中不覺就帶了幾分僥幸。她對著上麵坐著的判官碰碰磕了幾個頭說道:“大人,您明察秋毫,要麽也不會現在才讓奴婢來此地。”


    一聽秋香婆子狡辯,一旁的女子頓時直瞪著她怒道:“賤婢,你竟然在這幽冥大堂上狡辯,如果你說是我誣陷了你,那你敢不敢用你的老母起誓,如果你要是做了那等事情卻說謊,就讓你的老母親死無葬身之地?”


    見女子逼著自己拿老母親的性命起誓,秋香婆子的心中就是一跳。自己的老母親已經夠可憐了,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帶著自己和姐姐兩個人討生活。


    當年姐姐身死後,她更是因此受了刺激,一直瘋瘋癲癲的。


    秋香婆子寧可以自己的性命來賭注也不肯用老母親的。她之所以一輩子未成親也是為了照顧她的母親。


    伺候宇文姨娘賣心賣力,一是為了報當年宇文姨娘的舅舅對自己一家人的恩情,再就是為了能多掙幾個錢,也好讓自己的母親過得舒坦些。


    “夫人,你怎麽能這麽陰狠?”秋香婆子轉向女子,叫道:“人之生之於父母受之於父母,你怎麽能說出讓奴婢用老母起誓的言語?”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做虧心事嗎?”女子冷冷一笑說道:“如果沒有做,你用劉婆子起誓又有何妨?”


    “大人,”秋香婆子一聽不再跟女子爭辯,轉而向著判官磕頭說道:“還請大人明察。”


    聽了秋香婆子的話,判官冷冷一笑說道:“冷秋香,你真以為這幽冥地府跟你們人世間一樣,作奸犯科隻要隱秘就無機可查了麽?本官告訴你,你們每個人在下界所做的事情都反映在了三生石上,點滴些微的小事都可見分毫。在此詢問你不過是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


    聽了判官的話,秋香婆子的臉色頓時白了起來。沒有了僥幸之心,知道自己來到這裏隻有下地獄受苦的份,她幹脆將頭一低,不再言語。


    “冷秋香,你還是將你自己知道的說出來的好。”判官說道:“說出來說不定本判官看在你極有孝心的份上,還讓你會有重回陽世跟你老母親相見的機會。”


    什麽?一聽判官的話,秋香婆子頓時抬起頭來了。能重回陽世跟母親相見這個誘惑太大了。


    母親已經那麽大年齡了,又瘋瘋癲癲的。雖然現在有人幫忙照顧著她的飲食起居,那家人也都是比較老實可靠的人家。但他們也不富裕。如果要是過了幾個月斷了供養,老母那還不得落一個饑寒而死的下場。


    能回去的話,那她就有時間自己這前半輩子的積蓄交給那戶人家了,這樣起碼老母還能過上幾年的好日子。


    再說,反正這幽冥地府明察秋毫,自己對宇文姨娘的忠心在這裏也用不上。


    想了一下,秋香婆子對著身邊的女子說道:“夫人,奴婢錯了。當年你生產的時候是姨娘讓奴婢給你在催產的藥物裏添加了紅花,所以才導致你的血崩。”


    聽了秋香婆子的話,女子咬牙切齒的說道:“那我的女兒呢?虧我當時還對宇文芳若那個賤人一直那麽照顧。她卻使了心計害我。不禁讓我在產子後血崩身亡,還將她一個月以前生下的女兒跟我剛出生的女兒互相交換。你們當日怕奄奄一息的我喊出來,竟然直接用手將我掐死。”說著,她的情緒已經控製不住了,猛地站起身來,麵目也變成了當時窒息時候猙獰的模樣,惡狠狠的看著秋香婆子。


    “姨娘恨你們母女兩個搶了原本屬於她母親和她的正夫人之位,”秋香婆子歉意的看了宇文春英一眼,說道:“她之所以一直冷待三小姐而不取她的性命,就是想著讓你的女兒嚐受給人做妾室的日子。”


    “那她臉上的傷疤呢?”宇文春英,也就是將軍府的正牌夫人,顏明華的生母。不,是被然狸貓換太子將身份從嫡女降成庶女的顏明真的生母說道:“宇文芳若連一個孩子都不肯放過,她難道不知道麵容對女子的重要性嗎?”


    “隻不過是不想讓人看出三小姐和你長得相似罷了。”秋香婆子為了能讓自己的母親以後能好過些,幹脆也就知無不言,她說道:“姨娘眼眼見二小姐將三小姐推倒,給三小姐的臉上撞出了傷口,就在那治療的藥膏中摻入不能愈合的藥草,讓三小姐的臉上落下了一條疤痕。而之所以這幾年三小姐的傷疤都不見好,那是姨娘讓伺候她的人給她塗抹的胭脂粉膏裏添加了不宜傷疤的東西。”


    “卑鄙無恥,喪心病狂!”宇文春英又氣又怒,對著秋香婆子伸了伸手,轉而撲通一聲對著判官重新跪下,磕頭說道:“還求大人為小婦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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