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無語,知道自己大概說錯了什麽話,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看到自己現在已然愛上的女人不再露出自責的表情,就算我被她唾棄也總比看她剛剛的模樣好受些。


    “我沒法以忘記過去為代價而活下去,過去如此,現在亦是如此,也許你可以如此逃避下去,而我則萬萬做不到,這點為什麽你就是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還說要和我在一起,為什麽還說會照顧我一輩子?”我和夢楠走在空無一人的小巷,地上散落著法國梧桐卷曲枯黃的落葉,踩在腳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良久,夢楠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扳住我雙肩,雙眸定定地注視著我。


    “原諒我,”她溫柔地抓住我胳膊,搖了幾下頭說,“我不是存心難為你,我這人總不自覺地把別人好意糟蹋了,我說的,你別往心裏去。真的原諒我,我隻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也許是我沒能真的理解你。”我說,“怎樣也好,即使我仍舊在逃避過去,即使我頭腦愚鈍,但我總會想盡辦法去理解你的,而且總有一天,會比任何人都理解得徹底,惟有這點,請你務必相信我。”


    夢楠微微一笑,點了兩三下頭,隨後踮起腳尖,輕輕吻了一下我臉頰。


    我們沒有再談論明木的事,我許多疑問懸而未解,但以目前的狀況,我隻能等待,等待一切可以自然而然平淡地浮出水麵之時。


    我講了亂糟糟的私人旅社,擁擠的船艙,美味的土家菜,瓢潑的大雨……然而大叔與端木慕雪的事則隻字未提。事實上,我不知該如何說起,也不知說這些是否有其必要,更何況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殘片令我真假難辨,無法清晰地訴諸於言語。我被旋渦般消融的思慮包圍著,模棱兩可地又度過一夜。


    周三下午照例兩節“西方文明史”選修,我早早到達教室,挑了個好位置占下,不為聽課,隻為能好好睡個午覺。


    上課鈴剛結束,我便塞上耳機,擺好姿勢,就等睡意襲來,然而剛進入點朦朧的意境,就被人輕輕地拉了幾下衣服,我以為是錯覺,隻轉了個頭,然而我錯了,這根本不是什麽錯覺,我的衣擺又被拉了幾下,隻是比起剛才稍稍重了些,難道是空仁?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他明明說過最討厭和曆史沾親帶故的東西,總不至於選這門課,我困得頭腦發脹,就是不願睜眼看個究竟,隻是閉目思索著,然而緊接著我的耳朵也被“襲擊”了,我有些惱火,於是皺眉抬起頭來。


    “嗨!很久不見!”我後座一個短發女生笑著低語。


    我有些吃驚,麵前的女生竟是端木慕雪,然而我並未覺得在這裏遇到她很不可思議,隻是對她現在的發型感到驚訝不已,比起一年前那男孩子氣十足的短發,這次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歎了一口氣,實在為暑假見到的那頭長發感到惋惜,在我看來,留著長發的她更可愛些。


    “怎麽,這麽快就把我忘得幹淨了?”她凝視著我雙眼笑道。


    “怎麽可能忘嘛!”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麽告訴我的呦!”


    “我隻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看,直到兩個月前頭發還到這地方的吧?”我比畫著肩部往下大約十厘米的位置。


    “哎,別提了,你怎麽好往我傷口上撒鹽呢?”她嬌嗔著瞪了我一眼,搖搖頭。


    “我呀,旅行結束後本想好好珍惜留了半年的頭發,便去了趟美發店,想燙個流行的大波浪,可是燙得一塌糊塗,慘不忍睹,簡直太不像話了,活像被汽油彈燒焦了半邊腦袋的莫紮特,氣得我想一死了之,可是又一想,死了豈不是什麽都沒了,索性剃了個和尚頭。”她晃了晃腦袋,“我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你麵前,很難被接受,是麽?”


    “算了,也不是特別難接受。”我邊說邊仔細審視她的臉,“隻是感覺這樣的出現不在預料之內罷了。”


    “我就是喜歡驚喜的感覺,那才有意思!”她用手撫摸著那再次變得精練的頭發,那上麵少了初次見麵時的突兀,“瞧!這下又同原來一樣了不是?”


    “這還不是?一目了然。”


    “要我說也是,終於使腦袋變得輕鬆起來,頂了半年多的長發,一到夏天就熱得受不了,現在幹脆都剪了,樂得清爽,也不必再花上太多時間浪費在整理頭發上,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到了冬天恐怕要多戴頂帽子了----那個冷呀!”她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笑起來。


    “當然的嘛!”看她那模樣,我不禁也笑了。


    “聽我這麽一說,是不是覺得好多了?”她指著自己的頭發問我。


    “感覺比起長發稍微有那麽點不盡人意,馬馬乎乎吧!”我老實答道,“不過你留哪種頭發都有恰到好處的地方,暑假裏我見過的長發和你現在短發一樣都很有味道,一定是腦型好的緣故,耳朵也顯得很好看。”


    “你這樣回答倒是讓我為難了,我還蠻以為我這樣的短發會更可愛些的說。我這樣想的時候就覺得很不錯,可就是沒一個人這麽說。什麽像個小學生啦,什麽勞改犯啦,開口閉口就是這個。我說,男人為什麽偏偏以為長頭發的女孩子才有教養,才心地善良?頭發長見識短的女孩子,我認識的就不下百八十個,真的。”


    “完全相信,我挺喜歡你現在這樣的。”我並非在說謊。


    長發時候的她雖然更顯得可愛,也多添幾分恬靜溫柔,不過配上她那有些調皮的表情似乎總有些玩笑成分,倒是換成現在這副模樣,可謂真正的表裏如一,從頭到腳無不散發著無限的青春活力,讓我不禁在她的臉上注視了許久。“是真的!”


    “我說,你該不是撒謊的人吧?”


    “唔,可能的話我還是要當一個誠實的人。”我說。


    “唔----”慕雪托腮想了一會,然後決定放過我似的莞爾一笑,“對了,你覺得今天這課可有意思?”


    “談不上有趣,但也不能說喜歡,不然我就是頭懸梁錐刺股,也得逼自己聽下去,又怎可能一來就準備去會周公?”


    “那就奇怪了,既然不喜歡又為何選這門課呢?若是我,一定是喜歡了才會選它,若不喜歡,就是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抽他個百八十板子,我也拒不從命。”


    “幹嗎這麽偏激?”


    “人既然活著,就得好好地活,總不能自己折磨自己吧?要不然人們辛辛苦苦的工作掙錢,成家立業,生兒育女,難道就隻為待到他們長大,然後對他們說‘好了,現在你們就去吃苦吧,盡管挑不好的路走便是,這才是我把你們養大成人的意義’,那樣就太令人費解了。所以大抵沒人會如此行事,而要我說啊,該爭取自己能好好活著的時候定然不能苟且而活。”她將書頁翻得嘩嘩作響,旁若無人地往嘴裏塞了一片口香糖。


    “這話咋聽來好像完全沒錯,也沒覺得什麽不妥,可一旦深究下去,有些地方卻又會令人覺得奇怪。”


    “怎麽奇怪?”


    “人固然是要好好活著,可不代表吃苦或做不喜歡的事就是受折磨,這樣不是太奇怪了麽?不是所有的人都這麽想,畢竟很多時候人們為了理想啊愛情啊之類的東西,甘願犧牲自己所謂好活的權利,對那些人來說,這或許就是幸福也說不定,不不,要我說,那正是他們所找尋的真正幸福!況且你打的比方總有些別扭,人們之所以不會對孩子說那種話本也不至於因為那種的念頭。”


    “聽你這樣說倒確實是這麽一回事呢。”她讚同道,“可是我呀!就是愛由著自己的性子去做,怎樣舒服怎樣做,管它什麽後果呢?我畢竟還年輕,讓我做什麽事之前都先去思考一番該如何做,然後再去想清楚這樣做會帶來怎樣的後果,若真是那樣我肯定會瘋掉。懂麽?像電視裏常看到的,那些精神病院裏拿著剪刀到處亂跑的瘋老太一樣。”她這樣說的時候注視著我的眼睛,半晌才回過神似的說,“若真要那樣行事,我倒不如死掉的好!”


    我不懂慕雪為何會說出如此令我瞠目的話,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她瞳孔中湧動著一團深不見底的暗流,旋轉出不可思議的圖形。我茫然地轉移著話題,把什麽出世什麽莊子硬搬進我們的交談中,然而頭尾說得毫無關聯,銜接也亂七八糟,連自己都不甚清楚具體說了些什麽,慕雪又進聽進多少,隻是隨後她便一言不發地凝視著我,恬靜地聽著我那胡亂的說辭,直到下課鈴響。


    我總算鬆了口氣,但好好的午覺被一堆“清淨無為”的思想衝為虛幻的泡影,不免沮喪。


    “你下麵還有課麽?”慕雪突然問。


    “唔----還有兩節高數。”我說。


    “等會下了課可有空?陪我去吃飯吧!再聽你說點大道理也無妨,雖然從沒覺得自己喜歡聽這類東西,不過挺奇怪的,從你口中說出時,那味道竟突然變得不可思議,與眾不同起來,就像苦澀的黃蓮外麵裹了一層厚厚的巧克力,然後還包裝了個精致的模樣,樣子好看了,自然味道也不那麽讓人畏懼。”


    “你若真這麽覺得我自然高興,可說句公道話。首先,我說話從來都是這麽說的,也沒打算要將它們裹上什麽漂亮的外殼,我隻是循著自以為是事實的東西去理解它,然後自以為是地自說自話罷了。”我看了看表,還有五分鍾上課,好位置大概無法如願占到了,“其次呢,和你一樣,我也不大喜歡那些是非之論的大道理,若能不說我絕不會自尋煩惱地找它們作談資,而且我總覺得----共進晚餐這樣的事情,你還是應該找那個他去才地道,本身戀人存在的意義也在於此,你覺得呢?”


    “那個----”她滿臉詫異,“我有戀人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呆子也看得出來,你第一回來找的人難道不就是麽?”


    “唔,看不出來,你還有這心計?”


    “順便想起罷了。”我說。


    “他呀,最近神出鬼沒的,都好幾星期沒見著他了。”慕雪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說道。


    “唔。”


    “喂!你該不會覺得被女生請吃飯很無聊吧?”


    “沒有的事。”


    “或者說給我解釋那些道理很沒趣?”


    “的確有點。”我如實回答,“就我所知的那些東西,也無非是從書本中斷章取義看來的皮毛罷了,你若真有心了解,還不如我列出書名,然後你挨個兒查閱,那樣看來的東西可比我說的有意思許多,也有深度許多。”


    “那倒不必,書本實在無趣得很,”慕雪撅著嘴抱怨,“都是死在紙上的黑鉛字,一點活的感覺都沒有,一看那樣的東西我就頭腦發脹,心情灰暗,還是饒了我吧。”


    “好了,快上課了,今晚我有約,的確沒空,不然我也不願掃你的興!”上課鈴已經響起,我無奈的噓了口氣,祈禱空仁還能幫我占個好位置。


    “難道是與女人幽會去?”


    “無可奉告!”我說。


    慕雪不再作聲,隻是從包裏掏出紙和筆,然後伏在桌上“刷刷“的寫著什麽,然後折了很小的四方型遞給我,


    “那有空再幫我開導開導吧!大哲人!”她重又調皮的笑道,然後很快從我視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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