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雪領我進了一間坐落在老式建築區中破敗不堪的電影院,進門處的牆壁因為漆麵的剝落而露出焦黃色的石材,巨大而鮮紅的“拆”字赫然而立。售票處的老人透過厚厚的老花鏡片瞥了我們兩眼,發出幹澀的聲音:“原來是端木家的,好久不見了,怎麽,帶男朋友來玩?”


    慕雪道了聲“爺爺好!”轉過頭來朝我吐吐舌頭。


    “進去吧!”老人樂嗬嗬地說。


    “怎麽,熟人?”我壓低聲音問。


    “小時候和弟弟經常來。”


    “所以連票都不用買?”


    “熟人嘛,別管那麽多了,快進去!”慕雪邊說邊推我。


    “說起來已有五年沒來了,繼父去世後就幾乎沒來過,也虧了售票的爺爺還能認出我。”


    跟料想的一樣,場內的景況和外麵的破敗景象實在般配,冷清得可用門可羅雀來形容----偌大的影院從前到後不過二十來人。


    我和慕雪挑了個靠前排的中間位置坐下,正趕上影片上演高潮部分----主角即將要被做成人肉包子……我打著哈欠,《龍門客棧》這樣的老片子,實在是提不起我興趣。慕雪倒是看得全神貫注,臉上的表情隨著劇情的發展時而變化著,碰上武打場麵,她也會時不時地攥緊拳頭,揮它兩下。


    較之看電影,看慕雪要有趣的多。


    一場看完,慕雪盡興地伸了個懶腰,騰地蹦起身來,說可以出去了。


    於是我們到門口和老人道了謝,出了影院。


    這時候已是深夜十一點多,我們走在街頭,慕雪突然說口渴。


    “可樂如何?”我問。


    “弄兩罐啤酒來!”她發令道。


    “你還喝不夠?剛剛在酒吧不是喝下不少酒了?”


    “人家想喝嘛,有什麽關係,反正都是成年人,再說,這裏也不是美國有‘禁酒令’,難不成你再喝就要醉了?”


    “我哪裏像是要醉的樣子,倒是你,似醉非醉的模樣,再給你一罐下去,非倒地不可!”


    “好啦,好啦,人家都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你了,你就是鐵石心腸也該網開一麵嘛!”她又開始不依不撓地撒嬌起來。


    “你這哪是在求我。”見實在拗不過她,我隻得小聲回了一句,然後無奈地進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罐裝啤酒。


    我們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往慕雪家走,路上的行人像是幽靈般成為稀罕之物,連野狗野貓都看不到一隻。


    “真可惜!”慕雪像個調皮的小孩子,平展了雙臂,沿著人行道邊緣的跺子小心翼翼地走著,“那麽好的影院就要被拆掉了!”她不無惋惜地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那麽破的影院哪裏好?”


    “包含了我許多童年回憶的地方嘛!”


    “唔。”


    這觸到了我的痛處,讓我回想起穆勉的事,不由地歎了一口氣。


    “你怎麽了?”


    “沒什麽,想到一些事而已。”


    “噯江流,你可從沒對我提起過你的從前,不大願意說,是這樣麽?”


    “嗯,”我解釋道:“因為都不是什麽值得說起的好事。”。


    “也不大願意說那個和你交往的人的事吧?”


    “唔……”


    “對我是怎麽看的?”慕雪忽然停住腳步,楞楞地看著我問,“我……挺想知道的,你是怎麽看我的。”她如是說。


    “怎麽看?”


    “就是你覺得我這個人如何?”


    “挺好。”


    “具體點。”


    “噢!這麽說,人長的漂亮,待人真誠,對朋友義氣,會做菜,會照顧人……就是……愛耍小性子,太孩子氣,做事有時候不經大腦……”


    “停停停!”慕雪打斷我的話,“這後麵幾句可以不要。”


    “本不想的,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我笑道。


    “好啊!原來你一直是這樣看我的!”慕雪的小嘴撅得可以栓頭驢,揮起拳頭就要打過來。


    隻是揮到一半,這拳的力道竟奇跡般消失殆盡,茫然地停在半空中,僵持了十幾秒後又慢慢地放下來。


    “喂,我真的那麽不近人情?”她小聲細氣地問。


    “有時候……”


    “這樣的我,一定很令你討厭吧?”


    “要聽真心話?”


    “當然是真心話了!”


    “我說啊,總的看來,還是參考前幾條為準,所以嘛,你還是一個挺好的女孩子,並不討人厭,應該說,我挺喜歡你的。”


    “真的假的?”


    “這還能有假?”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可別說我是故意套你話,看,前麵我不也說過,我是喜歡你的吧?”


    “嗯。”


    “我也知道你有喜歡的人,所以暫時也隻是想把自己的真實感受表達出來,你明白?”


    “明明白白。”我說。


    慕雪停下腳步,將啤酒一氣喝幹。


    “喂,可以說點我對你的看法麽?”她問。


    “隻管說,我洗耳恭聽。”


    “你這人,很害怕受到傷害,對吧?”


    我未做任何表示,隻是突然感到茫然,於是呆呆地看著慕雪----這可真是一針見血直中我的要害。


    “所以對別人都是這麽溫柔,因為你希望別人也同樣能對你溫柔,不過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就算你隻是想要委曲求全,也還是會有傷害到別人的可能。”


    “真沒想到你也會說出這麽有哲理的話來,我,對你刮目相看了!”我不無欽佩地看著慕雪說。


    “不過是說說心裏話罷了!”


    我踢起一塊小石子,見它旋轉著飛出去,不偏不倚地撞在路邊的垃圾桶上,發出清脆的金屬音,“我還真被你的話嚇了一跳。”


    “為什麽?”


    “唔……大概我沒想到這麽快就能被你看個透吧!你可真是夠不客氣的啊!”


    “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啦!”慕雪笑道。


    走了近四十分鍾才到大橋南路,灌下一肚子的酒精後再經這麽一折騰,我和慕雪的臉上都掛不住,不是慘白就是通紅,好在隻是有些醉意,並未影響我們大腦的運作和四肢的正常使用。早知如此真應該打車過來----終於走到家門口的慕雪和我不約而同地懊悔著。


    那道上了年紀的鐵門再一次發出驚人的怪叫,不禁讓我想起半年前到慕雪家做客時的情景,那之後真的發生了不少事情,我不由的停住腳步,好讓暈乎乎地大腦得到片刻的休息。


    慕雪家的布置並未發生太大改變,隻是比起上次來時更顯得陰森空蕩,昏暗的屋子裏蕩漾著一股木製家具和油漆混合的氣味,整個看來,儼然一間荒廢許久的無人鬼屋。也難怪她死活不願意一個人回家。


    慕雪走進臥室將幾扇窗戶一一打開,好讓氣味散出去。


    “我說,你難道幾個月都沒回來住過?”我吃驚地問。


    “看這樣子就該知道了不是?”


    “真佩服你竟能這樣過活下來。”


    “謝謝誇獎。”她衝我嫵媚地一笑。


    我們輪流洗過澡,換上睡衣。我穿上她弟弟的衣服,雖然小了點,可總比沒有的強。慕雪把自己的小床收拾到可以睡人,然後又給我打了個地鋪。


    “其實我們可以兩個人擠另外一張大床的呦!”她邊收拾邊說,衝我微微一笑,“好不好?”


    我沒有回答,知道她又故意逗我,看我的窘相,於是不好意思地轉過臉去。


    待到燈光熄滅,睡下,剛剛有些緊張過頭的神經才敢鬆懈下來,這麽著,睡意劈頭蓋臉地壓過來,正要合眼,卻感覺背後忽然傳來一絲細微的動靜,扭頭看時,驚見慕雪微笑的臉蛋貼在近前。


    “別動!”她輕聲道,然後兩隻臂膀從後麵繞過我的腰際在我胸前合攏,“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到我睡著。”她說。


    “你這樣會著涼的。”


    “放心,你,挺暖和的,冷不了。”


    “自己忙了半天的床不睡,可惜了……”


    “地上比較舒服!”她說,“喂喂,說點別的什麽吧!”


    “難不成又要我當保姆,哄你入睡?”


    “你可真了解我!”慕雪把臉緊緊地貼在我背上,說話的時候,可以感覺到聲波的震動沿著脊梁一路向上,直至腦門。


    “唱個搖籃曲怎樣?”我問。


    “不好,不好。”她搖著頭。


    “好孩子,要聽話,不然哥哥該生氣了。”我半開玩笑地說。


    “那……你喜歡乖孩子?”


    “嗯!”


    “我做乖孩子……你也喜歡我?”


    “當然的嘛!”


    “既然這樣,你能保證永遠都不嫌棄我?”


    “那還用說!”我轉過臉來,用手撫摸著她那小男孩般又短又軟的頭發,“乖乖,放心,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我唱了一首搖籃曲,與其說唱不如說是在嗓子裏哼,因為歌詞早已忘了幹淨,大部分都是我臨時胡編亂造出來來的。也算對得起我這番努力,終了之前慕雪到底睡著了,帶著有節律的呼吸聲,雙肩規則地上下抖動。


    我鬆了口氣,半側的身體已幾乎麻木,脖子也微微發酸,可為了不驚動慕雪,我隻能一動不動直到她睡熟----保持那種姿勢實在是辛苦,不禁讓我想到身首異處的情景來,這種境況下,實在難以激起亢奮。


    我溫柔地將慕雪交叉在我胸前的雙手分開,緩緩地從被褥裏抽身,溜下地板,然後給她掖好被子,自己則躺到她的小床上,一合眼,濃重的睡意便鋪天蓋地壓過來。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猛然記起這是星期一的早晨,慌不迭翻身下床,穿戴整齊後一眼瞥見慕雪熟睡中的臉蛋就在跟前,然後記起昨晚的事來。


    我不忍心打擾她酣睡的模樣,於是在寫字台上取了紙筆:昨晚過得很愉快,謝謝你的美術展和電影,床也睡的很舒服。寫到這裏,我又看了看熟睡中慕雪的表情,不由地加了一句“熟睡中的你非常可愛,再見!”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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